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叔叔走了。 他躺在病榻上谢我探望,须臾说(他在纪事纸上写着)——你,走吧! 我知道他有很多原因,不想我滞留太久。他的病体百折,无法用嗓,喑哑却声。但是,他的眼睛还是他的眼睛;他的端直的面庞,还是他的端直的面庞;他甚至还呈出一丝笑容,说,他看了我的文章。 我还是要送给他一本我的诗集。我甚至认为,他是喜欢我的文字。我从七十年代到他北京五棵松家中,就知道,他鼓励我读书。但是,不允许(在那个时代!)他的女儿看《红与黑》——他说,你可以织毛衣,可以背单词,但是,但是,刘自立可以看。他把鲁迅全集和列宁全集送给我——我接受了前者。 现在,他又嘱告,将其全部藏书遗赠我,与他上次送书,已经时隔四十余年。其中书籍很多,多从他居美国时或从北京古旧书店收集;其中就有徐志摩签字本;又,多为希腊文,英文藏书,文史哲经。 藉次哀辰,我在此简中为此敬之,哀之,谢之! 会在研读这些藏书中再见水叔叔清流形声,听其与萨福同歌,与李白齐颂也!中国和希腊是两个文明来源,是世界文化轴心的两极,却是世界文化不可褥夺的精神财宝——水建馥占其一,亦占其二——是罗念生以后中国希腊文研究第一人。我为有这样一个叔叔感到自豪。 水叔叔文如斯人,不与政治和革命之恶势力为伍,一生清高孤傲,正直不阿,眼光博锐,气质超群,有诗人之气,有学者之素,有国人之品格,之风骨,之文风。他的外表一如内在之华美,内在一如外表之卷绣,兢兢业业,孜孜讫讫,一丝不苟,终其八秩(我看到他的希腊,英文书籍上的蝇头小字,都是英文砌筑,解释,眉批不尽其详;我只是在另一个前辈,懂得七国文字之张契尼先生外文书籍上,同见之——他们是真正的西学东践的实行者和前辈)——从自流井至北京,至燕大,至清华,至文学研究所,至雅典之脉,至蔷薇之园,至东方之高启,至西方之颠峰,他的世界很大,很博,很正直,很清脆。相对于他的小家,碧玉,后人,吾侪,水叔叔是一个长者,一个老师,一团文化,一抔精华。我知道中华文学与三光而永光;我知道水建馥与希腊之光,中国之光而永光;我知道水叔叔与东西文化之大光而永光!我知道这样一位叔叔,是不会弃古俗今,数典忘祖的——这正是他往生于越古典越现代之精神的所在,之恒在。他的东西兼备,正是映照中国文化向何处去的一个人格答案和文化答案。 我难道不为有这样一位叔叔而高兴吗! 正此,我送水叔叔行好——一边念着萨福和品达,一边念着李白和司马迁——关照一下吧,这个中国古老而并不古老的国粹,关照一下吧,这个希腊的诗歌和民主,让他们与日月同光——让水叔叔与日月同光! 我们鼓盆而歌! 哀,乐之谶齐鸣! 此刻,我敬拜于水叔叔灵前! 再拜!!! 侄 刘自立 谨上 2008年6月28日哀呈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