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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庆东:我的本科岁月

http://www.newdu.com 2017-11-10 未知 newdu 参加讨论

    

    
   

     一、北大转世
     忽闻校庆110,无边往事摇摇铃。
     吾生也晚,北大校史上那些最为激动人心之煌煌岁月,我大都没赶上。京师大学堂挂匾那天,我恰好路过地球,往大清国这边张了两眼,只见书声笑语之中暗含一片血光之气,煞是刺目,我便掉转飞船,驾返澳柯玛星座那边去也。
     过了些时日,看星际新闻联播,说是北大来了个蔡都统,兴减灶增兵之法,大聘各路江湖豪侠为教头,尊德赛二君为天师,练得红楼上下,罡气烈烈。越千日,布九宫八卦阵于天安门,大呼“外抗强权,内惩国贼”,又火焚赵家楼,剧殴私通倭寇之佞臣,环宇振奋,朝廷俯首。是为“五四”之役,北大自此独执士林之牛耳,常立时代之潮头也。
     半世纪后,北大西迁海淀,禀山水之灵秀,萃海内之精英,十余年间,更展新图。此时澳柯玛这边,却红旗落地,乌鸦上天,环境污染,生灵涂炭。我一介酸腐书生,螳臂难挽狂澜,遂上陈情一表,愿乞骸骨,暂往地球转世一遭,以避我朝之百年白祸也。
     待我投胎华夏,习文练武,辗转来到未名湖畔,北大已历85载春秋。古希腊哲学家亚里士多德曰:“七十三,八十四,阎王不请自己去。”以此论之,则北大恰值“第二春”矣。成都钉子户杜甫说:“好雨知时节,当春乃发生”。我等“八十年代新一辈”,在“科学的春天”里加盟北大,岂能不为此大好春色添几分散光,增几分迷彩乎?
     二、国庆游行
     我混进北大次年,恰逢第35回国庆。此时改革初见成效,上下同心,社会和谐,职工有奖金,官员添俸禄,城里时髦的是个体户,乡下神气的是万元户。党员们尚没忘为群众之冷暖而奔忙,秀才们都自诩为中华之崛起而读书,说句官话,那真是“国内外一派大好形势”也。小平爷爷看着是好的,就说:“国庆要搞个阅兵游行”,于是,就搞了个阅兵游行。北大很多同学都被编入游行队伍,像我这么英俊矫健的大好青年,则毫无悬念地被选拨到了仪仗队,用今天的话讲,那就是“超女快男队”啊。
     仪仗队每次操练几个小时,踢正步不能差一厘米,挺胸脯要酷赛国旗班,真比一场球赛还累。但事关北大和国家荣誉,人人都觉得光彩,故大家都仿佛小猫玩线球一般,积极认真,尽心尽力。再说每次练队都有汽水喝,偶尔还有其他食品和物质刺激,另外还可以趁机结识外系的异性同学,互相帮助矫正身姿和肢体动作,连掐胳膊带捏腿的,从此结下革命友谊,岂不快哉!
     一日,我等集结在那五四运动场,排成千人方阵,操演正步。骄阳似火,汗下如雨,而汽水久久不至。众学子不禁忿恚,始则怨言,继而粗语,终至集体鼓噪,止步罢练。在主席台上指挥的学工部领导不明原因,以为学生们怕苦怕累,便以大道理演讲一番,说国庆检阅如何意义重大,假如那天也这般暑热,难道同学们就像小脚女人一样裹足不前了吗?
     全体同学热烈鼓掌,但就是一步不动。当时我与天津才子罗文华组织了一个非法的“击掌协会”,凡遇领导讲话不中听者,一律以节奏不同之鼓掌回应之。许多高层领导包括国家领导人,都遭受过我们的“礼遇”。有位高官讲邓小平思想时,把“小平同志马列主义的造诣很深”说成“造纸很深”,被我们连续鼓掌20分钟,4次变换节奏,直到鼓下台去。后来因叛徒出卖,东窗事发,温儒敏老师、李小凡老师表扬了我们的正义感,但劝我们提意见还是采用正常方式通过正常渠道,俺只好召集众死党,宣布协会使命完成,从此光荣解散也。
     鼓掌两番,不见效果。某副校长一向平易近人,此时举着喇叭跑下台来,亲自组织队列。但学生们就像那条著名谜语说的:“远看是条狗,近看是条狗,打着骂着都不走——死狗”。还是没一个动的,物理系化学系那边的几十个人还索性蹲下了。
     台上的某党委副书记火了,厉声斥责到:“我从没见过咱北大学生这么没出息!这点困难就把你们吓倒了。当年文革的时候,我们去大串连——哦,串连的事儿就不说了。当年我们去劳动,什么叫劳动?劳动、劳动,就是任劳任怨,一动不动。”全场顿时响起雷鸣般的掌声。
     我小声说:“对,一动不动。”附近的同学听了,遂一齐嚷道:“一动不动!”声音渐次传遍整个方阵,全体队员一齐有节奏地喊道:“一动不动!一动不动!”人人心里充满了一种“造反”的快乐。那位副书记听了,知道是自己说走了嘴,气恼得无法收场。他平时讲话口才不错,这次大概也是烈日之下晒糊涂了,想展示一下修辞,不料弄巧成拙,把局面导入了僵死状态。
     这时,北大团委书记朱善璐老师不知从什么地方冒出来,他走到扩音器前,只说了一句话,就改变了局面。他说:“同学们,大家是不是渴啦?”
     全场突然就安静了。接着,响起了暴风雨般的掌声。
     “渴了你们就说呀,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呢?我在这里向大家郑重道歉!汽水早就来了,我怕太阳底下晒热了,让他们搬到地下室去阴凉着,结果就给忘了。这个事儿其他校领导都不知道,完全由我一个人负责。现在赶快把汽水搬出来,不用按组来领了,同学们随便喝。这么热的天,同学们这么辛苦,是我的工作没做好,我再次向大家道歉!”
     北大无小事。小小的一瓶汽水,话说对了,一天云雾散,什么事儿也没有。而弄不好,则有引发学潮之虞。北大安,则天下安矣。
     老朱这人,喜欢跟学生打交道,也有说话稍微啰唆的时候。但这一次处理得确实机敏干练。同学们喝完汽水,气就消了。老朱又说,大家如果累了,今天可以不练了,由大家自己决定。几个系的学生干部商量了一下,决定还是练吧,于是仍然练到夕阳在山,人影散乱。
     十一那天,本来只要求我们仪仗队由东向西进入天安门地段时,昂首正步,高呼口号。但队员们看见城楼上老邓、耀邦、紫阳等人向我们亲切挥手,广场上是人的海、花的海、歌的海,高天流云,心潮澎湃,感到伟大的社会主义祖国是如此繁荣强盛,人人难以抑制满腔的激情。于是走过了天安门之后,大家没有一个人改为“齐步走”,整个队列继续刷刷地正步前进,那股劲头正是:“我们的队伍像太阳,脚踏着祖国的大地,肩负着民族的期望,我们是一支不可战胜的力量!”就这样走过了中山公园,走过了西单,走向了木樨地。随后,就传来消息,后面的北大队伍中打出了“小平您好”的横幅。本来这是违反纪律的,游行队伍不准擅自携带物品入场。但北大人就是违反纪律也要表达自己的心情。不论小平耀邦紫阳他们此后的历史如何评价,单说那一瞬,北大人是又一次把全国人民的心声,写上了历史的天空。
     三、欢乐的校园
     从1985年起,改革逐渐暴露出一些问题,脑体倒挂、官倒腐败等开始引起人们的警惕,但总体上仍然是“形势大好”,只有北大人那般的超级敏锐,才会有事没事,给国家骨头里挑挑鸡蛋。中文系的老系主任、古代文学专家费振刚先生,对我一向很欣赏很关照,但他有一次劝我们不要总归罪于政府时,一激动说到:“你们不要吃饱了事没饭干!”此话一时成了我们班的名言,只要听到别人的批评,立刻反唇相讥曰:“你不要吃饱了事没饭干!”
     其实北大学生爱游行,爱“抗上”,爱标新立异表达个性,从来不是出于无聊或者私利。他们可能单纯幼稚,可能自视过高,也偶尔狂妄过头,应予适当打击。但他们主观上是一本正经地忧国忧民,不甘心吃饱了饭就拉倒的。书生给政府提意见,难免有不切实际的一面,所以80年代的游行,大多数虎头蛇尾,只是热闹一场,发泄一通而已。
     最高兴的几回,就是晚自习时因为某个事件,群情激奋了,夜里10点多开始酝酿“造反”,人群在校园里越聚越多,绕着未名湖走上两圈,推选出头目,排好队形后,半夜向天安门进发。沿途喊上人大、北钢、民院、北外等兄弟院校,叫声“阿Q,同去同去!”于是同去,成千上万人浩浩荡荡,一路高唱崔健的《一无所有》,《霍元甲》主题歌《万里长城永不倒》,以及《三大纪律八项注意》和《国际歌》等,黎明时分杀到天安门广场。
     此时各方领导早就夜不能寐,商量好了对策,天不亮便候在广场。等游行队伍一到,兴奋与疲惫兼具之际,领导登上高处,答复一通,勉励一番,表示接受意见,仔细研究,感谢莘莘学子的爱国热情,望广大同学搞好专业学习,继续为四化奉献青春云云。同学们鼓掌欢呼,歌声直上九霄。而亲爱的北京市政府,已经准备好上百辆大公交——多数是332和320,将同学们一列长龙,送回校园。但见旭日东升,霞光万道,上班的自行车流如潮水一般从车旁漫过,从东城、西城到海淀,只觉得满城喜气洋洋,党和政府跟咱知识分子心连心哪。
     回到校园,没去游行的同学出来热烈欢迎,如同民兵欢迎正规八路那样,握手的握手,拥抱的拥抱,一片军民鱼水情。学校广播站宣布:全体同学辛苦了!各食堂已经为你们准备好了包子和小米粥,浴室免费开放,为了让大家补充睡眠,特此停课一天。……那时的校园,真是比过年还喜庆,可以说,那种心情,才是真正的“校庆”。经过那样的时代的人,能不爱北大吗?能不爱我们的国家吗?
     四、油饼与包子
     就在这样的气氛中,我们学习、锻炼、工作着。
     我本科时住32楼416——提起32楼,从50年代到80年代的中文系毕业生都会油然而生亲情。从谢冕、孙玉石、洪子诚,到陈建功、刘震云、李书磊这些名人,都在32楼住过。32楼在北大校史上,比起我吹嘘过的什么47楼,重要多啦。
     每天清晨,我洗漱后,先到五四操场跑步一刻钟,再练习排球或篮球一刻钟,然后到学三食堂或“燕春园”餐厅为宿舍同学买油饼。我的“为人民服务”的据说是愚昧落伍的思想,是首先落实到为同学服务上的,所以打水、拖地、接新生、送老生、买早餐、买电影票之类杂事,我是有机会就据为己有的。
     且说买油饼这事儿,二两的油饼,学三卖1毛1,燕春园卖1毛2。但中文系的男生经常要吃那1毛2的,皆因燕春园有位卖油饼的美女服务员,长得花容月貌,气韵绝俗——你想想金庸笔下的王语嫣应该长什么样,她就是那个样子。她仿佛不知道自己是美女,所以从来不“耍大牌”,态度总是极其幽雅而温婉。特别是穿着洁白的工作服,高挽着袖口,露出一段玉臂,用竹夹子轻盈地夹起油饼的姿势,如仙女采莲,如白鹭经天,非常优美,同学们都叫她“油饼西施”。那时没有选校花这一说,倘有的话,那第一名就该是油饼西施,第二名是图书馆文科大台的神仙姐姐——如今是某文科著名教授夫人,第三名是我们班的宁夏高考状元玛丽莲•芳丹,其余女生只能竞争第四名也。
     然而油饼西施从来不笑,有时见她长睫闪动,朱唇微启,以为要笑了,但你把心提到了嗓子眼儿,人家还是没笑。我们宿舍的两个大才子徐永和罗文华,据说各见她笑过一回,很令同学们嫉妒。本人去燕春园最多,为同学服务如此任劳任怨,却难见西施一笑,不禁深以为憾。于是,我树雄心,发宏愿,赖在北大不走,读了硕士又读博士,终于在29岁那年,看见她笑了。而那时,我在燕春园吃过的油饼,大约足有一千张了,这就叫“一笑千金”啊!——许多年后,我们83级汉语专业的哥们钟洋,从成都回北大来玩,我问他想吃什么,他说:“就去燕春园吃油饼和小米粥吧。”我说:“你丫想什么哪?燕春园?早没啦!现在改成农园啦,还让恐怖分子给炸了一回,要不是温家宝亲自来吃饭,都没人敢去了。”钟洋这家伙听了,竟然对北大同学的生命安全毫不关心,一个劲地问:“哎,那个油饼西施还在吗?现在还那么漂亮吗?”
     每天吃完早饭,我还要再读半小时外语——那时的每个早晨过得何其充实,堪称“金色的早晨”啊。后来受老生们的精神污染——主要的罪魁祸首有文八一的胡伟跃、罗新,文八二的邱小刚、邹玉鉴、缪哲、王川等,慢慢开始睡懒觉,一直发展到日高不起,月落才睡,回想起来真是堕落也。
     现在有些同学不喜欢听头两节课,但我们那时候是喜欢的,因为“有盼头”。上午一二节课后,食堂师傅骑着大板车,送包子到各教室楼门前。揭开雪白的被子,一车白嫩嫩的大包子,宛如白雪公主一般,香香地睡在那里。男女同学不顾北大学子的身份,饿狼般涌过去,围着包子车一顿疯抢——师傅操着延庆顺义口音,大声喊着:“一两面票拿一个,一两面票拿一个!”但总有人塞了一两面票却抓了两三个,这么干的男生居多。但我也曾目睹一位美女同学——后来见她竞选学生会,知道是地质系的——展开梅超风的九阴白骨爪,一两面票也没给,上去抓了六个包子就走了。此时满楼洋溢着猪肉大葱味儿,还有北冰洋汽水味儿,同学们仨一群五一伙,吃着、喝着,一边还讨论着西方哲学、先锋艺术,此情此景,使人感到要是不好好学习,真他妈的对不起北大啊。
     五、吃饭与学问
     现在有些学生,动不动就以“常识”来教训老师。而过去富有教学经验的北大老师,均须掌握这样一个常识:上午第四节,一般要提前下课,倘若晚了,必犯众怒,因为食堂的好菜,不到12点就会被抢光也。阿忆喜欢的红烧鱼,6毛,老孔喜欢的扒肘条,4毛——大片大片的肘子肉完全可以盖住6两米饭!大学食堂在学生身上,不能赚钱,只能赔钱——这是孔老师坚定不移的教育后勤理念。还有猪肉扒、辣子鸡、烧茄子、干烧肉等北大名菜,其美学效应绝不输于弗洛伊德和萨特也。
     孔庆东同学又散布谬论说:“学问是铁,饭是钢。吃饭不兴奋,肯定没学问。”离下课还有10分钟,倘若老师不知趣,后面便会有学生用勺子敲饭盆,提醒老师唯物主义跟唯心主义要平衡也。我们击掌协会,虽然自己不从事敲盆这种带有丐帮风格的庸俗举动,但一般是同情支持其他帮派敲饭盆的革命行动的,只要敲完了不唱“莲花落”就行了。
     不过有一回,上钱理群的大课,大家都听得入迷,不愿下课,偏有一个外系来旁听的二百五,咣咣敲了两下饭盆,我回头道:“喂,你不听就走,请不要鼓盆好不好?”那哥们说:“走就走,什么叫鼓盆啊?”旁边的同学告诉他:“庄子的典故,就是死了老婆。”那哥们说:“你丫等着。”恨恨地去了。
     中午打了饭,往往不能坐在食堂或宿舍里安静地吃,而是端着饭盆开碰头会。我除了窃据中文系学生会主席外,还是北大排球裁判协会的会长,北大电影协会的发起人之一,北大戏曲协会、城市管理研究会、市场经济研究会和医学爱好者协会的挂名理事等,所以午休是经常没有的。上下午八个课时,我经常排满,有的课没有选而是去旁听,历史系、哲学系、经济系、心理系的课,我旁听得多一点。没有课的时段,就去泡图书馆。本周各课所涉及到的书目,强迫自己必须好歹读完。这个规定使我受益终生,倘若当时不严格自律,毕业之后,哪里有时间去补读那么多的书啊?本科阶段学习不优秀的学者,学问一定不扎实,就是拿下10个博士学位也弥补不了的。我看见同宿舍的罗文华、宋平、何兰生等同学,废寝忘食地读书,就自己规定,一个本科生,要读800部本专业的书,200部其他专业的书,差不多一天一部——而且都要做读书笔记,才能饶了自己。那时图书馆有好几位老师都非常熟悉我,后来到中文系工作的任秀玲老师,多次跟我说:“你总泡在图书馆里,我还以为你是个研究生呢”。由于本科生只能借5本书,我就组织了一个书评小组,跟图书馆的盛小伟老师联系,请她特许我们可以借10本,享受研究生的待遇。
     读书多了,学问与日俱增,吃饭睡觉,都倍觉香甜也。
     六、中国的圣城
     本科时期的晚饭,一般吃得比较从容而舒服,饭后有时候下棋打牌,或者边吃边玩。晚6点到10点的时间,一般用来上自习、写论文、听讲座和看节目。那时北大有个“世界经典影片200部回顾展”,我们中文系的很多人都看了100来部,加上读点书听点课,所以一般都培养出了较高的电影鉴赏能力。
     晚上10点到11点,是约定俗成的干部或社团开会时间和各类牛鬼蛇神流窜沟通时间,整个校园一片活跃,吉他声、歌声、朗诵声、口哨声、笑骂声,此起彼伏。情侣们也双双走出教学楼,到草坪或者湖畔去谈心了。
     然后是晚锻炼时间。我们宿舍精心策划,果断实施,从东操场偷来了整套的健身器材,包括大杠铃和小哑铃,每天夜里在楼道内练得热火朝天。每天健身虽然只有一刻钟,但效果十分显著,孔某人当年体无赘肉,胸肌腹肌块块饱绽。今日手摸肚腩,回首思之,不胜感慨唏嘘也。
     接近半夜,每每还要加餐夜宵一顿。或煮袋方便面,或吃个馒头咸菜。楼下还有卖煎饼果子的,王怜花、贺照田一类的小资喜欢去吃。说到在宿舍里煮方便面,那就不能回避电炉问题。学校后勤部门严禁使用电炉,对待电炉如同日本鬼子对待八路军伤病员,经常铁壁合围、闪电搜查,许多宿舍的电炉和“热得快”之类都惨遭没收,有时还要处分使用者。身为学生干部,总不能让同学们寒夜饿肚,影响实现四化啊。
     孔主席经过科研探索,发明了一项重大专利。到五四操场,抱回两块又大又厚的灰色泡沫砖,用螺丝刀在一块上面挖出螺旋型沟槽和暗孔,嵌入电阻丝和导线,即成经济、安全而又美观之大功率电炉也。以另一块砖覆盖整齐,上置脸盆,伪装成一个“卫生角”,则谁也看不出来也。即使正在煮面,后勤领导破门而入,也不过以为是一盆剩面放在砖头上而已。老皮同学在理工科知识方面一向颇为自负,见了孔主席的发明,也翘指称赞曰:“你要是当年的八路,能把鬼子给糊弄死啊!”当学生干部的,要是只想着不犯错误、迎合上级,不为广大同学谋福利,那毕业以后,很可能成为一个坏人也。此电炉一直用到本科毕业,连同健身器材,隔代传给85级同学,并谆谆嘱咐他们要传到21世纪,不知今日尚在否。
     每天如果早餐二两,课间加餐二两,午餐4两,晚餐4两,夜宵2两,按此“最低标准”,一天主食便需一斤4两也。况且孔主席这等青年恶汉,每天消耗巨大,午餐晚餐有时候吃6两,课间和夜宵有时吃4两,即有时一天要吃2斤也。而每月饭票男生仅有36斤,如何能够?
     解决途径有三:一是家里支援粮票,二是女生支援男生,三是少花饭票多打饭也。前两招此处不论,单说这最后一招,并非如上文所写那位九阴美女,不给饭票就拿包子也,那是不合咱读书人的规矩的。孔主席的拿手好戏是,待食堂即将关门之际,即中午12:25和下午17:55,只带1两饭票匆匆奔入食堂,到了米饭面条包子或饺子窗口,师傅会招呼说:“就剩这6两饺子(或包子面条)啦,你给3两饭票拿去吧”。可俺只有1两饭票啊,师傅摇摇头:“算了,都给你啦。”社会主义食堂,师傅想的不是赚钱,而是早下班早回家,又避免了浪费,俺每回便可省出半斤饭票了。俺当年听的经济课,是厉以宁先生亲自讲的,这就叫利用食堂产品过剩的危机,造成“买方市场”也。
     还有在大桶里打米粥时,因为桶很深,米粒都沉在底部,所以用大勺一个海底捞月,打上来的都是干货。1两粥票,打上来的足有3两纯米,再买个馒头买个菜,就是很丰盛的一顿也。很多男生都擅长这么打粥,等少数男生“率先富裕起来”后,剩下的清汤寡水正好是女生喜欢喝的“纯粥”,男女一搭配,啥也不浪费,改革开放就是好哇。
     另外俺还从张贤亮小说《绿化树》里学个坏招,用巨大的圆形饭盆打饭,师傅总会多给一勺半勺的,这就属于利用物理学上的视觉错误和劳动人民的同情心来“谋取个人利益”了。如此这般,我的饭票从未发生过危机,甚至还可以帮助他人也。
     说不完的读书乐,写不完的吃饭情。我的本科岁月,就这样慢慢悠悠地流淌着。八十年代的北大,既没有政治上的阶级斗争,也没有经济上的贫富差别。吃饭便宜,买书便宜,看电影便宜。老师亲切,同学亲切,师傅也亲切。上学国家给助学金,毕业国家给分工作,个人生活上无忧无虑,“我们的生活充满阳光”,所以多余的精力就忧国忧民了。在吃喝玩乐中,学了知识,长了学问,练了本事,还谈了恋爱。不说是“伊甸园”吧,也差不多。临近毕业时,我们已经感觉到,这个世界并不会一味这样幸福快乐下去,老天爷对我们可能是“将欲用之,而先乐之”,将来一定有很多激烈的、严酷的事件等着我们去参与、去选择。但是,我们都相信北大,不论经过怎样的风吹雨打,不论经过怎样的淘汰分化,他都是我们心中的圣城,是哺育了几代不屈的灵魂的,中国的耶路撒冷。
     2008-3-20 于东京
     作者简介:
     孔庆东,北京大学中文系教授。祖籍山东,系孔子第73代直系传人,1983年自哈尔滨考入北京大学中文系,1996年获文学博士学位。现在北京大学中文系教授20世纪中国文学,从事现当代小说戏剧研究和通俗文学研究,兼及思想文化批评。近年来在央视百家讲坛、凤凰卫视等担纲主讲人,为新浪文化首席博主,曾在北大学生投票推选为“北大十佳教师”之首。已出版《超越雅俗》、《谁主沉浮》、《47楼207》、《空山疯语》、《井底飞天》、《四十不坏》、《匹马西风》、《笑书神侠》、《正说鲁迅》、《口号万岁》、《千夫所指》、《温柔的嘹亮》、《生活的勇气》等十几部专著畅销国内,并结集《孔庆东文集》行世。
(责任编辑:adm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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