汝瓷的器型、装饰工艺与越窑秘色瓷及高丽青瓷的关系 (一) 器型 汝瓷、越窑秘色瓷以及高丽青瓷在造型上有诸多相同或相似之处 1. 壘子(方盒) 2000 年出土于河南省宝丰清凉寺窑址的北宋汝窑天青釉六瓣葵花形壘子(图四),六出花口,浅盘形子口,直壁,足微外撇;1996 年浙江省临安五代康陵出土的秘色瓷壘子(方盒),四出花口,浅盘形子口,直壁,足微外撇(图五)。将两者相比,能看出二者之间在器型上的发展脉络。十二世纪的高丽青瓷壘子(方盒),在造型上与康陵出土的秘色瓷壘子更为接近,应为仿烧越窑秘色瓷产品(图六)。可见,越窑秘色瓷的造型影响到汝瓷和高丽青瓷。 方盒这种器型,又称“樏”,是饭席中放置果菜之盘;若有盖有盒,也称作盒盘,在南北朝时期十分流行。法门寺地宫中出土了十件银金花樏子,五器一叠,两叠共十件,在《衣物账》上被记录为“壘子一十枚”。“壘”当是“樏”的俗写,因此方盒在唐宋时期的名称应当为“壘子”。 2. 香炉(出香) 越窑秘色瓷、汝瓷与高丽青瓷的熏炉之间存在诸多联系。1998 至1999 年期间在越窑寺龙口窑址出土的一件北宋狮钮熏炉盖残件(图七),与2002 年在宝丰清凉寺村窑址出土的北宋狮钮熏炉盖残件(图八),造型相似,都是在扁平状熏炉盖顶置一狮钮。 北宋流行熏香,熏炉在当时很流行,李清照的《醉花阴》曾有“薄雾浓云愁永昼,瑞脑消金兽”句,描绘的便是一尊金属质地的兽形熏炉。《宣和奉使高丽图经》“狻猊出香,亦翡色也。上有蹲兽,下有仰莲承之。诸器惟此物最精绝,其余则越州古秘色,汝州新窑器大概相类”,其中的“狻猊出香”即“狻猊熏炉”。国家博物馆所藏的一件宋代“二侍填香石刻”上,二侍正往里面填香的香炉,正是与《宣和奉使高丽图经》中提到的“狻猊出香”相类似的香炉(图九)。到十二世纪时,高丽青瓷开始仿制该器型。将存世的十二世纪高丽青瓷莲瓣纹熏炉(图十)与2000 年宝丰清凉寺村窑址出土的北宋汝窑天青釉莲瓣纹熏炉(图十一)相比较,高丽青瓷熏炉造型为花口、垂腹,带圆柄,足外撇,花口之间装饰锯齿纹,腹部及足各模印三层莲瓣纹,与汝窑天青釉熏炉造型完全一致,系高丽青瓷仿汝瓷产品。 3. 盏托 唐宋之际饮茶之风日盛,为避免茶盏烫手,人们发明了盏托。越窑在唐代时就开始制作盏托,1975 年在宁波和义路遗址出土一件精美的唐代越窑青瓷盏托,托沿腹壁压成五缺,形状宛如出水荷叶,可以看出唐代金银器工艺对瓷器的影响(图十二)。1996 年浙江省临安五代康陵出土的秘色瓷盏托,盘中心出现了杯形敞口托圈(图十三)。大英博物馆藏北宋汝窑天青釉盏托,盘中心有杯形托圈,托沿为五瓣葵花式样,同样受金银器工艺影响(图十四)。十二世纪高丽青瓷盏托造型与汝窑盏托相似(图十五)。 (二) 装饰艺术 三个窑口在刻花装饰上表现出密切的联系。刻花工艺系用刀具在半干的坯体上刻出各种纹样,越窑青瓷在唐代就采用了刻花装饰,最早有刻花装饰的纪年瓷是晚唐时期“会昌七年改为大中元年”(847 年)铭的刻花执壶,通体刻朵花,刀法流利,风格豪放。到了五代和北宋,越窑秘色瓷的刻花工艺逐步成熟。出土于河南省巩义市北宋咸平三年(1000 年)元德李后陵的越窑秘色瓷刻龙纹大盘,盘内底刻一蜷曲龙纹,龙须飘逸,龙爪遒劲有力,龙的周围有细刻水波纹,代表着越窑秘色瓷刻花工艺的最高成就(图十六)。 传世汝瓷极少有装饰,但是在宝丰清凉寺汝窑遗址出土了不少装饰花纹的器物,其中就有不少是刻花装饰,如在鹅颈瓶的腹部刻折枝花、在瓶的腹部刻蟠龙纹(云龙)、在钵的表面刻海水波浪纹等等,其中北宋汝窑天青釉刻龙纹盒(图十七),盖面中心刻龙纹,再围以两道弦纹,刻花手法与越窑秘色瓷接近。 高丽青瓷也有不少刻花装饰的器物,其中一件十二世纪高丽青瓷刻鹦鹉纹盒(图十八),上面成对的、尾部相向起舞的鹦鹉纹饰,也常常出现在越窑秘色瓷上;刻花手法与越窑秘色瓷、汝瓷相比,也有相似之处。 (三) 形成原因探讨 以上论述表明,三个名窑之间有着非常密切的关系。这一现象的背后有着更深层次的社会原因,它是社会发展所引起的审美情趣变化以及名窑之间互相学习、模仿、接受、竞争、互鉴、创新和发展的结果。 1. 审美趣味的变化 汝窑青瓷与越窑秘色瓷及高丽青瓷追求的审美风格一致,釉色含蓄典雅,如“明月秋水”般自然纯净,造成这一风格的原因是审美趣味的变化。从五代开始,中国传统青瓷的釉色从唐代光亮润泽、如冰的效果,转向追求内敛深沉、似玉的效果。封闭于唐僖宗乾符元年(874 年)的法门寺,地宫中出土十三件“秘色瓷”,其釉色并非都是“千峰翠色”,而是有青有黄。而从历年五代墓葬出土的秘色瓷情况看,该时期的越窑秘色瓷釉色大多呈青灰或青绿色,滋润而不透明,有玉的质感,后唐同光三年(923 年)徐夤在《贡余秘色茶盏》一诗中也用“捩翠融青”“明月春水”“薄冰绿云”来描绘五代秘色瓷。故宫文保科技部的测试也证明了这一点,慈溪上林湖后施岙出土的五代秘色瓷,色相更偏绿色(偏青),且饱和度偏低。 五代秘色瓷在釉色上的变化,与该时期禅宗的流行有很大关系。唐代末年,战乱频发,封建割据严重。普通的士大夫看不到未来的前途,内心苦闷,避世思想日益严重。禅宗“净心、自悟”的宗旨正好满足这一时期中国文人士大夫的需要。“净心”即心绝妄念,不染尘劳;“自悟”即一切皆空,无有烦恼;它的核心内容就是“空”,把人们从尘世杂念中解脱出来,达到一种空灵辽远的境界。从色彩学观点看,颜色饱和度越高越不耐看。鲜亮的色彩给人的眼睛带来很强的刺激效果,容易扰乱人的心绪;低饱和度的“秘色”也正好符合了禅宗“抛开杂念”、“净心、自悟”的要求,也成为五代时期南北方窑口的共同审美取向。 入宋以后,禅宗在文人士大夫中继续流行,苏东坡即为其中的代表人物。他的山水诗表现出浓厚的禅宗思想。追求浑然天成的美学思想,几乎充溢着中国各个部类的艺术。刘勰在《文心雕龙·原道篇》中阐述了这一观点:“云霞雕色,有逾画工之妙;草木贲华,无待锦匠之奇,无岂外饰,盖自然耳。”这种审美观念表现在陶瓷上,就是以自然天成为最高境界,不过多地作装饰,以达到再现自然界某些物象的风貌、浑然天成的效果。汝瓷的自然淡雅之美符合当时人们的审美情趣,与宋徽宗崇奉的“见素抱朴、少思寡欲”的道教思想不谋而合,受到宋徽宗为代表的上层社会的青睐。 2. 名窑之间的互相学习、模仿、接受、竞争、互鉴、创新和发展 中国窑业的发展,得益于各地区之间广泛的文化和经济交流。在唐代,中国已经形成了“南青北白”的瓷器生产格局;随着商品经济的逐步发展,技术信息也随之在南北方之间传播和交流。到了宋代,南北方窑口之间的技术交流更加频繁。北宋时期南北方青瓷都竞相模仿越窑,在北方,铜川窑黄堡和耀州窑率先学习越窑青瓷技术;除了从铜川窑黄堡和耀州窑间接受到越窑青瓷影响外,汝窑与越窑之间可能还存在着直接的交流。在汝窑原产地的临汝(今汝州市)曾出土过一件晚唐“越窑”青瓷葵瓣口碗,釉色灰青,与汝窑典型器极为相似(图十九)。 到了北宋晚期,汝瓷后来者居上,形成“汝窑为魁”——以汝窑为青瓷典范的新局面,南北方窑口群起生产青瓷,高丽青瓷也是在这种情况下开始对汝窑的学习和模仿。正是与其他名窑之间的互相学习、模仿、接受、竞争、互鉴、创新和发展,使得汝瓷达到中国青瓷制造史的巅峰、成为在南宋时已是“近尤难得”的稀世珍品。 (2017年11月14日5版)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