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马戛尔尼访华被认为是中西文明的一次碰撞，这种碰撞首先体现在物质上，即使团成员的构成和礼物清单上，其次才是观念上的。观念的冲撞固然重要，但物质上所体现的科技差距也非常值得研究。究竟从使团成员到礼物清单，马戛尔尼访华科技含量有多高呢？马戛尔尼访华有哪三层功能呢？ 马戛尔尼访华团是“科技含量”很高的中英两国首次通使，也是中西文化的首次碰撞；其“贡品”作为外交礼仪，具有典型的“科普”价值。英国达到了窃取经济植物与农桑情报的目的；尤其斯当东父子两代对于中英关系及其文化交流的影响，在知识结构、人生阅历和世界观、礼仪观诸方面，成为英国解决中国问题“从娃娃抓起”的成功范例。 1792年9月26日，马戛尔尼勋爵为正使、斯当东博士为副使的庞大英国访华团从朴茨茅斯港起锚，航向中国。当时的中国在西方国家眼里“地大物博”，具有极强的诱惑力和吸引力。自从1582年意大利耶稣教士利玛窦来到广东，用小小的三棱镜、时钟和地图等西方物产，开启了封禁的晚明国门；很快就为西方各国所效仿，一些商人、传教士和外交使者，纷纷带着各式各样的“贡品”即“进见礼”，踏上了神州大地。 英国此次遣使来华，也是打着“入贡”、“补祝皇帝八旬万寿”的旗号，其实目的非常明确：就是为了扩大对华贸易，打开中国封闭的国门，通商谋利进而推行殖民统治。为此，英国政府花了大力气出资、选人，还希望使团尽一切可能，搜集有关政治、经济、军事、文化、学术、社会和科学等方面的中国情报。使团回英国后，1797年斯当东出版了《英使谒见乾隆纪实》一书。其中讲到，“派往这样一个对我们抱有根深蒂固成见的、这样新奇的地方去做工作，一个普通条件的人是不能胜任的”。那么，代表英王来华“祝寿”的是些什么人呢？作为西方世界的第一批外交先驱，除了政治经济目的以外，他们来华留下了些什么印迹？传达出一些什么信息？作为西方文化交流的载体，从科普的角度应用辨证唯物主义和历史唯物主义的观点，我们还能够发现什么？ 一 首先，他们具有知识结构的世界性与科技文化的代表性，而这种世界性与代表性的逻辑发展和实质，就是现代性。最有说服力的典型，应该从作为使团的首脑――正使乔治·马戛尔尼(GeorgeMacartney)与副使乔治·斯当东(GeorgeStaunton)谈起。马戛尔尼是国王的亲戚，很小开始接受教育，在伦敦学习法律，在柏林获得硕士学位。他能够熟练地讲法语、拉丁语和意大利语；20岁参加欧洲大陆旅行；27岁被封为勋爵；并且作为英王特使被派往俄国谈判，签订了对英国极为有利的20年期效的商务条约。他还历任爱尔兰事务大臣、加勒比地区、西印度群岛总督、马德拉总督、孟加拉总督。由于他长期从事外交事务经验丰富，成为具有远见卓识的学者与外交家。同时，他还是爱尔兰王国极为荣耀的枢密院顾问、白鹰荣誉团骑士、伦敦王家自然科学促进会会员。因此，英王乔治三世对马戛尔尼非常信任。副使乔治·斯当东(GeorgeStaunton)博学多识，是牛津大学的法学博士、蒙彼利埃医学院的医学博士，伦敦王家自然科学促进协会会员。其他主要成员还有： 1.爱德华·温德(EdwardWinter)是一位刚刚毕业的大学生，任大使的副秘书。 2.吉兰博士(Dr.Cillan)精通物理、化学及哲学，任使团外科医生。 3.斯科特博士(Dr.Scott)曾在海军服务，任使团外科医生。 4.丁维提博士(Dr.Dinwidie)精通哲学，娴熟天文、力学和其他科学，任使团机械师。 5.巴罗先生(Mr.Barrow)对数学和科学颇有研究，任使团审计官。 6.亚历山大先生(Mr.Alexander)任使团绘图员。 7.多马斯·斯当东(ThomasStaunton)是副使斯当东之子，担任翻译，又是画家。 8.赫脱南先生(Mr.Hunther)是多马斯·斯当东的教师。等等。 就是这个具有鲜明科技文化特色的使团到了中国，对于中国植物以及栽培技术，进行了大面积“剽窃”式科学考察与“盗运”——至今，还没有引起我们的关注与反思。《英使谒见乾隆纪实》中说，使团中有一位植物园工作者，对中国繁多稀奇的植物很感兴趣。所经途中，他收集了许多植物标本带回英国。这些标本反映了当时中国经济作物的种类及其地区分布情况；其中，还有不少属于中草药材。在北直隶(今天津—廊房—通州)收集的植物标本有90种；在“北京—承德”路上收集的植物标本有60种；在山东和江南地区搜集的植物标本有105种。在江西和广东地区搜集的植物标本有83种。 使团所需经费虽然是政府支出，但实际是由东印度公司资助的。正如东印度公司的负责人所说：使团此行与东印度公司的利益关系甚大，所以东印度公司承担了使团的年度薪水、舰船费用、礼品等项开支的全部或部分资金。特别是根据东印度公司的旨意，马戛尔尼等人得到了中国的蚕卵、漆树、乌桕和茶树的样本或者标本，并将其生产过程等相关情报送到了印度。1794年2月28日，马戛尔尼从澳门写信给康华里勋爵：“如有可能，我想弄几株优质茶树的树苗——穿越了中国最好的茶叶种植区——我得以观察和提取优质样品。我责承丁维提博士把这些树苗带到加尔各答”。事实上，他们回国从杭州到常山镇的航行中，沿途景色美丽，土地肥沃，物产丰富，南中国的稻田、甘蔗种植园、橙树、柚子树、石榴树、栗子树、蔬菜、茶树、樟脑树和竹子等，向英国人展示了人类的财富。尤其中国乌桕树引起了小斯当东的好奇，而中国有桔子树，更令托马斯等许多人感到惊奇。马戛尔尼在经过一片精心种植了漆树、乌桕和茶树的平原时，顺利地叫人挖掘了这些树苗。据当时估算：光这一项也就不枉此行了，而且在下个世纪将要百倍地索回这次出使的费用。马戛尔尼在日记里也有记载：“吾随员中有喜研究博物之学者数人，沿路见奇异之虫鱼花草，即采集之。余则见一处种茶树甚多，出资向乡人购其数株，令以泥土培壅。其根作球形，使人舁之以行，意将携往印度孟加拉种之，果能栽种得法，地方官悉心提倡，则不出数十年，印度之茶叶必能著闻于世也。”这如实反映了马戛尔尼使团访华的首要经济价值及其历史作用。 二 马戛尔尼使团访华的第二功能，是通过两国皇帝之间的“礼尚往来”，展示出礼物所代表的时代价值远比礼物本身更足珍贵。当年乾隆皇帝眼里的“贡品”，在我们看来，可以说是历史“标准”的科普样品，体现着不可替代的知识性、传播性与功利性。英国使团的“禀文”中，极力夸耀英王对乾隆皇帝的诚心尊敬及所献“贡品”之奇巧——通俗易懂如科普说明书： “第一种包括许多物件，它们可以单独地，也可以结合起来，应用于了解宇宙。这些礼品代表着欧洲天文学和机械技术结合的最近的成就。它清楚而准确地体现出欧洲天文学家们指出的地球的运行；月亮围绕地球的离心的运行；太阳及其周围行星的运行；欧洲人所称的木星，表面上带有光环，有四个卫星围绕着它转；土星及其光环和卫星；以及日月星辰的全蚀或偏蚀，行星的交会或相冲等等现象。另一件仪器能随时报告月份、日期和钟点。这种仪器可以计算千年，它象征着贵国大皇帝之声威将永远照耀世界远方各地。” 乾隆皇帝对于西洋奇器珍玩本来就具有强烈的贪欲，英方用来“祝寿”的外交意图，正好迎合了他的心理。 “另一件是比过去设计出来的看得更远更清楚的望远镜。它可以清楚地观测出来天体各个部位在如何运行，同天体运行仪上所标示的模型完全一致。它不同于一般普通的望远镜。普通的望远镜通过镜头直接透视观测目标，这样望远的程度是有限的。它是从旁面透视观测目标在镜头上的反射。这是我国大科学家牛顿所发明，其后又为我国天文学家赫斯色尔所改进。这两个人在科学上的重大发明创造值得将他们的名字上达贵国大皇帝的听闻。”“天文学不止可以应用于改进地理和航海的知识，而且从它所观测的目标来说，宇宙之大俱在其规律之中，这样的视野和胸襟正适合帝王的气度。因此，英王陛下促成并鼓励这门科学的发展。” “配合上述的天体仪，还有一个地球仪，画出地球上各大洲、海洋、岛屿、山脉、各个国家及其首都。”“还有几个最新发明创造的确定时间的工具。其中一个可以计算满月、新月和月亮的其他变化，另一个可以预报气象。另一个机器可以排除空气、制成真空，”“说明空气对于动物生命以及一切物质运动的作用。” 英国的“贡品”既展现了科技发达，也涉及到生活文化：“其他包括大量的英国出产的羊毛、棉织和钢铁制成品。”“除了以上这些需要运输的物品而外，另附一些著名的城市、教堂、公园、堡垒、桥梁、湖泊、火山、船坞、古迹，以及陆战、海战、赛马、斗牛等英国的和其他欧洲各国的种种事物的图片。此外，还有一些伟大人物的画像，其中包括英王陛下全王室的御像。这些作品显示出英国人在文化艺术方面的成就高峰。”(以上参见1797年斯当东出版的《英使谒见乾隆纪实》)对于英使带来的这些礼品，乾隆皇帝阅其清单后，最初表现了浓厚的兴趣，对接运、安装、陈列、管理、使用等，均给予了详细的指示。然而，当他观览了这些“贡品”之后却一反常态，不仅认为并不“新奇”，且认为有逊于清宫原有之旧藏，说“这些东西只配给儿童玩。” 起初，乾隆皇帝对一个安装有110门大炮名曰“君王”号战舰的模型非常感兴趣。但观览之后，就弃置一边，后再无人问津。对贡品中既具有观赏性又有操作性的模型，乾隆也表现出反感的态度。而且，后世清宫的“凤子龙孙”、“阿哥贝勒”与“王后将相”们也采取了“世代承传”的同样态度。礼品中有6门非常精致的架在车上的铜炮，直到1860年英法联军火烧圆明园时，发现这些大炮与炮弹仍完好无损地“贡”在那里，从未使用过。英军又把这些大炮、炮弹重新运回了伦敦。 三 同样具有“世代承传”的形式与历史认识价值，马戛尔尼使团访华的第三层内涵意蕴，还在于我们敢不敢承认：以“鸦片战争”为标志的中国近代屈辱史，不仅仅由于科技落后，缺乏“忧患意识”；还在于思想逻辑的因循守旧——至今还没有读懂这桩历史旧帐的文化喻意：英国使团既包涵侵华垄断的祸心，同时还送来了善于学习和“从娃娃抓起”式的创新机遇。英国副使斯当东的儿子小斯当东就作为见习侍童，跟随马戛尔尼使团参加了访华。尽管他只有11岁，但他聪明好学，在旅途中认真地并且很快地学会了一些中文，因此博得了乾隆皇帝的欢心。在马戈尔尼觐见乾隆时，小斯当东负责提他身着的巴茨骑士斗篷的下摆。当乾隆皇帝听说这个孩子会讲中文时，非常高兴，欣然解下挂在腰间的黄色丝织荷包赐给了小斯当东。这是一种特殊恩宠，也是西方人在东方文明古国受到的极高礼遇。事隔23年后，即嘉庆二十一年(1816年)，当小斯当东再次访华时，提及此事仍不免流露感激之情。他一直把这个绣着五爪金龙的荷包珍藏着。 最重要的，是应该启发我们的换位思维，斯当东父子访华，尤其发人深省。 当年，面对清廷的要求：英使觐见乾隆皇帝时必须按照中国传统，行三跪九叩礼。起初，马戛尔尼坚持行英国单腿屈膝礼――和觐见英王时一样。但清廷毫不退让，双方僵持不下，几乎导致谈判破裂。最后还是“一礼两制”，才达成协议：第一次按英俗礼节，第二次正式觐见则按照中国传统，行了三跪九叩的大礼。如果没有马戛尔尼丰富的外交经验与世界性的开放胸襟为思想基础，大清帝国“王天下”的“雄主”心态是不好对付的。事实上，后来以同样目的访华的英国使团如嘉庆二十一年(1816年)以小斯当东为副使的阿美士德访华团，在同样的礼节问题上，就铩羽而归，功败垂成。当英国认识到外交手段达不到目的，1840年就悍然发动了鸦片战争。有资料显示：在英国大造舆论，说服议会、英王同意对中国“动武”的主要人物，就包括这个小斯当东。其根本原因，就是他早已在中国的广州定居，并担任东印度公司的代理人。他对封建末世、行将衰败的大清帝国具有深刻的了解；他的知识结构、人生阅历和世界观、礼仪观，成为英国解决中国问题“从娃娃抓起”的成功范例。 以马戛尔尼为特使的首次访华历时204天，规模之大，礼仪之隆，均为中外交涉史所罕见。这是中英两国的首次通使，也是中西文化的首次碰撞。其历史经验令人震撼：英国虽然没有取得政治经济上的外交胜利，但达到了窃取经济植物与农桑情报的目的。中国的“天朝”帝王与大小官吏们却满足、陶醉在“万邦来朝”的自我欣赏里，对西方的先进科技文明麻木不仁；这直接导致了“康乾盛世”的历史“滑坡”。小斯当东从中国文化的朝拜者和学生，变成大清王朝的政敌与掘墓人，他不仅直接掌控东印度公司乃至整个远东的政治经济命脉，从而引发了“鸦片战争”，也因此影响了中华民族的历史命运。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