今晨六时,突然接到清宇君的短信,言说常金仓教授在福州讲学期间突然去世。我回应说,上周常教授还给我来电话,探讨省课题结项事宜,言谈中还说过几日要到我办公室来坐坐,当不至于发生此事。但我隐隐感觉,半年多来,常先生心情欠佳,许多的人和事让他分神不宁,加上他今年一直身体有恙,恐怕凶多吉少。果然,不多时,我就从不同的渠道得到了准确的消息:他应邀在福建师大历史学院讲学,期间受到校方高规格的接待和礼遇,心情甚好,但昨日中午突然在事前毫无征兆的情况下心脏骤停,不治而亡。 常先生是我素所尊敬的前辈,我和他有着长达二十多年的情谊。 1986年,我在吉林大学研究生院读硕士期间,他从金景芳先生攻读博士,时有过从,得到他的许多指点。记得那时,他读书甚苦,做毕业论文时,痈发于背,仍不改其志,坚持写出了奠定他学术地位的力作《周代礼俗研究》。毕业后,他返回山西临汾供职于师范大学,我则南下大连。1994年暑期,我乘火车远赴四川德阳参加学术会议,因路途遥远,分段乘车,竟然在火车上偶遇到他。相见甚欢,他和我谈起了自己对史学研究方法、史学的价值等诸多问题的独到见解,并自信能够在一些领域会陆续有专著出版。途中,他还告诉说正要到西安的陕西师大,准备转任该校,并邀请我一同前往,我亦欣然应允。这段时间,我和他先后在西安、德阳、成都相伴,他给我很多照顾,使我受惠良多。此后,常先生在更高的学术平台上发挥所学,取得了学术上很高的造诣,先后在《中国社会科学》、《政治学研究》等高水平学术期刊发表了大量有关先秦礼俗文化、文献流传等方面的高论巨制,出版了《穷变通久》等力作,影响播及海内外,成为先秦史领域知名的专家,被国家社科基金委员会聘为专家,得到了国家给予一个学者很高的荣誉。 2003年,他受时任辽师大历史学院院长的杨英杰教授之邀,转任辽师大教授,在大连海滨设帐授业。其时,我也在杨院长的号召下在学院供职。多年未见,相会格外亲切,他对我以小弟看待,我则以师长侍之。2005年,我的博士学位论文也是由他作为外审专家,提出了许多宝贵意见,让我终身受益。年底,学院领导班子改选,承蒙他和同志们抬举支持,把我这个从未涉足行政领域的书生送到副院长的位置,主管学院的科研、研究生和学科建设等重大任务。常先生本是学界大家,但自我任此职务以来,他全力拥护,处处维护我的行政权威。我院的科研工作连续多年呈现很好的发展态势,包括常先生在内大家都不必繁琐,亲自填写表格申报项目,并承担国家和省市的研究课题。2009年,学院辽海历史与旅游文化研究中心被批准为省级人文社科重点研究基地,可以说是脱颖而出。回忆旧事,当时院内不少同仁不同意我所提议的研究中心名称,但常先生则力主同意,并耐心说服其他同志予以支持。研究生工作方面,我所召开的研究生工作会议,他都积极参加,并多次应我请求给院内的年青导师传授指导方法。由于辽师大僻处海隅,是省属高校,加上没有历史学博士点,所以院内虽然有赵毅、常金仓等学术大家坐镇,但一直没有更多优秀学苗前来求学。因此,每年常先生手下的研究生水平,都是参差不齐,我作为主管工作的副院长,常常怀有歉意。常先生虽然也有不悦,可他并未对我表露,总是以更多的付出,帮助基础薄弱的学生成长进步。每年毕业时,我都亲眼看到那些素来不善于表达的男女学生,都真诚地感谢父亲般关爱他们的常先生,也让我深深明白常先生这些年为培养研究生付出了过多的辛劳。赖有常先生在内的学院同仁的坚持和努力(当然此前三十年的积累是前提和基础),2010年辽师大获得了历史学一级学科博士点,一下子使默默无闻的辽师大历史学科,与吉林大学、东北师大等实力雄厚的名牌高校比肩并立,在东北地区构成了三足鼎立之势。在申报期间,常先生除与其他同志一起,风尘仆仆远赴外地拜会专家学者宣传辽师大历史学科的特点优势之外,在凝练申报材料和组合文化史团队方面,给我全力支持,不辞辛苦修改定稿,有许多次都是晚上七八点钟我开车把他送回家中,途中还不知疲倦地与我探讨材料的撰写和有关问题的处理。 2009年以来,常先生查出患有高血压,他几次告诉我有晕厥的症状。我也曾多次劝他按时服用降压药,并多多注意休息,毕竟功成名就,无需象年轻人那样勤奋。但常先生多年养成以治学为生、为乐的习惯,显然已经无法自已。寒假暑假,我每次到工作室读书,都能发现他总是先我而到,又在撰写新的论作。有时候他到我的房间闲聊几句,也是匆匆结束,又回去继续研究学问。常先生几次告诉我,辽师大学生多不爱读书治学,风气确乎不佳。我想他以衰病之躯,焚膏油以继晷,恒兀兀以穷年,固然有自己好学的习性使然,应当也是有尽力与辽师校园流行的吃喝玩乐之风相对抗的因素。去岁11月,我因故迁职教育行政部门,他一方面为我高兴,张罗着请给我聚会送行,但也有不少的落寞情绪表现出来,告诉我他已有退休的打算芸芸。记得有一天下午,他在我的工作室坐了很长时间,和我谈了他的许多事情,包括他一些从不为为人道的家事。我由此知道他还有那么多凡人都有的喜怒哀乐,一些忧伤甚至已经默默沉积多年。 我离开师大之后,尽量不与学院同仁接触,常先生也多是电话联络,只在六月份几位先秦史的南方朋友来访,我要他作陪,一起小聚。感觉他的情绪很不好,但我不清楚到底发生了那些事。只是劝他,以休养生息为主,在辽师大历史学科做先秦史研究方向博士点的开山导师。九月份辽师大校庆,在欢庆的人群中,我也没有发现他那独特的身影。此次远赴福建讲学,应当是他所期待的事情,因为他愿意把自己的学问宣讲给更多热爱学术的年轻人。他前些年培养的一位硕士生也在那里攻读博士学位,正好可以在南国见面相会。然而,竟然就一去不复返,倒在传播学术的讲堂上! 常先生是真正的学者,学术造诣和境界甚为高深。东北地区先秦史研究,其先有于省吾、金景芳、陈连庆、徐喜晨等大家,后有赵锡元、詹子庆、吕绍纲、陈恩林等名师,近年来能接续者,常金仓先生当名列前茅也。如今常先生撒手西去,在世者应当继续接力,把先秦史研究的东北学派发扬光大,巩固学术地位,提升学术境界,形成新的学术高峰。对于辽师大而言,常先生兑现了自己帮助争取获批博士点的诺言,但对方兴未艾的历史学科而言可谓遭受重创。但更加值得担忧的,是常先生和一些学者关注的科研气氛和年轻人的“学术理想”(常金仓教授语)的状况。应当大声疾呼:不能没有读书的种子,不能往下沉沦。更应当像常先生那样身体力行、潜心学问,把学问和人生紧密联系在一起。这才真正不辜负常先生的厚望,相信他也会因此而含笑九泉。 常金仓教授千古! 后学玉宝含悲写于2011年11月21日,时值常金仓先生去世之第二日。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