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清代陆王学术的发展中,李绂是其关键人物之一。李绂一生致力于陆王学术,著有《陆子学谱》、《朱子晚年全论》等书,极力为陆王学术争正统,学术事功双峰并峙,成为清代陆王学者第一重镇。他的学术思想之所以如此,除却学术发展的内在逻辑外,还有其个人的原因。笔者不揣浅陋,拟就李绂个人原因作初步探讨,敬祈方家教正。 一 李绂在《先考新安府君墓志铭》中言其父“弱冠,遍历江淮楚越,卜江西之临川家焉”,娶吴姓女为妻,后于“康熙丙戍三月二十日辰时,以疾终于正寝”。按康熙丙戍年即康熙四十五年(1706),此时李绂为三十二岁,其他兄弟除七弟尚未婚娶外,皆已娶妻。《墓志铭》中还言,“府君生而奇伟豁达,任气尚义,不侵为然诺。丁世乱离,废书卷,顾喜观古人已事,审天下大势,论成败盛衰,规远略,不务近功”[1]。由此可见,李绂的父亲并非庸庸无为不问世事的一般百姓,而是一个较有头脑的人。李绂还曾记他长兄李巨中,说:“自吾考赠侍郎公新居临川,兄以长子承家政,早贫废学,年五十四始补国子监生,……兄性和缓濡忍,待亲党有恩。岁辛丑,所居乡不雨,富者遏粜,谷直日腾。兄尽出所积谷为米,减直以应粜者。所积垂罄而雨,米价亦平,里党德之。子弟有违言或相诟谇,兄痛自诃责,俾知悔罪乃已,信家督也。吾以憨急屡得祸,方倚兄和缓为师资,而今已矣!”[1]其父兄的这种为人处世之方,当会影响到李绂,自然使李绂也成为一个志在天下、不随流俗之人。 《清史稿》称:“李绂,……少孤贫,好学,读书经目成诵。”[1]钱穆先生《中国近三百年学术史》也说:“少贫甚,读书五行并下,落笔数千言,而无以为生。”[1]李绂自己曾言:“余家自歙徙临川,生二十有二年,无尺寸之土,僦屋而居,并安得典籍而荡尽之。”[1]按:由《先考新安府君墓志铭》已知,李绂的父亲是赘于吴家的,作为一个上门女婿,其家庭自然不可能富有,极有可能十分贫困,但当时吴家的生活状况不得而知。从李绂所语“无尺寸之土,僦屋而居”的情况来看,吴家有可能也是一贫如洗,至少在此时李家是极为贫苦的。在这种情况下,李绂和他的兄弟们能够有读书的机会,实在是不容易。这对于李绂而言,无疑于形成一种发奋读书的动力。 李绂小时候勤奋好学,极为聪明。据《清代名人轶事》载:“李侍郎绂,性聪慧。少时家贫,无赀买书,乃借贷于邻人,每一翻绎,无不成诵。偶入城市,街衢铺店名号皆默识之”[1]。李绂自称:“小时看书日可二十本,字版细密者犹不下十本。”[1]还说:“余年十岁时,戏以其意为诗,匿不敢示人。十一岁,始得律诗粘背之法于蒙师吴迂斋先生,明年遂大为之。因与里中诸先生为诗社,诸先生皆丈人行,……而余以十二龄童子与焉。时聚居山中诸先生各以山为号,而呼余曰小山,因为《小山吟》以咏其意。”[1]据《穆堂别稿·李氏裘书自序》称,李绂少年时曾以《山堂肆考》、《潜确类书》为底本,摘录成《李氏裘书》共计一千页,类似一小型百科全书。由此可见,李家贫穷,无资购取图书,但每当李绂得到书籍后,就会抄写下来,这不但能够加强记忆,而且也便于将来检阅。同时也说明了李绂此时尽管年龄不大,但读书已得要领,知道了如何读书,对于前人所著书能够辨其优劣,这为将来的治学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李绂由于各方面原因,从康熙三十四年(1695)就开始应乡试,直到康熙四十七年(1708)才考中举人。在这期间,无论是家居还是游学,他基本上都是专意于词章的。康熙三十五年,应乡试,趁此机会,李绂游览了章门诸胜。登滕王阁,历百花洲,过宁藩故居,登列岫亭,观长江奔放,烟云竹木,题咏宛然若在,遂兴名钜卿之胜聚不可常,而江山不随人事而尽之叹,为《章门杂诗》咏之。次年,前往汉口寻找长兄李巨中时,作有《楚游杂诗》。康熙四十年再次游学江南时,作有《吴征草》等诗篇。在《吴征草》诗序中讲道:“三吴故盛俊髦,辛巳秋,偶为汗漫之游,往还四程,荏苒两时,山川道里,人物风土,驰驱周旋,应酬牵率,得书序论记传诔杂文如干首,而诗独多。”[1]也正如年轻时期的司马迁那样,外出游学丰富了自己的社会经历,使得他能够多方面地了解社会和风土人情。再加之自己的辛勤,所以能够写出大量的诗篇及文章。这也为他后来为官处世和做学问奠定了一定的基础,使得他能够关注现实,关注实际,关心士人和关心下层百姓。 李绂自入学至跻身仕途这段时间里,曾经结交过许多长辈。他们或是李绂的老师,或是李绂游学时结交的好友。可以说,他们从不同的方面影响了正在成长中的李绂。如吴迂斋、游十洲、胡渭、张大受和陈震、李光地等。吴迂斋可谓是李绂的启蒙老师,曾教给他律诗粘背之法。游十洲字裕,李绂十二岁时曾经与其共为诗社。雍正二年(1724)三月,李绂五十初度,也正是游十洲八十寿辰。李绂的门生要为其庆祝时,他谢绝了,而是向他的门生讲述“师”的含义,并把自己与弟子的“问答之语”记下来“以寿先生(即游十洲——引者)”。其中讲道:“余自有传道授业之师也,余师有游十洲先生者,醇儒也。余未冠而事焉,今岁且八十矣。……吾乡以理学重于天下,濂溪、考亭所友教,象山、草庐所流传,今衰矣。先生不言而躬行焉,孝友于家,信于友。其容庄其气温,其守确乎其不可拔,吾学之未能百一也。吾乡以文章重于天下,欧阳、曾、王之所开,虞、揭、杨、罗之所述,今益衰矣。先生旁搜而远绍焉,总揽经史,罗络百氏,发为诗古文,有典而有则,吾学之未能什一也。盖吾乡之理学文章,赖先生以传,而余亦得以有闻焉。”[1]李绂视之为“传道授业之师”。 胡渭是李绂游学江南时结识的。胡渭多次乡试不第,于是专心研究经典。徐乾学奉诏修《一统志》,胡渭被延聘入馆。圣祖亲书“耆年笃学”相赠,著有《易图明辨》、《禹贡锥指》、《洪范正论》、《大学翼真》等书。李绂在入翰林后,曾写诗怀念胡渭,以表达自己对老前辈的推崇,诗曰:“十载吴阊祓禊筵,典型曾记接通贤。都将耆旧推文范,未怪经生老服虔。著述焜煌天语重,星霜荏苒岁华迁。令名寿考谁兼得,应许先生号乐全。”[1] 张大受,江苏嘉定人,康熙四十八年进士,曾著有《匠门书屋文集》。沈德潜曾说:“吴中弘奖风流,断推匠门。今没世已久,过其故居者犹想望遗风焉。”沈氏还曾记李绂向张氏问学的情况,说:“穆堂来吴,问字于匠门,而学问各有所得。匠门主温雅,穆堂主阔大。”[1]李绂与张大受虽是同年进士,但年龄相差三十多岁,可以说是两代人。李绂游学江南时慕名前来问学。二人的学问风格虽不相同,但却各有所得。陈震也是李绂在游学江南时结识的。陈震屡经乡试不中,四十岁以后遂无意于举业。李绂与陈震关系较密切,有许多往来的诗文体现了他们深厚的友谊。陈震也是一个怀才不遇的落第士人,李绂为此耿耿于怀。陈震去世时,李绂曾为其作墓表。后来,李绂不惜一切代价汲引士类,想必与陈震的遭遇有关,友人的遭际,深深地触到了李绂的内心深处。 对李绂学术生涯影响较大的应当说是李光地。李绂中进士后,与座师李光地关系十分融洽。师徒经常在一起饮酒赋诗,探讨学问。李光地为康熙朝理学名臣,尽管晚年以恪守朱子学的面貌出现于朝野上下,博得清圣祖的宠信而荣登相位。但是,他毕竟是从王学中来,他不仅学习“性理之学”,而且又“看陆王之书”,尤其是陆九渊、王守仁的著述,曾一度深深地吸引着李光地,为此,还用了多年的时间去探讨和研究。至于他尊崇朱学的学术宗尚的确立,并不是建立于踏实而严密的学术研究基础之上的。相反,而是以帝王好尚、政治得失为转移依据的投机色彩则十分浓厚。所以,应当说李光地学术具有较深厚的陆王学术根底。就连清圣祖也说:“许三礼、汤斌、李光地俱言王守仁道学,熊赐履惟宗朱熹,伊等学问不同。”[1]李绂也曾经如是说:“李光地经术湛深,躬行笃实。”[1] 关于李光地的为学宗尚,业师陈祖武先生曾进行过详细的剖析。陈先生把李光地一生为学,划分三个阶段。陈先生认为:李光地早年,并不是“非程朱不敢言”,而是在读书时,“则为陆九渊、王守仁的著述所吸引,用了整整五年的功夫看陆王之书及诸难书。潜移默化,可想而知。这一时期,可以说是李光地为学兼收并蓄的阶段”。陈先生还列举了两个事实,其一,李光地把早年纂辑的《朱子学的》和《文略内外编》二书,后来分别改名为《尊朱要旨》和《榕村讲授》,并对其内容进行了全盘修订。其二,康熙二十八年,圣祖曾当众斥责李光地为“冒名道学”,并把他归入廷臣中的王学派。[1]由此可见,尽管李光地一直标榜“近不敢背于程朱,远不敢违于孔孟”,但对于陆王学术还是有所心得。于此,我们亦可以推知,与李光地过往甚密的李绂,不可能不受其影响。 总而言之,李绂的经历影响到了其学术取向。李绂在给同年徐昼堂的书信中写道:“弟于此道,十四五岁即有志焉。……二十四岁,复思向上,刊一省身格子,日逐检点,唯‘居处恭’三字,终不能学,又复中止。自是以后,时作时辍,惟大节未敢放宽。而戏言戏动,过言过动,諐尤山积。再经放废,闭门思咎,始知不矜细行,终略大德。平日粗疏之学,读书万卷,毫无所用,更欲勉图,衰无及矣。惟是向有一得之愚,颇疑朱子穷理格物之说,而笃信《古本大学》。比复细检安溪先生《观澜录》,所论相符,乃试为之。六七年来,审阅周、程、朱、陆、阳明六子之书,各不下十数过。稍稍身心体验,久之若有所见,其是非虽未敢确定,而悦心之妙,陶然自适,则固可以终其身而其老也。日有札记,编成数种。长安尘海,自分永矢勿告。而此二年中,万君宇兆北来,徐君亮直(即徐葆光——引者)继至,试与商榷,水乳交融,人三为众,其乐不可为量矣。吾兄任道之诚,非他人所及。道力既坚,成见已定,区区所得,不堪持赠。又记忆癸卯催漕奉访,曾一道及,吾兄即诃止之。弟彼时亦未尝躬行,原无确见,不复致辨。今虽稍异昔时,恐积诚未至,无以相发。近作虽多,不敢寄尘清览也。既蒙下索,谨抄节略奉呈,想不足讥评,一笑置之可耳。”[1]万承苍奉召还朝是在雍正十年(1732),可知李绂写信给徐昼堂的时间是雍正十一年。由上可知,李绂早在十四五岁时,就有志于躬行实践,一直是坚持不懈。尤其是他在书局的六七年时间里,更是潜心于诸家学术,细细玩味,最后终于确立了自己的为学取向,也就是推尊陆王。 综上所述,在李绂的成长过程中,给予他一定帮助、教诲和影响是多方面的。家庭的影响、个人的好学、先辈好友的熏陶、座师的指导等,无不影响着李绂的学术取向。在这其中,尤其是座师李光地更是深深地影响到李绂。 二 除却上述各方面影响到李绂的学术取向外,还有一个不能否定的重要因素,就是李绂的乡邦情结,即常常使李绂引以自豪的家乡及乡先辈们,在这其中,要数陆九渊、王守仁二人,更是深深影响了李绂的学术取向,而成为李绂学术思想渊源的深层原因。 钱钟书先生在论及李绂时,曾说:“李穆堂袒护江西乡先辈,时人以为口实。阮吾山《茶余客话》卷九载其在明史馆时,‘谓严嵩不可入《奸臣传》;谈辩云涌,纵横莫当,纂修诸公无以折之’。其于分宜之辩奸,正如其于临川之辩《辩奸》矣。”[1]“穆堂乡曲之见甚深。清世宗《硃批谕旨》第四十九册雍正六年十月十一日广西巡抚金鉷奏称穆堂巡抚粤西,修本省通志,至《名宦传》,凡江西同籍悉行滥载;黄X[上面一个‘广’字,下面一个‘吾’字]堂作《穆堂初稿序》,亦言其‘文章学术,师法不出本乡,而奄有前古’。其于荆公,犹是志也。”[1] 对于钱钟书所摘阮吾山《茶余客话》卷九所载,李绂的弟弟李纮在其所编《李穆堂年谱》[1]一书中为其进行了纠正。其中载:“十五年庚午,年七十六岁。……《茶余客话》卷三:‘李穆堂绂,记问最博而持论多偏。在明史馆议严嵩不可入《奸臣传》,纂修诸公争之。李谈辩云涌,纵横莫当,诸公无以折之。最后,杨农先学士椿从容太息曰:分宜(即严嵩——引者)当日尚可为矣,可恨杨继盛无知小生,猖狂妄行,织成五奸十恶之迹,传误后人,遂令分宜含冤莫白。吾辈修史,但将杨继盛极力抹倒,诛其饰说诬贤,将五奸十恶条条剖析,且辩后来议恤议谥之非,则分宜之冤可伸。’穆堂闻之愕眙,自是不复申前说。按,此说恐出附会荆公书,非出本情,故先生力为辩误。如是颠倒黑白,大奸如嵩,岂能为之平反乎?所云明史馆乃纲目三编,并在辛酉前,《明史》已于己未告成。先生未充明史馆总裁,况农先亦纲目馆纂修,阮说误也”。铁证如山,李纮所言已明了,阮说是靠不住的。 至于“金鉷奏称穆堂巡抚粤西,修本省通志,至《名宦传》,凡江西同籍悉行滥载”一事,大家亦能够十分轻易地找到证据,不妨翻检一下《江西通志》。黄X堂作《穆堂初稿序》,言其“文章学术,师法不出本乡,而奄有前古”。在这里,作为批评李绂乡曲之见更有些可笑。黄氏作《穆堂初稿序》,依照今人行为来论,似乎并不存在此意思,黄氏目的是来赞扬李绂及其著作,并没有批评之意。而其所语“文章学术,师法不出本乡”,实际上是说明李绂学术上承其乡贤陆九渊学术思想,形成了自己的学术观点。于此,不妨想一想钱穆先生所语,“以有清一代陆王学者第一重镇推之,当无愧也”。这也就迎刃而解了。 李绂身为江西抚州府人,对自己的家乡有着浓厚的乡邦情结。无论是对家乡的先哲先贤,还是对当时的士人学者,李绂可谓是从内心深处有着深深的眷恋之情。这不仅仅从其著述当中明显体现出,而且从其言行当中亦显露出。尤其是对于先哲先贤,如陆九渊、曾巩等更是如此,陆九渊之学术更是深深影响到了李绂,使得其成为清代著名的陆王学者。 作为李绂乡先哲先贤的陆九渊,是宋明理学当中心学一派的代表人物,在中国儒学发展史上具有重要的地位。陆九渊,字子静,号存斋,曾讲学于贵溪(今江西贵溪)象山,自称象山居士,学者称象山先生,抚州金溪(今江西金溪)人。生于宋高宗绍兴九年(1139),卒于宋光宗绍熙四年(1193),享年五十有五,是宋明理学中“心学”一派的开创者。陆九渊自幼颖悟,性若天成,七八岁时就开始诵习《论语》、《孟子》,常常到了深夜,还在秉烛检书。他读书从不苟简,能勤于思考。在十三岁时读《论语》时就曾发出“夫子之言简易,有子之言支离”的议论。随着时间的推移,他的心学体系也在不断地逐渐完善和深化。 陆九渊对理学的最高范畴进行了改造,建立了以“心即理”为核心的“心学”体系,强调心的主观作用。他说:“四方上下曰宇,往古来今曰宙,宇宙便是吾心,吾心即是宇宙。”[1]他认为充塞宇宙的万物之理即在心中。他将自己的世界观、方法论加以综合,提出其心学的主旨在于明理、立心、做人,这也是其心学方法所要达到的终极目标。“明理”在于“立心”,最后落实到“做人”上来。基于此,陆九渊反对从客观事物中寻求知识、认识真理,认为“此心此理,我固有之”,“人皆有是心,心皆具是理”。同时他还认为:“汝耳自聪,目自明,事父自能孝,事兄自能弟,本无欠缺,不必他求,在乎自立而已。”[1]为此,陆九渊还提出了“存心”、“去欲”的道德修养方法,把所谓的良心与物欲对立起来,认为:“虽在贫贱患难之中,心自亨通,正人达者观之,即是福德。”由此可见,陆九渊的思想学说不仅仅继承了程子“心是理”的命题,而且也远承了孟子“尽心”的学说,他充分发挥了孟子的一系列思想学说,认为首先应该“先立乎其大”,然后再反身内求,这样就能达到自我反省、自我认识、自我完善的功夫。 身为陆九渊同乡的李绂,有着强烈的荣耀感,常常为有这样的乡先辈而感到自豪。他经常读陆子书,且用鹅湖韵赋诗以抒其怀:“高允当年颂李钦,平生深悟总由心。灵机活比云兴岳,夜气清如雪满岑。两字早能通宇宙,五经何用著钩沉。寥寥鹿洞无言处,应悔纷纶说古今”;“水经派别读桑钦,云谷金溪共一心。檀迹漫寻微子国,桐阴重秀峄阳岑。玉芝兰雪清无比,乔木槐堂绿尚沉。惆怅高山安可仰,应天如象矗于今”;“轮奏先培圣德钦,启臣心拟沃君心。济时霖雨尤风伯,出岫孤云返故岑。梦里风烟收碧落,静中岁月炷黄沉。循良小试荆门政,木坏山颓恨至今。”[1]于夜深人静之时,他亦是手捧陆子书,孜孜不倦,夜不能寐,赋诗以志其事:“性以人为贵,由性以达情。苟非养无害,毋乃枉之生。大贤起金溪,众浊得暂清。覆谓彼为禅,斯论殊未平。夜凉展遗书,缺月当窗明。众星漫煌煌,北斗横珠英”;“章句势积重,利禄缨其情。古来挟微学,务得高才生。熙朝化理洽,天下颂穆清。岂无豪杰士,仰佐泰阶平。邹鲁作者圣,象山述者明。勿竞朝暮荣,零落同舜英。”[1]一次,李绂过疏山寺时,写诗怀念陆九渊。诗曰:“昔闻象山翁,肄业疏山寺。兄弟自师友,斯文蕲不坠。胡(疑此字应为‘朝’字——引者注)夕惟《鲁论》,博览非所贵。后来鹿洞游,登堂说义利。岂惟先生汗,已令诸生涕。紫阳亦虚怀,镌石亲题识。殷勤率吾党,入德方不昧。皇哉孔孟传,后死信无愧。……我家临汝间,百里同乡遂。相距固不远,景仰使心瘁。”[1] 不惟陆九渊如此,其他江西籍的先贤们,李绂亦同样是推崇备至。比如对于曾巩,他说:“孔子之道,传于曾子,曾子之后,有文定公子固。先生起于抚州,实传曾子之学。抚城中香楠峰,为先生兄弟故居,有书院曰‘兴鲁’,先生尝讲学于其中,东近盐埠岭建坊,亦以‘兴鲁’名,今石础犹存。余少时,以试事至郡城,必由香楠峰,慨然望古,徘徊遗迹,而后去焉。”[1]世传曾巩为南丰人,李绂认为不对,曾巩应为临川人。李绂为了证明自己的观点,专门撰写《曾文定公居临川考》一文,[1]来说明自己的这一观点。 李绂还积极参与家乡的文化事业和文化建设。李绂的京师官邸,“在宣武门大街东,独为一胡同。盖故合肥李文定公相府四之一”。他认为“今值仕宦于京师者,各立馆,郡县亦分立之。……明时江西仕宦称盛,故江西会馆多于天下。省馆四,郡馆十,县馆亦数十。抚为大郡,临川为大县,独未尝有”。鉴于此,他把自己的官邸,“东西两区共五十有三间。西宅堂皇稍壮,因署为抚州会馆。东宅为临川会馆。……余心力颇瘁,于是不欲自私,而公之同郡县士大夫。俾仕于京朝力稍薄者得居焉,其正途谒选及公车计偕来京师者,亦得以暂寓焉。”[1]这不仅体现出李绂浓厚的家乡观念,而且也体现出李绂关心人才和文化建设。 乾隆三年(1738),李绂丁忧家居,“适奉天刘侯(即刘永锡——引者注)来守抚。锐意兴举废坠,因请复辟是门(即清风门,为抚州城门之一,于元代就已废弃),侯慨然许可。属余为文,考其端末,刊印千篇,散六邑,劝输赀费”。[1]于是,他登临抚州城(唐时有十三门,宋时有九门)东南清风门,对清风门进行了考究。李绂认为在宋时由于清风门的存在,抚州无论是户口,还是获得科名者犹盛,更有甚者,“有宋人文之盛,若乐子正之学问,陆文安之道德,并钟间气,然犹散在外邑。至于晏元献、王荆国、曾文肃三相国故居,并在清风门内。……皆得巽水盛气,迄今未有能继三相者。而荆公、子固之文章,尤为千古所绝无仅有。耳目聪明,孰大于是”。但是,到了元代,清风门塞,“而人文衰落”。为此,李绂先后撰写了《清风门考》和《清风门旧基考》,“叙述端末,俾有心之贤同志,于复辟者得以考焉”。[1]在李绂的宣传下,“颇有应者”。然后,于“四年之秋,据诸君状,由府司达之巡抚都御史院,院报可。乃请于郡侯,筮日,刑牲祭告城隍之神,立表辟土,召匠取石于山。余方戒装北行,行之日,门已辟,门旁石立三尺余矣。遂由是门以出。再逾月,来告门成,请为文纪其事”。李绂于是为文以纪其事,他写道:“清风门在郡城东南隅,东属春,生物;南属夏,长物,皆阳也。东南则生长之会也。登城而望,旴水萦洄近百里,来朝来宗。灵谷峙左,铜陵列右,名山大川,财赋所从出也。门拱而挹之,吏安且富民生不亦遂乎!山之灵,水之秀,文章之本也。萃其灵秀钟于是门,居是邦者文事将益昌,况盐漕舟楫上下之利乎!虽然孟子谓义路礼门,必能遵礼义,以由是路出入是门,然后天之时,地之利,交相应焉。是又在邦君之所以教,与邦人之所以自勉矣!”[1] 乾隆四年(1739),抚守刘永锡,欲“力求所以教养士民”,就建书院一事来告。李绂不仅给他分析选择了地址,而且还亲自参与了修建。选定地址后,“刘公以为然。遂偕余相度规制,发砦匠石,刻期成事。适有豫章之行,属余与临川令李侯,经纪其事,半岁而落成”。[1]并撰《兴鲁书院记》,经纪其事。同年,他还想修复抚州城中废弃已久的峨峰书院(宋代李壁初建,在青云峰下。元季毁于兵火。明初裁减郡城,由于城与学宫距离太远,来往极为不便,于是在嘉靖时迁移到城中,到了明季学宫渐渐废弃),“余每过之,必停车登峰顶凭吊,逡巡而后去。将图修复,而力未逮也”。后来,“城南傅生钦承,故名家子,与其同学游某讲习之所,问地于余。余欣然言于邑令君李侯(即李燮庵——引者注),请即学宫故地为青运云书院以课学者,侯亦欣然曰:‘是吾志也,吾将课士其中。’遂与余亲至其地,规度位置,并发清俸为倡。余亦少助焉。多士各以力之所能醵赀料理。经始于秋末。峰四周缭以垣,为门临大道,入门东行至峰下,为大门五楹,稍北为讲堂,盖规模初具。堂之后当为临川先贤祠,左右为横舍,峰之上当复旧亭,峰左最胜当为临眺之轩,皆以俟有志之士赓续为之”。[1] 据李绂自己讲述,就在其丁忧居家的这段时间里,他就曾为家乡做了许多事。除上述之外,尚有“修建县学大成殿及两庑、三门、礼门、义路、树声楼鼎,建明伦堂,尊经、奎星二阁,……及学使试廠。犹以县志久不修,为延邑士分纂而(邑令李燮庵)属余总其事”。李绂自己还说:“余夙有志记纂乡国事,尝作《西江志补》及《抚州续志》。……异时,京邸多暇,尚拟广加搜辑,作《临川志补》以附此书(即《重修临川县志》——引者注)之后,以益成侯(即李燮庵——引者注)之志。”[1]可见,李绂十分热衷于家乡事业,与自己的家乡有着浓厚的情结。 李绂的种种行为遭到时人及后人的不满和指责,认为李绂乡曲之见甚深。但细细想来,李绂之乡曲或许有之,但更为重要的还是与陆王学术有密切关系。 李绂早年就已经向往陆王学术,他曾说:“绂自早岁即知向往,牵于俗学,玩物而丧志,三十余年矣。再经罢废,困而知反,尽弃宿昔所习,沉潜反复于先生之书,自立课程,从事于先生所谓切己自反,改过迁善者,五年于兹。”[1]他还说:“自入学之时,父兄不以诏子弟,师长不以训学子。所相与齗齗讲切者,不过空疏无用决科之文,士习益惰窳。”[1]李绂自己也逃脱不了那种“自入学之时,父兄不以诏子弟,师长不以训学子”的状况,所学到的也仍然是“不过空疏无用决科之文”。李绂早岁所被牵累的“俗学”,不言而喻,是指八股举业,而程朱理学依然是“空疏无用”的干禄之砖。但是,由于社会现实使然,他还不得不致力于八股文和词章之学,以取得功名。可以说,词章之学是李绂青年时主要致力所在。他曾谈及自己的切身体会,说:“国家取士三场,首试以经书文义,而四书文尤重。予少也尝为之,四试于乡而不遇也。因取见售之文规焉,一试而首举,再试而成进士。文固有其必售者也。”[1]还说:“科举之文,国家用以取士,士所共趋,岂无所用心哉!然其心未尝求有所自得,不过摹拟焉耳。义理则摹拟世俗之讲章,而讲章外,不敢溢一义。辞采则摹拟世俗之墨卷,而墨卷外,不敢出一语,即弋获科名,而于心毫无所得。”[1]所以,尽管李绂深谙词章之学的空疏无用,但依然不得不为了功名利禄去研习。只是最终还是义无反顾地抛弃前学,沉潜反复于陆王之学。尽管他此时已是年过半百,但是,他的儒学根底,再加之丰富的社会阅历以及敏锐的洞察力,使得他能够逐渐形成自己的学术体系,奠定自己一生的学术地位。 他曾说:“自象山陆子之教不明,士坠于章句训诂者三百余年。洎王阳明先生倡明绝学,然后士知有躬行实践之功。……呜呼!若先生(即刘文学——引者)者,可谓能世其家学,无失陆子、阳明子之教者矣。今科举之士,岂复有斯人乎?……余方有志于是先生之所学而愧躬行之不逮也。”[1]又说:“学者苟有志于圣贤之学,躬行实践可矣,何必言心性。孔子之自勉者,在子臣弟友,若命与仁,则罕言之。子贡亦谓性与天道,不可得而闻也。孟子因告子论性而误,故反复与辨耳。其教门人,则止曰孝弟而已,义利而已,未尝言性。今之教人者,不敢望孔孟,从学者不敢望子贡。实行不修,而高言心性,妄也甚矣。吾非敢言心性也,吾嫉夫世之实行不修,于阳明子无能为役。……凡欲知道者,直须躬行而后心得,若止悬空考究,终无定见,不过望塔说相轮而已矣。”[1]可见,李绂是推尊陆王学术的。但是,李绂也并非是毫无保留不加辨别地全部吸收,而是有取舍的。他闭口不语王学的心外无物、心外无理等玄谈,而只是把阳明学归纳为躬行实践而后心得,并且认为陆王之学有益于治道。因此,他牢牢地站稳陆王学术之阵地,为之奔走呼号。以至于后人称其为“王学最后一健将也”[1]。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