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思和先生是我国20世纪的著名史学家,是世界中古史学科的开拓者和奠基人之一。他学识渊博,贯通中西古今,尤精研先秦史、晚清学术思想史、乾嘉考据学和世界中古史等。他又深得历史理论之要旨,融会中西、纵横古今,多所发明。 齐先生注重比较研究的方法,提出要“将古代史与近、现代史,中国史与外国史联系起来,进行比较”。但他的这种中西比较、互证的方法,并不是“古今中外人天龙鬼,无一不可取以相比较”,而是有其严格的规定。他要求会通之学的通,要建立在专的基础之上。首先要有窄而深的专题研究,然后才可能有各学科之专家;集各专家研究之成果,才可能做到通,才可以编写通史。他指出,梁启超著《中国历史研究法》,影响很大。但梁氏关于西方史学的知识,不过是依据几本中、日译成的教科书,这些通俗教科书,不能代表西方史学研究之理论与方法。所以,梁不知道近世西洋史学是建立在专题研究基础之上的,而号召天下研究整个的通史。用这种方法来治史,是不会有成绩的。齐先生会通之学的通,也不是把不同的事物做简单的排比,而是研究其共同的规律。他在“周代锡命礼考”中说:“人类文化之发展,虽迟速不同,质文各异。然所循之途径,则大致相同。”所以,把西洋封建制度和中国的封建制度相比较,则荦荦大端,并无二致。齐先生运用其会通之学,做中西古今之互证与互较,得出许多创见,试举一二,以明其博大精深: 1.关于封建制度的研究。齐先生著“周代锡命礼考”,即首先举西方封建制中臣服礼、宣誓效忠礼等,以与之对照,说明二者之相似。“孟子井田说辩”,则应用西方庄园制度,说明井田虽然是孟子的理想,当亦有所依据,并非完全凭空杜撰。他1935年在哈佛写的博士论文,“春秋时期中国的封建制度”,主要讲封土制、国家形态、经济社会状况等,颇有后来布洛赫《封建社会》一书之气势。在该书中西封建之比较中,齐先生说,中西封建制度有其惊人的相似之处,也有不同之处,如宗教,中国就没有西欧那样强有力的天主教会,不过西方天主教的上帝面前人人平等、在罗马教廷统治下的中央集权组织、永久和平理念等,亦与封建制不合,经过多年的调整,教会始得适应于封建。而中国的宗教则并不构成对封建之妨碍,政治统治和宗教祭祀之职,统一于王、公、卿大夫之一身,故其权力更为强大;关于再分封,则中国的宗法制度既是一个祖先祭祀制,也是再分封制,如此使整个帝国转化成为一个大家族。而欧洲的再分封制则领主来源多种多样,虽然有长子继承制,可是其他次子则多得到修道院生活。所以中国的封建制比之西欧的封建制更有系统,组织更完善。 2.齐先生关于史学理论和史学史之研究,更显示其中西会通、中西互证之学问。目前出版的先生于1936年在北平师范大学和北京大学讲授的《史学概论讲义》,就是一部融会中西史学的大著,今日尤有重要的参考价值。他还写过不少有关论文。早在1929年,他就写出“先秦历史哲学管窥”,用西方历史哲学之方法,勾勒出中国先秦丰富的历史哲学内容。他比较中西史学,以为中国古代史学最为发达,广博丰富、包罗万象,二十四史是知识的海洋,文化的总汇;而欧洲的史学,直到18世纪,仍然是以政治、军事史为主,19世纪方才有了经济、文化等内容。到了现代,我们的史学就落后了,所以要吸收西史之长,改造国史。他在论述晚清学术时曾说,康有为著《新学伪经考》、《孔子改制考》,乃是一政治运动,政治运动过去,其书已经无人问津。可是今日一些汉学家,还在那里批驳康梁,以显示其方法的细密,其实这一派的学说在中国早已过去了。又说,晚清我国之翻译运动,严复译《天演论》等,林琴南译小说,均是学术名著,所以在社会上发生了很大的影响,可是世界史的翻译,只是一些教科书,没有一本一流著作,使我们只略知西洋的史事,而不知西洋的史学,只有教育作用,而无学术价值。这些意见,今日仍然值得我们注意。而只有会通,才能提出如此深刻的意见来。 齐先生晚年写成“匈奴西迁及其在欧洲的活动”,后来有人对该文提出意见,即西迁地点的确切位置问题。但齐先生此文本意,在于证明欧洲史上的匈人即匈奴。这是先生又一会通之作。他计划写一部民族大迁徙的历史,从中国匈奴的西迁一直写到日尔曼人的迁徙。而匈奴人的迁徙,在此最为重要。先生认为,北匈奴的活动,中国有许多的记载,而匈奴进入欧洲的活动,见于罗马历史家的记载,中西文献的记载是互相衔接的。可是许多西方学者不承认匈人即匈奴,实为割断历史。他的努力,就在于要证明中西记载之连接,证明中西历史之相互影响。可惜他晚年体弱多病,这一宏愿未能实现。 先生一生谦恭和蔼,平易近人,从不疾言厉色。舍读书、教书、著书外,别无他求。他将自己的一生,奉献给中国的历史学事业,建立了卓越的功绩。今谨以此文,纪念先生百年冥诞。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