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掩卷追怀亦邻真——兼以纪念翁独健师诞辰一百周年(20060302)

http://www.newdu.com 2017-11-10 未知 newdu 参加讨论

    对他年复一年的阅读,早已成了一种温习和独自的享受。潜读之中我常想,当代蒙古学界还有谁的学识能超过亦邻真。这本不为人知的遗著《元朝秘史(畏吾体蒙古文)》像两座连着的山,一座是步步础石的丘陵,另一座是只能仰望的冰顶。翻阅着,尤其是一遍遍读着他为此书所写的前言——《元朝秘史及其复原》,我常禁不住暗自感叹:半个多世纪来,怕没有比它更优秀的蒙古学论文了。
    许多年前,当听说了他逝世的消息时,我心里掠过一阵强烈的憾意。因为亦邻真先生(也名林沉,亦邻真是他使用元代音译的汉字姓名),是我钦佩半生、但一直未能受业求教的人。我和他只见过一面,是在翁独健先生家中。他们正在商量事情,我不敢打搅,所以没有和他多谈。后来听翁先生说,他出身的伊克明安姓氏,语音和突厥语关系密切。据说他在北京大学上学时,邵循正先生在家里挂起小黑板,对他专作培养。
    他总是住在呼和浩特。而我每去内蒙古却总是从北京直奔乌珠穆沁。偶尔遇上中国作协开会,我才能见到他的亲戚、著名诗人巴合西•巴• 布林贝赫,我们喝一点伊利奶茶,话题总离不开亦邻真。他对我来说是一个传说,我长久地着迷于他那文学化的文笔,以及对秘史时代通盘阐释的倾向。
    因为,对诸多大师染指的秘史(指十三世纪成书的史诗《元朝秘史》,以下不再使用书名号),不要说提出新译和注释,就连对其中一节一字说几句有创见的话,也需要人所罕见的语学能力。就提出一册代表中国蒙古学界的新秘史译注本而言,亦邻真几乎是唯一具备资格的人。
    这种资格表现在如下几方面:
    ——关于秘史时代蒙古语(即十三世纪前后的蒙古语,日本小泽重男称之为中期蒙古语)的语言学系列论文《畏吾体蒙古文和古代蒙古语语音》的发表,可视做大军未动的先行粮草。这一系列探讨,是后日写成《元朝秘史及其复原》的基础。作者显示了他罕见的志向,即全面解释秘史蒙语的语言规律。
    ——对古代阿拉美文字体系(它对闪米特以及中北亚民族的文字影响深远)的认识,是亦邻真另一侧面的准备。没有谁如亦邻真,能汲取回鹘文献学界的成果,把其中关于书写、文书研究中总结的规律导入蒙古文献研究。
    ——对浩瀚迷津般的秘史本身,以及同样浩繁的研究史(其中至少包括了语言和历史两大领域)所做的、大刀阔斧又深具逻辑的梳理。这是一项艰深工程,但亦邻真显然清晰地把秘史的枝蔓脉流,逐一理顺读通。
    ——另外,亦邻真对哈斯宝所著四十回缩译本蒙文《红楼梦》每回批语的汉译(《新译红楼梦回批》),表明了作者对汉语文的深刻把握。这部对哈斯宝章回批语的汉译里,亦邻真对红楼梦语言的临摹惟妙惟肖。他不多的论文、比如论述成吉思汗历史地位的(《成吉思汗与蒙古民族共同体的形成》)也是一样,在一些论文里观点也许退居于次位。作者把优美的文笔用于论文,这不仅是语言能力的表露,更显示了他的某种理想。
    对亦邻真的敬意并非对他的神话。显然可以推测,前人对秘史源流的整理(尤其洪煨莲),以及回鹘—畏吾文献学界(柯立福、马洛夫)的业绩,都使他受益甚多。
    前言《元朝秘史及其复原》是此书唯有的汉文部分。读它如攀登一道坎坷崎岖的山坡——所有的似是而非,都在一条满是砾石的坂道上,获得了矫正和引导。说它是半个世纪以来最优秀的蒙古学论文,并非一种措辞或夸张。因为它包括了:秘史的编撰、缘起和源流,它与《元史》的太祖、太宗本纪、与伊尔汗国的波斯文史籍、与漠北的蒙古文写本之间的流传脉络,十九世纪以降汉学暨蒙古学的诸国耆学对它的研究史,其汉文音写本《元朝秘史》之版本、音写规则以及元代汉语音韵,秘史母本乃是以畏吾体蒙古文写成的推断,以及根据回鹘文献研究和元代畏吾体蒙古文献的总结,全部构拟秘史的文字体系。
    若尝试转述一下,大概能这样回顾秘史的流传源流:
    当克服乃蛮之际(一二○六年),成吉思汗命令归附的畏吾儿人塔塔统阿教授使用畏吾儿文字(即回鹘文)书写蒙古语的方法。从兹其后,蒙古汗国有了自己的书面文字。
    鼠儿年(一二二八)在大会拥立窝阔台继承汗位之际,书记以畏吾体蒙古文写成了一种“脱卜赤颜”(Tobciyan,汉译国史),它是汗廷禁书、秘不外传,但推测仍有某种抄本暗传草地,至少藏于少数王公贵族家中。
    元朝建立,礼仪汉化,“脱卜赤颜”的编撰规矩日渐松弛。但当元廷仿照中原的史籍体例,开始编撰帝王实录时,“脱卜赤颜”作为皇家秘藏资料,成为太祖成吉思汗、太宗窝阔台汗两朝实录的底本之一。它在编纂《元史》的工作中,成为《太祖本纪》等部分的基本史源。亦邻真归纳说:依据这一底本和其他资料,曾有一种汉语写成的《太祖实录》和《太宗实录》的初稿。它又被译成蒙古文,冠以“金册(Altan tebder)”之名颁发各宗藩。此外,这部汉语稿本还衍生了一本题为《圣武亲征录》的书。
    波斯伊尔汗国的穆斯林史官参考了收到的“金册”,编纂了另一类波斯文蒙古史,若拉施特丁的巨著《史集》(Jamiγa al-Tarigi,历史之总汇之意)。这些重要的资料影响广泛,其拓展的领域和表述的文明,培育了欧洲的东方学。顺便说一句:广义的蒙古中亚之学,乃是在萨义德所谓东方学中,仅次于对伊斯兰世界表述的、规模宏大的部分。
    写并加上逐字的“旁译”(包括单词和格助词)及逐节(共计二百八十二节)的“总译”,冠以《元朝秘史》四字为题。清末,因其饱含元史和西北史地的新资料,更兼之西学因取材波斯史料而蓬勃发展,这一切使中国学人大大开眼,中国诸硕学始留意元秘史。此书价值一旦认识,便有多种刻本刊行。
    在元明鼎革之间隐匿漠北的“脱卜赤颜”,在十七至十八世纪之间被罗卜藏丹津移录到他的著作《黄金史》(Altan tubci)中。他的移录,文体、句子均与二百八十二节汉字音写本一致,移录数量约占《元朝秘史》三分之二。它是今日能看到的蒙古文“原文”;虽然,秘史时代的畏吾体蒙古语文异于清代规范蒙文的一些古形古韵,因罗氏的不理解而有所改动。
    ——以上诸大脉流之间,在年代、书题、诸本的孰后孰先、写本语言、原本面貌等问题上,存在着严密的互校互证的逻辑。每一个扣结上,都满缀着前人的苦劳。
    这一切,都被亦邻真用洗练至极而富有逻辑的语句,写进了《元朝秘史及其复原》的第一部分之中。其中,对庞杂遗产的看透疏通,对百年研究史的扎实继承——件件疏而不漏,一一纲目清晰,网罗于一篇概括之内。
    亦邻真前言的第二部分是语言部分。
    若是说第一部分即文献史的叙述、即他依据的史料判断,还只是亦邻真对前人研究的继承和读解;那么在第二部分里,他表达了自己一生对秘史时代蒙古语音及其畏吾体蒙文原貌的长期思索。
    如开创的回鹘—畏吾文献学家一样,他对十五个畏吾体原字进行了逐字考察。其间涉及广阔,循着他试图规范化的一个逻辑。他在列举畏吾体新蒙文的语音和书写的实例的过程中,尽管看到了斑驳的不确定现象,但仍然努力总结其中存在的语言学法则。他的思路是:从回鹘(这个术语在元代写作畏吾儿、畏吾、畏兀儿等汉字)文献衍生脱胎而来的畏吾体蒙文虽然刚刚诞生尚在动荡,但远在唐代发达的回鹘文献本身,却早已成熟。元朝秘史的书写文字畏吾体蒙文,应该基本遵循着回鹘文献的语音和书写规则。
    一般人都会在这个领域面前知难却步。除了诸多具体的难点之外,人们企图探寻的原文,毕竟已经早就佚失了!即便亦邻真也承认:“这个复原也只能是相对的,不能奢望丝毫不差地再现原书本貌。”
    但是除了探求哪怕不严整的规律,就不可能摸索秘史的原貌。前言的这一部分——即亦邻真排列全部畏吾体蒙古文的十五个原字符号,包括其拉丁、蒙古的对应表示代字、闪语字母名称(这些对西亚—中亚文字流传的追究,以及从十四世纪畏吾时代返回理解回鹘文献的思路,是深具启发的),及对这十五个原字进行的逐字的表音功能和实例梳理—— 是考验学识和勇气的一大作业。每个原字的论述,都是深奥的论文。亦邻真尽量搜罗语例,并竭力总结出规律。他对这十五个原字的考察,包括了它们在蒙古文献中的断代、书写规律,与元代蒙文碑铭和文献的用例比较。
    只最简单地举一个例子,第一和第二元音A。
    古文献转写中以大写符号A表示书写状态,它分别读做a和e。这两个音在回鹘文献和后来的规范蒙文中,都用一个俗称“牙”的小撇写成。这一符号在文字中极为活跃,分别在不同的条件下表示a、e、h、n 等不同语音。此外它在词首常成为一个词的“冠(titim)”,加写一个A 从而成为AA,即两个“牙”。亦邻真遍索汉字音写的《元朝秘史》,力图不放过一个用例,以求确定其中的a和e究竟写做A还是AA。这一工作引人入胜,但也如跋涉泥沼。最后判断两者是混用的,即凡是位于词首的e都用AA来书写。
    这个工作须引入广泛的知识。比如:清代罗卜藏丹津的蒙文《黄金史》在移录秘史的某种流传母本时,把“额儿的失”用规范蒙文写做AARDIS即Ardis。亦邻真指出:这证明了十八世纪的蒙古知识分子不熟悉e可以用AA表示,在抄录时以为这是一个a(规范蒙文的词首两个 “牙”一定表示a),而不知道“额儿的失”应该是Erdis,即额尔齐斯河。
    ——当然这只是最简化了的一个原字用例。实际上,逻辑的推导、个例的究明、确立每个原字符号的使用,是一个极为艰苦的过程。全部十五个畏吾体蒙文原字书写规则的构拟,是从两方面推导的:一是从汉字音写的《元朝秘史》语音规律构拟其文字形式,一是从回鹘文献的十五个字母涵盖秘史的语音。前文已叙,亦邻真为此曾做了长远的准备,即系列论文《畏吾体蒙古文和古代蒙古语语音》。他依序构建的,是所有十五个字符的内涵。换言之,他总结了秘史语音的全部表记可能。
    这里是学科的最难之处。
    但是,语言和文字恰恰处在一个剧烈的变动期。捕捉它们的内在规律,有时会陷入顾此失彼的困境。愈是追求规律,有时就会愈多地碰上语言现实的活泼悖例。语言的历史痕迹、地区差别以及背后的文化心理屡屡闪现,显现为某种书写的样式。亦邻真是一个有能力宏观地总结规律的学者,但他的总结还是使人担心:活泼的语言,尤其语言背后的文化因素(比如敬语表示宗教式思维导致的特殊书写),也许会对规律开一些玩笑。
    我无力归纳亦邻真对秘史文字的如此突入。我只隐约感到:显然他对回鹘文献做过潜心的学习。在前言中他提醒读者留意马洛夫、伯希和、弗拉基米尔佐夫三人的研究。他们分别以回鹘文书、文献学、社会的结构研究为特长。这一提示解释着亦邻真的学术构成。他的秘史语言构拟,可能主要受益于回鹘文献学家马洛夫的成果。企图把亲缘文字的规律导入新生的秘史——这一思路即便还有不确之处,但其中的语言学逻辑是雄辩的。
    如今《元朝秘史(畏吾体蒙古文)》就在眼前。
    应该对这本书再描述一番:也许可以说它是简陋的,平装的封面除前言外别无汉字,更不见作者述怀表白的附语。它通篇用专门制作的手写体畏吾字印成,所以甚至连专门面向少数民族的书店都在架不多。对着这么一本罕见的书,心里涌起的,也许不只是唏嘘感慨,也有一些对他选择的遗憾。
    对这个地球上极少数的专家来说,每个畏吾体蒙文单字甚至音节,都是深湛能力的显示。在无法印刷只能墨书后付印的、被推定的原文的字里行间,少数学者可以享受与大师对话的乐趣——但人们渴望了解的、涉及突厥—波斯语言的知识;十三世纪蒙古语言的衍变例证;比欧美大师更密集的史实注释——都被隐藏在无人看懂的一册天书——畏吾体蒙文的天书复原之中。
    这使儿童一直等待的智力比赛,失去了看头。他们期待的亦邻真对旧译的扫荡,终于没有看到。畏吾字复原之路其实是一种出版竞赛,在这里他其实无法和后援雄厚的日本人竞争。选择不让人读的畏吾体蒙文复原的,还有日本的蒙古语学者小泽重男。亦邻真写作这篇前言时,小泽也开始出版他豪华的多卷本《元朝秘史全释》。
    八卷本的小泽复原的总售价,至少达到了一千五百美元。不仅每卷附着还原了的畏吾体蒙文,甚至第一卷还趁余兴印上了另一种可做还原的八思巴蒙文。它有逐语的日译和注释、词汇表、还原文,只是每一样都分印各卷,等于一本书拆成八份——那是名副其实的豪华鸡肋;日本学生忍痛一本本地买,一边掏钱一边苦笑。
    大概,小泽重男教授以前缺乏对亦邻真系列语言论文的足够注意。当豪华本正在印行第六本时,小泽看见了亦邻真的这本书。在显然匆忙补写的后记中,他添了这么一句:
    ……蒙古语首字为e之处,亦邻真本都用AA来书写。我在《续考》(即小泽豪华八卷本的第四本以后——笔者注)所收的还原文里,虽然大体也采用同样方针复原,但未必一定如此。——显然,亦邻真复原本的大气,使小泽多少有些慌乱。他对秘史的书写文字规律,缺乏亦邻真般彻底的认识。
    《元朝秘史》,就这本空前绝后的游牧世界经典,话题几乎是无限的。或细节或宏观,人能把能力显示到极致。研究史积壤成山,译本数不胜数。后进如我国,也有若干文言白话的蒙汉译本排列。而且几乎可以推断:新的译本、注释本、研究书的出版还将乐此不疲、源源不绝。在语言和史实之海,以及浪潮般的转写译注之中,学术和读者都疲惫了。
    我想:亦邻真先生的使命,应该是一部丰富的汉译注释本——在逐字地确认语源和阐释含义之后、再以精湛的汉语译出,博采史籍,细密注释,不仅解释烦恼许多学子的难点、也对一个多世纪的西方蒙古学逐字点评——须知这是我们怎样盼望的一本书啊。
    或者依托现代蒙文,完成这些任务也是可能的:在制作一个语言和用字的凡例后,每逢秘史文字与规范蒙文的分歧,就在今文后面列出构拟的衍化前的原文,兼之注释,或可读通。但亦邻真的目标,却是向着已经可以判定的畏吾体蒙文本的还原。
    显然,这是他心中企求追逐的最后终点,如高山流水的雅乐。
    只是畏吾体的古代书写已经被时光淘汰了。尽管显示着最准确的表音,但应该承认已有过度的费解。毕竟已经不能阅读的形式,是无法传播的形式。其实开创的翻译,依然是明代初期宫廷书记那些明快的“总译”和“旁译”。还有,蒙古国学者达木丁苏荣选择了不同的路:虽然对语言的某些历史特征有多少的看过和阙失,但他的秘史是通畅的现代蒙古语还原,他使秘史变得人能其读。
    或许该叹息的是:即便有过亦邻真•巴合西(师长)之后,到头来,人们还是缺乏一本优秀的译注本。不过要承认,这种哀叹,只是对汉语阅读而言。
    亦邻真的举意,似乎含有微义。我想在这部今日印刷的畏吾体蒙文书的字里行间,形式里藏着他深沉的思想。亦邻真意识着自己拥有的汉语表述能力。面对有限的时间和条件,他放弃或推迟了汉语译注本这一使命。显然他想把有生之年,用于朝着终点的攀登。既然百年的研究史证明了秘史原本是一种畏吾体蒙文本,那么终点的研究就是构拟并复原它。既然它的主人和读者主要是蒙古人,那么就不必追求这种读者以外的更多阅读。至于是否绵密无缺、是否有碍声名的传播、是否尚存瑕疵差误,那只是一介书生的能力和私事。不可能也不必追求绝对的复原。二三音值的判定、一些史事的注解,既然不能全美,也就无关紧要。他的选择里含着某种尊严的表示,这也是一直处于弱者地位的、中国和蒙古的尊严表示。他只做向终点的一次攀援,表明自己知道身负的责任,并已经竭尽全力。
    学术做到了如此火候,简直就像伯牙的碎琴。我不断地吟味书前的前言。小泽教授哪曾有如此的前言!小泽在各卷前后所附的序言附录,不过是日译说明、译注始末云云。而亦邻真,他一定觉得以此一篇前言,所有的学术话语便已道尽。尽管前言的每一小段都该单独成章详尽写透,但他却使用内容含量浓密惊人的句子,一笔写过一个领域,几乎不愿多费一字。
    翁独健先生晚年一字不著,不仅惜墨如金,简直是毁笔弃墨——那只是被十九世纪实证学术精神濡染的自诫态度。亦邻真悟透了先驱学者的精神,但他怀着更加复杂的心理。比翁独健先生远甚,他那高山流水的前言,几乎不在意读者的阅读,似乎只想献给冥冥之中的知音。无疑,这知音就是他的感情系之的蒙古文明,至少是他的家乡和姓氏——难怪他署名时使用“亦邻真•伊克明安泰”。翻阅得多了,一种强烈的感觉缓缓浮起:哪里只是证明自己的学术和能力,这分明是一部别辞。
    ——而我的小文,也只是一个无力阅读他全部语言的、后学者和效法者的悼念。无论如何,巴合西•亦邻真•伊克明安泰如一颗流星照亮过夜空。他用他的畏吾体蒙文复原本《元朝秘史》和不多的一些论著(搜罗他遗著的《亦邻真蒙古学文集》蒙汉文合印也仅有九百余页),用他写与不写的分寸,给我们留下了一种治学的理想和文明儿子的感情。这与那些敬远学问大义的学者完全不同,更与那些出卖被研究的民族主体、践踏知识分子道德的学贼针锋相对。就愈来愈成为第三世界民族的奋斗目标的、文明的自我表述事业而言,亦邻真为我们提示的不是空喊,而是严谨的基础和深沉的姿态。
    翁独健先生逝去了,亦邻真先生也逝去了,我们不仅离开了正义的、也离开了客观的学问的保护。但并非伪劣的学术就可以肆虐横行,在各自选择的形式上,对正义与客观、对文明本质的追求永远不会消亡。在这一思想之下,亦邻真是我们重要的导师。那些蝌蚪文畏吾体虽然深奥,但它不仅可以阅读而且可供吮吸,我们能汲取——学术的心情和立场。
    完稿于二○○五年秋,翁独健师百年诞辰之前
    原载《读书》 (责任编辑:adm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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