恺撒似乎是最幸运的人,在法萨卢一役之后,庞培被埃及人杀死,残余的庞培党人或降或死,彻底被恺撒清除。在做完这一切之前,他还战胜并废黜了埃及国王,把为他生了一个儿子的克里奥佩屈拉扶上王位;又用一声大吼将米特拉达梯的儿子吓回老家,为此他在写给元老院的信里说:“我来了,我看见了,我征服了。” 对外,他既然为罗马赢得了这么光辉的胜利,对内,他所有的敌人不是变成了他的朋友就是到冥河边等船去了,在四个极光荣的凯旋式之后,他理所应当地成了终身保民官、元帅、大教长、祖国之父……所有这些罗马人给予他的官衔和尊号当中,他只是把执政官让自己的骑兵队长安东尼去作,其余的都笑纳了。最后,他又被选为终身独裁官,这是公元前45年的事情。 但是他跟苏拉不同,很显然他将真正的独裁“终身”。 首先,那些随他争战多年,从高卢、西班牙到埃及、亚细亚都为他誓死拼搏的老兵,越八万人,按照恺撒的许诺,在各省都分配有土地,这依旧是他的私人武装;他还信心十足地进行改革,大刀阔斧,扩充元老院名额,很多非元老贵族出身的奴隶主涌了进来;他向平民和贵族两方面示惠,又给予山南高卢和西班牙若干城市以罗马公民权;还有,他大兴土木,重建了迦太基城,改革历法,等等。 这些大手笔,或许是炫耀权势,或许是争取支持,但是罗马公民是受益的,真正为之不安和恐惧的,恐怕只有元老院。 他们清楚记得在一次公共节日上,安东尼把一顶王冠戴到恺撒头上,恺撒看了看底下罗马人民那难看的脸色,才把它拒绝。 安有斯人不作逆?元老院绝不能容忍一个国王。 终于,在前44年3月15日,恺撒就在对这一切颇感厌倦,准备离开罗马之际,被刺死在元老院议事厅,凶手是以大法官布鲁图斯和喀西约为首的共和派贵族。 布鲁图,这是一个光辉的姓,它的光荣来自共和国的首任执政官,赶跑最后一个国王的那个老布鲁图。至于这是怎样的光荣,得从罗马的政体说起: “王政时代(约公元前753——公元前510年)是罗马从原始社会的公社制度向国家过渡时期。据说,这时罗马有300个氏族,每10个氏族组成1个胞族,称库里亚;每10个胞族组成1个部落,称特里布斯;3个部落组成1个罗马人公社。公社有3种主要机构:一是人民大会或库里亚大会,由王召集,凡成年男子都可以参加,有权处理公社最重要的问题,如通过或否定法律,宣战,选举一切公职人员等;二是由300个氏族长组成的元老院,它理论上是为库里亚会议准备议案并作国王的顾问,实际上却能操纵库里亚会议并对国王施加决定性影响,它真正拥有审批或否决库里亚会议决议之权,选举国王亦由其一手包办,元老院在内政外交等一切国家大事上拥有决定权的传统,贯穿于整个罗马历史的大部分时期。三是国王,拉丁语称“勒克斯”,集军事首长和最高祭司职能于一身,但一般来说,尚无民政权力,只在作战时有生杀予夺之权,他由选举产生而非世袭。” ——人民大会没有多少权力,罗马建城之后才有国王,元老院则是原始社会的氏族长老会议一脉相承下来的,实际上权力大得多。当国王的权欲膨胀,与元老院的利益发生冲突的时候,双方是必然要决出个胜负的。一个是国家军事领袖,一个是掌握行政大权的贵族集团,本来各管各的事,现在一方对另一方的存在感到恐惧,火并就在所难免了——最后产生了共和国,贵族们赢了,元老院仍是老大,执政官只是它的附庸,只在战时才由元老院任命军事独裁官,而国王,成了最受诅咒的名词。 当然那最后一个王塔克文是一个标准的暴君,他杀死前任国王登上这个位子,他取消法律,实行专制,大兴土木,又禁止公共集会,还广布特务网……然而最关键的一条是,他剥夺了元老院的权力。所有这一切,使他被彻底孤立。终于有一次,他的儿子侮辱了一个贵夫人,引爆了公众的愤怒,前王的儿子布鲁图发表演说,宣布将塔克文和他的家属驱逐出罗马。初生的共和国抵御了塔克文的反攻,肃清了复辟分子,巩固了统治基础,开始了自己将近五百年的历史。布鲁图被选为首任执政官之一,他宣布用法西斯笞棒处死了参与复辟阴谋的两个儿子,后来又战死在罗马城北的郊外,敌人是塔克文的意大利盟军。 刺杀恺撒的马可.西庇阿.布鲁图,就是出自这位共和国的缔造者的家族。 不过也不能肯定,因为有谣传说马可.布鲁图是恺撒的儿子。原因是在他出生前后的那段时间,恺撒是他母亲的情人。这样无聊的猜测对布鲁图有过什么影响说不准,史上只有记载他说过这样的话:“既使我父亲(注:恺撒)再回到地面上来,我还是会重新将他杀死的。”但是恺撒是真的象一个父亲那样对他的:首先,布鲁图是恺撒的继子;他原是庞培党人,法萨卢惨败后投到恺撒一边,恺撒没有追究什么,事实上,他宽恕了所有这些投降的敌人;恺撒还在其他方面袒护他,不惜忽视自己的公正名声,在布鲁图和喀西约竞争大法官职位的时候,恺撒曾公开这样表示;最后,当刺客们亮出匕首时,恺撒开始还试图抵抗,在受了布鲁图的一剑之后,才彻底绝望而倒下,据说他还说了这样的话: “怎么?也有你,我的孩子!” 莎翁的名剧中有过同样的描述。 这些吕不韦式的情节能给我们提供什么线索呢?是啊,恺撒是这样爱护他,信任他,器重他,但是,布鲁图还是发动了对他的阴谋。 庞培是温和的,内战中元老院站在他一边。但是恺撒胜利了,却没有作深究,没有和元老院十分过不去。一切都和解了,过去是他敌人的,都被他变成了亲信,至少表面如此。但是他要做“国王”。 自苏拉以来,共和制一直在拥重兵的独裁者的阴影下摇摇欲坠,无休止的内战,一次次将更强有力的人物竞选出来,国家无法说服他们,军队被带进罗马,公敌被宣布和捕杀,共和政府束手无策,国家陷入恐怖。这些军阀的争斗,只有一个目的,就是自己在国内的绝对地位。这种可悲的野心,对权力的强烈欲望,难道不是人类罪恶和痛苦的一大渊薮?难道不是书写史上无数惊心动魄的事迹的原动力?共和国已经四百多岁了,平民、政府、军人之间发生了多少纷争,保民官、独裁官这些名词诞生或出土了,罗马却越来越不得安宁。在征服中变得庞大的罗马,从蕞尔小邦时一路缝缝补补过来的共和制越来越不合它的尺寸,那么“国王”,或者说,帝制,是不是还是十分不合时宜的一样东西呢? 当关于国王的谣言最盛的时候,在神庙里老布鲁图的雕像上发现了秘密的纸条:“布鲁图,难道你受贿了吗?”“布鲁图,难道你死了吗?”“在现在这个时候你应该是活着的!”“你的子孙有辱于你!” 马可.布鲁图有一次到元老院去开会,路上遇到喀西约,喀西约一把抓住他的手:“如果那些谄媚之徒提出法案,推举恺撒为国王,我们怎么办?”“我将缺席。”“我的好布鲁图啊,如果我们以大法官的资格被招往那里去,我们又将如何?”“我将至死保卫祖国。”布鲁图回答。喀西约于是拥抱他,谋杀的计划就这样定下来了。 国王是这样遭人忌讳的的词汇,其实只是政治斗争的牺牲品。那些权力有限却励精图治的国王,他们的末任只不过碰巧暴戾而被驱逐了,并被划上个人独裁的标记。君主政制和寡头政治,又有什么正义性可比呢?历史只有一种正义,就是一个国家,一个社会里面,它的大多数和最有力的成员应该获得更多的利益,文明要发展。恺撒和布鲁图,他们不是读了现代人的分析,只是在个人的雄心和单纯的共和热情驱使下去作出他们的行为,终于一起做了历史的牺牲。个人的意志和个人的正义决斗,却双双被历史宣判死刑,这就成了最大的悲剧。 不过,在引导这些行为的意志当中,我们至少可以找出一个信条来,放在今天还有生命力: 权力应该受监控,谁要使自己的权力摆脱他人的监督,就该用血来赎罪。 荆轲为了报答太子丹的托付,把自己的生命交给命运;布鲁图为了共和制,用爱他的人和他自己一起做陪葬。 密谋者聚集了足够的人以后,有人劝布鲁图同时也该把安东尼干掉,布鲁图表示受惩罚的只应是暴君本人,不应把这一行动扩大为党争。在他们都宣了誓之后,等到一次会元老院议的机会,他们就把恺撒杀死了。干完之后,罗马发生骚动,安东尼耍手腕与谋杀者周旋,元老院发生了辩论,最后下令赦免所有参与谋杀的人,为恺撒举行公葬,宣读遗嘱,最戏剧化的一幕就这样揭开了: 布鲁图和喀西约先邀请来了许多平民,布鲁图开始发表演讲,向他们指出恺撒带兵进入罗马,并且高踞独裁官之位这样一些苏拉式的行径,指出罗马被他破坏的自由和传统。呼吁公民们不要忘了共和国的光荣,而这光荣是怎样受到威胁的。他,布鲁图不得不作出行动来。 演说很成功,人民欢声雷动,布鲁图和他的朋友成了罗马的英雄,他们从避难的山上下来,人民答应第二天帮助他们。 第二天是恺撒的赞礼,按照惯例,宣读遗嘱:当公众听到恺撒将自己的花园赠给罗马公民,并送给罗马城中每个活着的罗马人一笔钱,他们有些伤心了;当他们听到谋杀者中的狄西摩斯.布鲁图,在遗嘱被恺撒指为自己的第二继承人的时候,他们愤怒了。 安东尼把这些都看在眼里,决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的。他已经被推选出来作葬礼演说,这时站起来了—— 他和布鲁图不一样,他表情丰富,带着严肃和犹豫的面容宣读那些宣布恺撒为国父,为神圣不可侵犯的法令,历数恺撒的伟大的征服,宽容的政策,对罗马人民的好处……后来几乎是发了魔一样,束起长袍,高举双手,声明恺撒是神的后裔。在这样的情绪下,他竟然将尸体暴露出来,用长矛挑起恺撒的长袍,它血迹斑斑,上面被刺穿了很多洞,在空中摇荡,下面是人民的哀歌合唱。 人们的怒火就这样被安东尼完全引燃了,下面的事情很自然的是:布鲁图和喀西约逃往马其顿,凶手的房屋被烧毁,一些人仅仅因为与凶手同名被暴名杀掉了…… 屋大维继承了恺撒的姓和遗产,回到罗马来和安东尼争吵,后来达成妥协,开始一致为恺撒复仇: 先是,他们击败并杀死了在高卢拥有重兵的狄西摩斯.布鲁图,解决了一大威胁;接着,他们和雷必达联合起来,组成后三头同盟,在罗马宣布公敌,清扫对头,聚敛军费;做了这些后,他们就要去追杀那两个首凶了。 布鲁图和喀西约分别在马其顿和叙利亚招兵买马,当双方开到腓力比战场上的时候,布鲁图和喀西约这边已经是一支拥有12个军团兵力的军队了这里面大部分还是跟过恺撒的老兵,给养充足,还有一支舰队。屋大维和安东尼的联军有8个军团,但是受着饥饿的威胁,他们的援军和给养得靠船从海上运过来。 战斗是残酷的,双方都是罗马身经百战的精兵,结果无论输赢,损失大致相当。这样的情景,连罗马史家都为之放笔喟叹再三。内战为何?为复仇,为共和,为了奥古斯都?千军万马,为着几个人的意志,在山下狭窄的平地上杀作一团。 结果是令人悲伤的,第一次腓力比战役,尽管布鲁图击溃了屋大维,夺下了他的军营,安东尼的海上援军也被灾难般的命运摧毁,但是喀西约的军队却遭受了失败,军营也被安东尼攻下,这不是不可挽回的事情,喀西约却由于感到强烈的耻辱,出人意料的自杀了。布鲁图无疑深受打击,他抚尸痛哭,称喀西约是“最后一个罗马人”,然后下令秘密安葬。 布鲁图深知敌人的困境,巨头们的军中已经没有粮食。在这种情况下,他宁愿不作战,因为和饥饿的军队拼命是危险的。可是,在那些对不作战而取胜的方式感到耻辱的军官和士兵面前,他妥协了。结果,共和国的最后希望和布鲁图自己,都由于这致命的温和而被彻底葬送了。 战斗十分激烈,一方除了战胜别无他路,一方的士气同样高昂,可是盛气和热情压不倒生存的欲望,布鲁图终于失败,带着残剩的4个军团逃到山中。 他没有放弃希望,他问他那些为自己的轻率而羞愧的军官,他们是不是还愿意冲出去恢复自己的军营?他们给了自己的将军一个不应该的答复,说不应该放弃最后一点和解的希望。于是布鲁图转身对朋友说:“如果他们是这样想的话,我对我的祖国已经没有用了。”他命令朋友杀死他,当朋友劝他再考虑一下的时候,他叫来一个仆人。这时朋友说:“如果决心已经确定的话,在执行你最后命令的时候,你的朋友不应该不如一个仆人。”于是用剑刺入布鲁图的腰部,布鲁图没有躲闪。 安东尼将他的尸体火葬,遗灰送还布鲁图的母亲;他剩下的战友或自杀或阵亡,或者,继续斗争;余下的士兵,被屋大维和安东尼瓜分。时在公元前42年,恺撒死后第三年。 十二年后,安东尼在埃及自杀,内战结束,罗马迎来了久违的和平。三年后,屋大维成为“奥古斯都”,罗马共和国寿终正寝。 千年之后,恺撒固然大名鼎鼎,安东尼也不失他爱美人胜过江山的魅力,屋大维是完美的成功者,帝王的典范…… 布鲁图呢?他的名字令所有暴君胆寒,成了共和和自由的象征。在法国大革命时期,雅各宾俱乐部里摆着四个人的胸像,布鲁图和卢梭并列其中。 罗马的共和与法国的共和不同,古罗马那几个可怜巴巴的小国王,也不好和近代欧洲的君主相提并论,布鲁图在为了祖国,敢于杀死一个侵害了更多人权力的人这一点上,却成为许许多多反对君主制的人的偶像。他的名字,就是弑君者的同义词,带着特别的光辉,钉在了历史上。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