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的史学究竟处于何种处境,可谓众说纷纭,有人说面临危机,有人说处于边缘,也有人说正值大好时光。有所谓盛世修史,目前国家拿十亿左右来修纂清史。但是,史学正在不断萎缩,史学存在很多问题,史学受到社 会冷落,应该是不争的事实,所以由此引起诸多忧虑。其实,像我们这一代人,对此问题已无太多激动。重视也好,不重视也罢,反正我们对史学已经是忠贞不渝,一辈子就是从事此业了。 史学的处境经常不那么好,特别是从新中国成立以来,史学倒霉的时候很多。过去我们有一个未必正确的说法,那就是每一次教育革命达到高潮大多以历史系的取消、合并为标志。不过也不必担心,历史系总是像凤凰涅槃一样,每次取消之后又恢复了,又扬眉吐气了。但是历史系不能太扬眉吐气,如果太扬眉吐气,那也是不正常的。历史系最扬眉吐气是什么时候呢?就是“文革”中间有一个阶段“批林批孔”,那时历史系的每一个学生都变成历史学家了,连街道办事处、居委会的老太太都租车把他们接去做“批林批孔”报告,那是糟蹋历史,比“合并”、“取消”还可怕。所以,历史学在中国的发展有一个很怪的现象,冷也冷不得,热也热不得,就让它平平静静地过下去可能更好一点。 国家成立清史编纂委员会,这不得了呀!是国务院亲自领导的,我们也沾了光,成为编纂委员会的委员。但这样究竟好不好呢?是不是还有更多的事情可以做呢?难道现在就真是太平盛世吗?只有盛世才能修史吗?这本身就有很多问题。现在整个人类正处于危机之中,整个文明正处于危机之中。重科技轻人文,重物质轻精神,道德的沦落,战争的灾害,环境的破坏引起环境的报复等,问题一大堆。 全球化时代,任何一个国家都不是世外桃源,任何一件大事都牵涉国际。中国目前的现代化与国际市场联系得更紧密,我们很大一部分需要依赖的是国际市场。我们也耗费世界的能源,我们不能光去讥笑或是讽刺美国,批评或是责难那些发达国家。除此之外,还有很多很多的问题。我不主张张扬什么太平盛世,但是只要支持史学的发展,当然还是令人高兴的,支持总比不支持好一点。清史的编写将带动很多学科,相应的学科,相应的领域,史学的分支,都有可能得到相应的发展,这是好事情。 但整个史学好像仍然被社会冷落。浙江大学给历史系的编制是25人。那么大一个浙江大学历史系的编制居然如此有限。我在大会上就提出意见了,怎么能这样?浙江是出过章学诚等许多大史学家的地方,当代的范文澜等很多名家也是浙江人,怎么能对史学采取这样的态度?难道引进一个金庸就能繁荣浙江史学吗? 前些年,***同志曾讲过很多史学重要的话,但实际上在社会生活里面又存在着诸多的问题。历史学就是在各种各样不同处境里面奋斗前进的。历史有它固有的价值,这种价值是无可磨灭的。讲到最后,历史就是民族的灵魂,这种话过去我们的前人早讲过。亡国,这个国家还可以复活;如果忘史,这个民族就是真正的死亡。所以根据我的体会,史学不仅是一种知识的传授,也不仅是讲抽象的什么规律,而是一个非常丰富的智慧宝藏。有些人不太相信这句话,可我相信。 在20世纪最后几年,从中央到地方,特别是一些政界、商界人士狂炒新世纪、狂炒千禧年的时候,真正能够冷静地对待新千年到来、新世纪到来的,是哪些人?不是经济学家,经济学家预言21世纪是中国的世纪,一片光明;也不是政治学家,政治学家预言,中美两国领袖携手引导世界潮流。简直是一种世纪的狂欢,世纪的迷思。当时能够比较清醒地看到新的世纪机遇与挑战并存,看到新的更大的危机到来的,是两种人——少数哲学家和少数史学家。我不是在这里自我表扬,我们在海外、在香港、在国内的很多会议上、报刊上早已提出,新世纪的到来不一定都是好事。世纪它本身没有任何性格,并不预示什么,不代表是凶或者是吉;世纪只是一个时间的单位,是一个中性名词。 19世纪结束20世纪到来之时,就是这么一种情况。中国并没有因为20世纪的到来就一片光明。20世纪的到来,就是义和团,就是八国联军,就是辛丑条约,而经过整整一百年,从世界到中国,都积累了很多深层的文明危机。所以,当21世纪正式到来的时候,一个一个问题接踵而至,海湾战争、伊拉克战争来了,自然的报复也来了,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疾病都来了。首先是“非典”,接着是“禽流感”,明年又会来一个什么病大家还不清楚。我们不是凶险的预言家,但是历史痛苦的经验教训太多,这就包括一种长期以来积累的、历史自身所蕴藏的智慧,这种智慧在任何时候观察事物都是有用的。我经常讲历史学家不是喜鹊而是乌鸦。乌鸦可能叫得不好听,但它确实是益鸟,现在虽然给它平反了,但习惯上人们仍然不大喜欢它。乌鸦就像鲁迅作品中所讲的那种人,别家生孩子他跑去恭喜,恭喜完还要说人家的孩子将来是要死的,这样讲主人当然就不高兴。反正这种事情很多,但我坚信历史是有用的。我们历史学家不仅是跟古人对话,也跟今人对话,还要跟未来对话。史学是连接过去、现在与未来的桥梁,我们就是这桥梁的建设者。 史学不在乎别人重视或者轻视甚至蔑视,最重要的是应该自强。从事史学者,包括现在学历史的学生,应该了解史学固有的价值。它确实有价值。我这几年总在强调“参与的史学和史学的参与”,最重要的问题就是我要体现史学的价值。我之所以还要继续活下去,也就是要证明史学是有用的。 我要不断地讲话,不断地解说,不断地研究,不断地培养学生。我现在没有把我的工作限制在书斋之内,而是把我的活动领域推广到整个社会。就是说史学家不仅要研究历史,还要创造历史,还要干预历史,还要跟其他有识之士一起促进历史往正确的方向发展。那才是真正的史学家! (作者系华中师范大学历史文化学院教授)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