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北省文物研究所研究员张守中先生《侯马盟书字表新编》(以下简称《新编》),2017 年9 月已由文物出版社出版。虽然我早就知道张先生从2015 年夏开始,用了一年多的时间,专心致志地编写,也在出版后很短的时间读到此书,但还是产生了“一言难尽”“百感交集”两种心情。 熟悉张先生的人都知道,1965 年12 月开始的侯马盟书的临摹,是他终身从事古文字临摹事业的起点,开篇之作《侯马盟书字表》便是在临摹了多达八万多字的侯马盟书后编写成的,并成为1976 年出版的《侯马盟书》(以下简称《盟书》) 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但《盟书》是一本考古报告,专业性很强,业内人士使用当然很方便,但喜欢古文字的人读起来却多感不便,因为后者需要的就是侯马盟书的每个字偃仰顾盼的整体结构、点落线飞的笔画特点和收缩自如的运笔方式等。 因为同事们都忙于考古学专业研究,没有几个人操侯马盟书书法艺术的心,这让终生钟爱书法艺术的张先生早就看在眼里急在心头,他几乎是孤军奋战,利用参加1994 年秋天举行“汾河湾——丁村文化与晋文化考古学术研讨会”之机,发表论文《论盟书书法艺术》,一针见血地指出:“《侯马盟书》报告出版已近20 年,对于盟书,从历史、考古、古文字学的角度专家们已有充分的研究,而从书法艺术方面,在国内外还只有一些零星介绍,深入的研究、评论、宣传还是不够的,广大书法爱好者包括篆书爱好者对盟书艺术尚缺少认识,学习临摹乃至再创造就更少涉及。当然这种现象的存在,也是有客观原因的,其中文物、考古书籍专业性强,书价昂贵不便普及也是因素之一。”此后在不同场合,他多次提问题、出主意、想办法,包括2013 年初完成《侯马盟书法书传承随想》等。其实他心里早就明白,就是缺少一本侯马盟书“文字编”。因为1981 年中华书局出版他编写的《中山王器文字编》(2011 年人民美术出版社再版),再以后文物出版社连续分别于1994 年、1996 年、2000 年、2012 年出版了他的《睡虎地秦简文字编》《包山楚简文字编》《郭店楚简文字编》《张家山汉简文字编》,这五种“文字编”,都是以单行本的形式面向社会的,到今天“中山三器”和以上的秦汉简牍作为书法艺术,融入现代社会都已经到了风生水起、方兴未艾的程度,唯独侯马盟书没有达到他心目中应有的地位,有鉴于此,他不顾八十高龄,重新编写了侯马盟书“文字编”。 手捧这本沉甸甸的《新编》,我心里也是沉甸甸的。是什么力量能让这位年迈的老人如此执着,付出年轻人都难以承受的劳动?他说,“文字编的撰写头绪纷繁,费工费时,需经过编制文字索引、编排单字、摘选典型字例等近10 道工序”,历时一年多的时间完成。是责任,是义务,二者都是,又都不是,需要的是一种情怀,一种与侯马盟书融为一体的情怀。这就是我的“一言难尽”。 入选《新编》的有468 个单字,重文3013 字;合文5 例,重文66 例;存疑字27 字,重文15 字。“凡说文已有之字,书眉首列说文篆字,次为楷书释文及盟书文字。说文所无之字,置说文各部首之末,书眉用楷体隶定,盟书文字之下注说文所无”,这是张先生的极尽巧妙之作。之所以“新”,后记中有解释:“一、在体例方面,由以文字笔画简繁为序,改依说文部首为序;二、吸收学界近四十年来新的研究成果,改正一批原误释之字;三、对重文的选录作了扩充,由一千余字增加至三千余字。相信字表新编的问世,能为读者研究侯马盟书提供些许便利。”简简单单三言两语就把一年来的勤奋工作“交待”了过去。还是有明察秋毫的人,李学勤先生在“序”中就说:“不过在我看来,《新编》较之原表,最重要的改进之处,实在于张守中先生所述的第二点,即‘吸收学界近四十年来新的研究成果’,这使《新编》能够达到当前的学术水平,为大家提供更大的便利。”一个“些许”,一个“更大”,将张先生的处世态度体现得淋漓尽致。 从侯马盟书开始公布时,围绕侯马盟书关键的年代、主盟人、分类及关键的“字”所引发的历史事件等问题的争论就一直在进行,说到底就是几个字的释读问题。 (K1:12),《盟书》释为“宗”(以事其宗),黄盛璋先生则释为“主”,这牵扯到盟书的分类,《新编》更正为“ ”,是“主”的另一种写法。 (K156:24),《盟书》释为“质”(自质于君所),唐兰则释为“誓”,《新编》注明“说文所无”; (K1:8)《盟书》释为“守”,出于K1(宗盟类二)、K88 (宗盟类四)、K156 (宗盟类四、六、委质类)、K200 (宗盟类二) 4 座盟书坑,但K1 和K200 还有写作“ ”(K1:11) 和“ ”(K200: 12) 等见于《说文解字》的“守”,由盟书惯用的“不守二宫”,知前者也是“守”的另一种写法,而《新编》中以“ ”的字形出现,并特地注明“说文所无”。 (K16:3),《盟书》释为“朏”,李学勤先生依河南温县盟书释为“朔”; (K67:4),《盟书》释为“ 晋”, 吴振武先生释为“顷”、美国学者魏克彬释为“岳”,后接“公大冢”; (K179:5),《盟书》释为“尼”,学界有人又释为“化”“北”等,《新编》将这些字归入“存疑字”中,让读者去判别。 由此可见《新编》是多么严谨审慎,实事求是。总之,《新编》在原有的《侯马盟书字表》的基础上,脱胎换骨,无论是从专业的还是非专业的角度,都为侯马盟书专业研究者、爱好者临摹学习提供最大的便利。这就是我的“百感交集”。 我不懂古文字,用已故考古学家苏秉琦先生形容自己的话来说就是“我是文盲”,长期研究晋文化,也曾经多次阅读过《盟书》,但这本书版本大而重,不容易阅读,借着阅读《新编》,不免要多说两句,也是初读心得。“ ” (K67:4),《新编》选了七个字体均出自K67 中,《盟书》的“纳室类”58 片就这一座祭祀坑,盟辞中都有“丕显公大冢”,《盟书》还有一例即著名的“宗盟类一”K16:3,写着“十又一月甲寅朏,乙丑敢用一元□□告于皇君公□□……”,这是一片记有历朔盟辞,未被《新编》选录,查《盟书》“侯马盟誓遗址竖坑情况表”登记此坑还出土了“宗盟类四”37 片,有“ 邦之地”,毫无疑问是“晋邦之地”,保存下来并能够看清楚的有K16:1、K16: 2、K16: 4、K16: 5、K16: 8、K16:9、K16: 12、K16: 13、K16: 14、K16: 18、K16: 21、K16: 26、K16: 27、K16: 28、K16: 29、K16: 30、K16: 31、K16: 33、K16: 34、K16: 35、K16: 36、K16: 37、K16:38 共23 例,这23 例都写作“ ”(K16:12),绝对没有写作“ ”的,可见不可释为“晋”。同理,“ ”也不能释为“出”,因为同片还有“ ”,假如释为“朏”的话,两个“出”字形差异太大。 但也不会是“顷”或“岳”,因为晋顷公之时晋国已经到了“六卿欲弱公室,乃遂以法尽灭其族。而分其邑为十县,各令其子为大夫。晋益弱,六卿皆大”的程度(《史记·晋世家》),无论是主盟人和参盟人都不会把他奉为“盟神”用来监督自己与别人的;而太岳山从来都没有得到晋国人的重视,晋国重视是“崇山”“绛山”和“峨嵋岭”,而且都有考古发现作为依据。诚然,《史记·赵世家》有两条赵氏崇拜太岳山的记载,但河南温县盟书中有“丕显公大冢”(K1:3211),温县盟书的主盟人是韩氏宗主,报告中认为“可能是韩简子”,尽管韩氏和赵氏是世交,但也不可能去尊太岳山之神,足以证明不是“岳公”。倒是从《盟书》中有“告于皇君公”和“丕显公大冢”,温县盟书中有“丕显公大冢”来看,只能是某位深受晋国人敬重的晋公和晋国的始封君唐叔虞,晋公盦铭文“晋公曰:我皇祖唐公,膺受大命,左右武王”,栾书缶铭文“正月季春元日已丑,余畜孙书也,择其吉金,以作铸缶,以祭我皇祖(虞) ”,栾氏出自晋靖侯,晋公言“我皇祖唐公”与栾书言“我皇祖虞”是一个“皇祖”,而且这两件铜器都与《盟书》同时,就是说“ 公”为“唐公”唐叔虞也有一定可能,具体“唐”字的演变可参考张颔先生的《“剪桐”字辨——析“桐叶封弟”传说之成因》(《晋阳学刊》1990 年4 期)。 带着这些思路和感想,我将重新学习《盟书》,而重新学习的动力是张守中先生的《侯马盟书字表新编》,两本书都放在案头,会起到事半功倍的效果,当然也是盟书爱好者和古文字研究者的必读之物了。 (原文刊于:《中国文物报》2017年11月28日7版) 责编:韩翰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