摆在我面前的,是一位耄耋老人的8封远方来信。它们笔锋苍劲洒脱,透射出老人质朴淡定的个性,凝集着一位学界前辈对后学的关心扶持与提携。我小心翼翼打开这些沉甸甸的书信,一个和蔼可亲的面容跃然纸上。我心情沉重地读着这些书信,往事历历在目,思绪又把我带到了十几年前我和这位老人的交往。他便是刚刚驾鹤西去的我国著名世界史专家、美国史研究的开拓者、一代宗ERSONNAME w:st="on" productid="师杨生茂">师杨生茂ERSONNAME>先生。>> 1994年秋,我结束了在美国的访学生涯,举家回国。其时我国高校开始强调博士学位的重要,我便萌生了读博的念头。早在80年代初报考硕士研究生时,踏入世界史学界没几天的我就知道了杨先生的大名,得知他是解放前就留美归来的世界史专家,其研究方向也是我非常感兴趣的美国外交史,想要投在他的门下。但由于刚成家不久,妻忙子幼,无法脱身,只得放弃了这个想法,选择了就近读书。这次我自然又想到了杨先生,便贸然给杨先生修书一封,“投石问路”。信是翌年春节过后寄出的,不久便收到了回信。杨先生在回信中详细回答了我的问题,在“祝你成功”的冀语后又特别加了一句,嘱托我再次来信时封面写上“速交”二字,“以免稽宕”。看了杨先生的回信,我十分感动。我没想到一位学贯中西的大家,一位年近八旬的老人,对一个无名小卒的书信能如此迅速周详地作答。我第一次亲身领略了杨先生的大家风范,对杨先生的敬意油然而生。我很快给杨先生又写了封信,除表达谢敬之意外,询问我的年龄是否有碍。因为根据国家文件规定,考博年龄限定在45周岁之内,而我则刚刚超龄。>> 大约一个月后,我收到了ERSONNAME w:st="on" productid="杨">杨ERSONNAME>先生的一封长信。信中说他最近在北京住了一段时间,返津时才见到我的来信;说他到研究生院招生办去了解,没有查到我的报名记录。他在信中一再“表示歉意”,似乎觉得是由于他没有及时看到并回复我的来信而耽误了我的报名,为此而“实在对不起”。ERSONNAME w:st="on" productid="杨">杨ERSONNAME>先生建议:“假如今年耽误了报名,明年还可来南开大学试一试,届时我同研究生院商量,看是否能通融一下。” 其实此事只能怪我目光短浅患得患失。那段时间我思之再三,考虑到妻子工作极忙,孩子正读高中,家里实在走不开;考虑到近一两年内我便可晋升正高,如出去读博便要耽误几年;考虑到刚从美国收集了不少资料,想要尽快出一批成果……这样想来想去便耽误了报名时间,只得作罢。后来我将此事讲给剑鸣兄听,他还开玩笑地说,“当年你如果上了杨先生的博士,我还是你的师兄呢”。 尽管由于我的优柔寡断,最终未能成为杨先生的嫡传弟子,成为我终身的遗憾。但由此也便开始了我和杨先生的交往,使我得以直接聆听杨先生的垂教,感受他的泽被,在他的潜移默化中提升自己的品位。我暗暗把自己当作了杨先生的编外学生。杨先生对我的成长发展也非常关注,有信必回,且常常主动提供帮助建议。拙文《苏联解体以来美国学术界对冷战史的研究》写成后给杨先生寄了一份,杨先生认为“题目很好”,主动提出要推荐给《世界历史》—或许是由于杨先生的推荐,该文很快在《世界历史》1996年第1期发表。之后我又寄去《试论冷战的后果与教训》一文,他很快推荐给了《历史教学》杂志,在1996年第9期作为打头文章刊发。由我主编主撰的《美苏冷战史》脱稿后我给杨先生寄去了复印件,请他作序。杨先生看后非常高兴,来函“庆贺大功完成”,认为此书“确为开拓之作”,“及时出版,有利读者”。同时他感到写序有些拘束,不便发挥,主动提出“将来写篇书评”。可惜后来老先生因忙于6卷本《美国通史》及其他写作,未能遂愿,直到2003年我见到老先生时,他还在向我道歉。 1996年6月,我校职称评聘,我又烦劳杨先生,将我的“代表作”寄给他,请他写专家鉴定意见。杨先生很快寄来了鉴定意见,给予了充分肯定,使我顺利晋升正高,成为当时我系最年轻的教授。 之后,杨先生一直关心着我的进一步发展提高,建议我“明年可来南开,脱产进行研究,收效颇大”。但此时我系世界史学科正青黄不接,我的教学科研任务繁重,未能成行。除了每逢新年给老先生寄个贺卡聊表挂念祝愿,我也不再叨扰先生。老先生则亲自书写贺卡回赠。 2003年4月,我应邀来南开出席全球视野下的美国史研究国际学术讨论会,第一次见到了已书信交往多年的杨先生。那天,趁会议间隙,我们一行几人在先生女儿令侠陪同下登门拜访。在我的想象中,作为“喝过多年洋墨水”、又一直从事美国史研究的老教授,杨先生一定是满头银发,带着深度眼镜,西装革履。其家居装饰也一定很是考究。但开门进屋,起身迎接我们的,是位头戴圆顶帽、身穿棉马甲、脚蹬棉布鞋的老人。屋内也不宽敞,白灰墙面,水泥地板,也未见高档家具,装饰极其简单。我不禁暗暗感叹。虽然从未谋面,老人却一眼就认出了我,高声叫道:“你就是白-建-才!”我也很是激动,急忙上前和老先生热烈握手问候。我仔细端详着老先生,见他面色红润,精神矍铄,身板也还结实硬朗,完全不像已是86岁高龄的老人。老先生还记着给我写书评的事,一再表示歉意,说对美苏冷战的问题,他也有些想法,可惜没有精力写了。老先生热切地询问大家的近况,声音洪亮,谈兴极浓。大家七嘴八舌,争着向老先生汇报。不知不觉一个多小时过去了,令侠说老先生昨天得知大家要来,兴奋地一晚上没睡好。大家知道老先生心脏不太好,需要多休息,于是我们起身告辞,临别前簇拥着老先生合了影。 这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见杨先生。由于各种原因,近几年和老先生的联系中断了。但我心中仍然惦念着老先生,每逢在会议上见到剑鸣、令侠、学功等,或我在南开读博的学生打电话来时,总要问问杨先生的身体状况。2006年我从美国调研回国后,得知南开诸兄已开过了老先生90大寿的庆祝会,深为没有参加遗憾。后来叮嘱剑鸣兄,老先生95大寿时一定要通知我,我是一定要前去当面祝贺的。在我看来,像杨先生这样与人为善、宽厚仁慈、淡泊名利的人,是不会走的,是至少要活到一百岁的。然而,老先生却提前走了,没有等到大家为他庆贺95大寿的那一天。噩耗传来,我极为悲痛。我痛恨自己的懒惰,懊悔近几年没有再和老先生联系,没有去看望老先生,没有再亲耳聆听老先生的教诲。我找出了多年前杨先生的来信,反复翻看着,回忆着和杨先生的那段交往,不禁潸然泪下。5月6日上午,我在给研究生上美国史课时,用了近一节课的时间,介绍了杨先生的人生历程、学术贡献和道德风范,说到最后,几至哽咽。我永远忘不了杨老先生对我的关怀帮助和提携。和杨先生的这段交往,已成为我一生中最难以忘怀的一页。 如今,杨先生已远离我们而去了,他给我们留下了一大笔难以估量的宝贵遗产。他和其他老一辈学者开拓的我国世界史研究事业、美国史研究事业必将被后辈学者所继承、所发展,使之走向繁荣、辉煌;他热爱祖国、心系民族、勤奋耕耘、严谨治学、求真务实、淡泊名利、善良质朴、扶持后学等等高风亮节也必将始终鼓舞着后辈,并将之发扬光大。也许这就是我们对老先生最好的纪念。 尝闻杨先生爱写诗,我也愿用一首小诗来寄托我对杨先生的哀思。 沉痛悼念杨先生 生逢乱世国运衰, 家国离难记心怀。 负笈西洋求真道, 携卷东归育良才。 著书立说解疑惑, 殚精竭虑兴学台。 开拓史坛新天地, 扶植后学桃李栽。 一代宗师谁堪比 高风亮节传万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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