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吴三桂与陈圆圆居住的王家大院。 2003年,朋友提议,一起去袁崇焕祠堂转转吧,正闲得无聊的汗青答应了。 祠堂在东花市斜街,1952年,北京计划迁走城内所有墓地,叶恭绰、柳亚子、李济深、章士钊四人联名上书,袁墓得以保留。“文革”期间,祠堂遭破坏,如今这里成了文保单位。 很难描述那个下午的感受,祠堂外到处是工地,人们正火热地开发着房地产,相比之下,祠堂内实在太安静了,游人寥寥,几个小学生在老师的带领下,正在敬献鲜花。 北京城的历史实在太悠久,以至于大多数的人忘掉了袁崇焕。“确实该写点什么了。”几乎是一瞬间,汗青动了念头。 这一动念就是整整7年,看着《天崩地解——1644大变局》终于印刷出来,汗青有点不安:这样偏学术的书会有人看吗?知道“天崩地解”出典的又有几人? 天崩地解,语出黄宗羲,在那个风雨飘摇、山河易色的时代,他是如此困惑:为什么悲剧无法挽回?为什么先进的文明会被落后者打败?为什么我们总也无法跳出治乱循环的宿命? “其实,1644年之前,明已经灭亡了。”7年了,汗青最想告诉读者的,就是这句话。 孔子第六十四代孙子孔尚任写作的《桃花扇》,成为中国古代四大戏剧之一。同时,这部《桃花扇》也让阉党余孽阮大铖“臭名”远扬。但是我们不应“因人废言”,忽视他的文学贡献,特别是在昆曲发展史上,他功不可没。 错过明代最伟大文学家 晨报:在书中,您认为阮大铖是明代最伟大的文学家,这是为什么? 汗青:这个观点不是我最早提出的,清末陈散原就说阮是500年来第一作者,胡适说他是明代唯一诗人,章太炎、陈寅恪对他文学水准也推崇备至。 晨报:在文学史教材中,都称高青丘是明朝第一诗人啊? 汗青:对比阮,高实在差太多了。阮诗追求唐宋趣味,非常严格。此外,他戏剧水平很高,与“临川四梦”相比,后者文人趣味过重,而阮的剧作情节特别曲折,很有现代戏剧的味道,甚至可以拿来拍电视剧。 晨报:阮大铖文学成就这么高,为何大家不知道? 汗青:在史书中,阮是“阉党”、“汉奸”,我们惯于“因人废言”,便故意忽视他的文学贡献。在昆曲发展史上,阮功不可没。他离开官场后,在南京创作,一度出现了“无阮不唱曲”的地步,昆曲也发展到了新的高峰,但风头过劲,让当地的“地头蛇”文人们很不爽,所以就联手对他进行诋毁。阮死后,其作品散失颇多,只侥幸保存了一部分。阮大铖一生共写了十部剧,如今只存其四,我认为他的文学成就超过了关汉卿。 阮大铖是阉党吗? 晨报:为什么阮大铖要投靠阉党呢? 汗青:把阮大铖划入阉党,是历史的误会。在魏忠贤看来,阮大铖是东林党人,在魏忠贤搞的“点将录”中,就有阮大铖的名字。 晨报:那么,为何又成阉党了? 汗青:阮很有才华,东林党当初也积极争取他,左光斗推荐他到吏部当“副部长”,吏部负责官员考评和升迁,是最重要的部门,当时东林党人魏大中也想要这个职位,两人因此产生了矛盾。左光斗反复权衡,又转向支持魏,阮上任不久,便被逼走了。可魏大中上台没几天,又被阉党陷害,投入了监狱。为掩盖自己与阮争权的事实,就说阮是阉党。魏大中在东林党人中威信很高,他说的话自然是板上钉钉,无可更改。当时一起下狱的东林党人,还有左光斗、黄尊素等,他们都被迫害致死。黄尊素就是黄宗羲的父亲,黄尊素听了魏大中的一面之词,又告诉了黄宗羲,所以后来东林党人卷土重来时,黄宗羲一口咬定阮是“阉党”,把他往死里整。 晨报:据史书记载,阮曾拉住魏忠贤的马缰,提出建议,才让魏忠贤最终下定决心,将东林党人一网打尽,这不是事实吗? 汗青:这是子虚乌有的说法,当时阮正在外地,怎么可能到皇宫去给魏忠贤提建议?后来他也自辩过,但没人听他的。所以他在南明时期,对东林党人也是往死里整。这让东林党人对他更加怨恨,于是,阮又成了“汉奸”。 “士风”是这样被败坏的 晨报:既然都是误会,为什么大家不坐下来解释清楚呢? 汗青:因为明代到后期,士大夫文化已发展到变态的地步,无事不以道德说事,根本不研究经济、社会、学问等,成了“道德原教旨主义”,比如黄道周、刘宗周,国家危亡若此,他们整天想的却是如何沽名钓誉、自我修炼。明灭后,因对南明的继承人是否合乎礼法规定见解不同,便拒绝称臣,虽后来绝食而死,以保持名节,但这样的士大夫于国于民有什么用呢?简直就是废物。在这种极端的氛围下,大家都在忙着互相指责、自我辩白,怎么可能坐下来谈事情? 晨报:为何明末士风如此不堪? 汗青:这与宋明理学的压抑过度相关,压抑越大,戾气就越重。理学本身与现实生活之间存有差距,很容易形成冲突。从理学的角度看,为官要清廉,可是以明代官员收入之低,清廉者又怎么养家呢?缺乏现实基础,信仰就会动摇。正是因为明中后期士大夫普遍失去了信仰,心学才得以发展起来,相比之下,心学更能与当时的环境相协调,但心学与现实之间同样存在着很大的差距。信仰与现实相乖,从根本上败坏了明末士风,一方面,是对道德追求到了近乎荒唐的地步,发展成了“道德原教旨主义”;另一方面,又有许多文人完全丧失了道德底线,心口不一的情况非常普遍,他们党同伐异,不择手段。 晨报:您的意思是,不合实际的道德信仰必然导致“士风”的败坏? 汗青:是的,明清之际,许多东林党人表现得很有民族气节,但问题是,他们往往把党派利益放在国家利益之上,为实现党派的政治目的做了很多卑鄙的事情。比如马士英战死,黄宗羲在写《明史》的时候,故意写成:据传说,马士英投降不成,被清军斩首。其实,黄和马士英是同时代人,黄完全可以咨询当事人,这绝非难事,但黄宗羲故意这么干,是因马士英是“阉党”,要让他“遗臭万年”。像这样歪曲历史的损招,在《明史》中比比皆是,给人以这样的错觉:明亡于“阉党”,东林党人都是好同志。这就开了恶例,《明史》中充满圈套,很容易上当。 晨报:为一党私利而篡改历史,后果如何? 汗青:让士大夫阶层整体失去了担当,当道德成为党同伐异的工具时,人们再也不相信道德,反而出现道德荒漠化的情况。明代有“京察”制度,不合格的官员将被罢黜,此前“被革职”是件很丢人的事,可自从东林党人暗箱操作、排斥异己后,被贬官员便面无愧色,他们知道,那并非意味着他们做错了什么,只是不同党派之间的竞争罢了。 明到思宗则必亡 晨报:官员无愧疚之心,则明亡不可避免? 汗青:是的。明末士大夫阶层价值观彻底崩溃,官员们无廉耻、无操守、无坚持,要么在道德上自我标榜,要么就是不顾大厦将倾,贪腐、内斗不休。黄宗羲说“天崩地解”,实在是很有道理的,当信仰体系崩溃了,那么,“地解”只是必然的结果。 晨报:可为什么有作为的崇祯反成了亡国之君? 汗青:历史充满偶然。清军入城时,崇祯带着几个太监准备逃走,结果门闩太重,太监们抬不起来,只好又折回皇宫,自杀了事。历史是由多个条件构成的,改变了其中一个条件,历史会如何?这很难说。历史不能假设,但我们假设一下,崇祯逃到南京,那么南明内部分裂的情况可能出现吗?崇祯最恨党争,此外他有足够的权威,这样,东林党人为了一党私利,妄立太子的行为就不可能成功,那么,历史会不会重写呢?历史充满偶然,但信仰崩溃,明亡也是必然的,所谓万历之后明必亡,因为万历时期的懒政,导致士大夫阶层价值观已被彻底毁坏,崇祯再有作为,也不可能挽回颓势了,悲剧是早晚的事。 大规模殉难为哪般 晨报:既然道德沦丧,为何明亡时会有那么多人殉难? 汗青:明亡时如此大规模的殉难,在世界史上都是罕见的。因为明代“道德原教旨主义”盛行,对普通人来说,他们不了解权力斗争的真相,所以道德对他们的约束力还是很强的。在殉难者中,南方比北方多,因为南方远离权力中心,人们不了解真相,更容易受到家国情怀的感召。而北方地区见证了明末官场的腐败,所以对“道德原教旨主义”持怀疑态度,人们更倾向于犬儒主义,殉难者反而少。出于同样的原因,明末平民殉难的多,官员反而少,像侯方域等还投降了清朝。 晨报:北方殉难人数少是否也与北方农民起义较多有关? 汗青:有关系。北方民生凋敝,而南方相对富庶,道德信仰的约束力相对会更强一些。 吴三桂确因陈圆圆降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