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波普尔承认雅典有帝国主义倾向，但是对雅典的帝国主义政策会导致希腊文明的衰落，不以为然。他说"我认为有必要看到，部族制闭关自守和自给自足只能由某种帝国主义形式来取代。必须说，雅典实行的某些帝国主义措施是相当宽容的。……雅典帝国是从一个相互平等的联盟发展起来的。尽管雅典暂时占支配地位，并受到一些公民的公开批评，但它在贸易发展上的好处本来会及时导致某种联邦体制。到少，我们知道，在雅典的情况中不存在象罗马那样把文化所有物从帝国'转移到'，即转移到占统治地位的城邦中去的那种做法。不论人们如何反对豪富政治，但它总比掠夺者的统治要好些。"（27）他指出，"十分有趣的是，为罗马的成就欢呼，为罗马建立一个世界帝国欢呼的同一些历史学家们，竟然谴责雅典人企图取得更大的成就。"（28）由此可见，至少波普尔认为在当时的历史条件下，希腊的帝国主义政策不具有反动意义，甚至有一定的积极意义。他对打破处在封闭的社会的城邦国家是有进步意义的（马克思在"共产党宣言"中也指出资产阶级在人类历史曾经起过非常革命的作用，重要的一点是冲破了一道道闭关锁国的封建蕃篱建立了世界市场，这一观点可以与波普尔在此的观点相对照）。而自由贸易的发展本身会建立起更高级的联邦体制的国际秩序。同时他对当时与雅典对立的斯巴达的对外政策进行了分析，他说"把雅典的帝国主义同斯巴达处理对外事务的做法相比较，就可以支持对它加以赞许的这个观点。斯巴达的做法取决于支配斯巴达要阻止一切变化并恢复部族制的企图，……斯巴达的政策原则如下：（1）保住它那个被阻止的部族社会：排斥可能危及部族禁忌严格性的一切外来影响。——（2）反人道主义：尤其是排斥一切平等主义的、民主主义的和个人主义的意识形态。——（3）自给自足：不依赖贸易。——（4）反世界主义或地区主义：坚持你的部族和一切其他的部族的区分；不同下等人混合。——（5）主宰、统治和奴役你的邻邦。——（6）但不要变得太大：'城邦的扩大只限于不致损及其统一'，尤其是只限于不去冒引进世界主义趋势的危险。——如果我们把这六个主要倾向同现代极权主义相比较，那么，我们就发现它们在基本上是相吻合的，唯一的例外是最后一条。这个区别可以用如下的话来描述：现代极权主义似乎是具有帝国主义倾向的。但是这种帝国主义并不具有宽容的世界主义因素，而且现代极权主义者对全世界的野心是违反人们的意志而强加于人的。……然而，在古代，对于采取斯巴达那样的地区主义的人来说，最危险的事情莫过于雅典的帝国主义以及它发展为各希腊城邦共同体或者甚至发展为世界帝国这个固有趋势了。"（29）所以波普尔认为雅典的有帝国主义倾向的对外政策不但不是导致希腊新的政治联盟未能成功的原因，而且对促进新的具有某种联邦体制的政治共同体有积极意义。如果城邦主权观念是希腊文明向更高程度演进的"绊脚石"，用汤因比的观念来推理，就可得出并不是在自由贸易中走向世界主义的以雅典为首的开放的希腊各城邦，跨不过城邦主权观念，而是在以斯巴达为首的代表封闭和拒绝变化的坚持只在本部族内活动的部族主义者们，跨不过城邦主权的观念。 由此可见，汤因比和波普尔虽然都承认伯罗奔尼撒战争是古代希腊由盛而衰的转折点，但两者对战争的起因、性质、战争本身还是战争结果对希腊文明衰落造成影响，有着重大分岐。前者认为战争起因于雅典的军国主义和帝国主义政策，战争的性质具有城邦争霸和进步与守旧两大阶级斗争的二重性质，战争本身或战争本身加上保守力量的得势，造成了古代希腊文明的衰退落；后者认为战争起因于斯巴达为首的复古主义者要阻止以雅典为代表的希腊走向开放社会的趋势，战争的性质是主张走向开放社会的民主派和主张退回封闭社会的寡头党两大阶级的斗争，战争本身并不造成对希腊文明的影响，而是战争的结果复古主义者的胜利造成了文明的衰落。 三 在从历史的角度来看当今世界的问题时，二者显然也有不同的角度。波普尔在"开放社会及其敌人"中，探讨了古代希腊文明与我们现代文明的关系，及今天我们的文明面临的一些困难。汤因比在"历史研究"中，也探讨了古代希腊文明与今天我们文明的关系及我们这个文明面临的挑战。我想说明，二者都认为我们今天的世界文明是以西方社会为主流的文明，而且都认为我们今天的文明源自古代希腊社会。对于今天的人类世界，二者都反对专制、复古，都主张人类社会在开放中保持创造性，但在人类文明面临的最大问题上，二者确有不同的侧重。 波普尔认为我们的文明诞生于古代希腊文明，今天的文明只是在古希腊文明的起点上从封闭社会到开放社会的一个过程。波普尔认为在封闭的部族社会的生活中神秘禁忌严格地规定和支配生活的一切方面。"禁忌并非基于理性评价的可能性原则，而是基于诸如祈求命运权力之类的神秘观念"。（30）他指出"在一个开放的社会里，许多成员都力图在社会上出人头地和取代别的成员的位置"，而在一个封闭的社会里，与上述倾向相反"它的各种建构，包括它的等级制度，都是神圣不可侵犯的——禁忌。"（31）他认为"神秘的或部族的或集体主义的社会也可以称之为封闭社会，而每一个人都面临个人决定的社会则称为开放社会。"（32）他说"然而，在我看来，在这些部族社会中，如果不是全部，至少在大部分都可以发现某些典型特征。我指的是他们对社会生活习惯那种种神秘的或非理性的态度，以及与这些习惯的相应的严格性。"（33）他说"我们的西方文明起源于希腊。看来希腊人最早从部族主义过渡到了人道主义。让我们考虑这意味着什么。"（34）"我们的文明也许可以说旨在人道和理性，旨在平等和自由。"（35）"从封闭社会到开放社会的过渡显然可以描述为人类经历的一场最为深刻的革命……当我们说我们的西方文明源于希腊时，我们应当明白这是什么意思。这指的是，希腊人为我们开始这场伟大的革命，而现在这场革命似乎仍然处于开始阶段——从封闭社会到开放社会的过渡。"（36） 汤因比认为古代希腊社会是当今人类文明的一个重要起点。汤因比认为"我们已经发现我们的西方社会（或称文明）同一个早期的社会有子体关系。"这个早期社会就是古代希腊社会。（37）汤因比认为，文明社会和原始社会的根本区别在于"模仿的方向不同"，"在原始社会里，模仿的的对象是老一辈，是已经死了的祖宗，......在这种对过去模仿的社会里，传统习惯占着统治地位，社会也就静止了"，而"在文明社会里，模仿的对象是是富有创造精神的人物，这些人拥有群众，因为他们是先锋。在这种社会里，那种'习惯的堡垒'是被切开了的，社会沿着一条变化和生长的道路有力地前进。"（38）汤因比通过对二十一个（后来又扩大到二十六个）在地球上生长过的文明比较，得出大部分文明已经死亡，现存的八个文明中，只有西方文明还在成长，其余的都已停滞或行将解体，出路只有同化于西方文明。（39） 而至今仍处在成长过程中的现代西方文明，汤氏认为它的重大成功是由于英国在它发展的前两个阶段上，终于找到了"如何不采取城邦制度"而在幅员广大的领土国家内"从农业的贵族生活方式改变为工业的民主的生活方式"的方法。"英国的议会政府这种政治发明，为英国后来发明的工业制度提供了顺利的社会条件。"而今"这两个制度是我们这个时代的主要制度。"（40）这个两个制度最重要的特点就是它为生活在其中的人类，提供了一个在人道和民主的基础上可以不断发展和改进其生活方式的制度框架，这就是说在制度上，使社会处在开放的状态，而不是封闭的状态。 波普尔与汤因比在当今世界面临的最大问题上有不同的见解。但二者都认为古代希腊的衰亡对当今世界有某种启示。 汤氏生前认为当今世界面临的最大问题是，是否"在为时还不太晚的时候就能够真正补充加强我们在两次大战之间所建立的国际联盟失败以后又一次建立起来的尚未成长的国际组织呢？我们还无法回答这个问题；但我们可以有这样一种信念，就是，如果这些开辟道路的人失败了，那么最后成功的人也决不会是那些思想僵硬了的民族主权国的偶像崇拜者。"（41）他认为这个问题与古代希腊世界的区域性的城邦问题非常相似。（42）汤氏认为"古代希腊世界的这种区域性的城邦制度问题同我们今天世界上的问题非常相似，这一点是无需多说的。但是有一点却必须说明。通过古代希腊历史的经验，我想我们今天的西方世界应该有个解决问题的办法——只要肯接受这个办法——解决这个问题的地方应该是在那些民族主权国家还没有变成偶像的地方。"（43） 波普尔在《开放社会及其敌人》一书的结尾时，指出当今世界我们必须正视的问题是：如果我们想依靠别人来获得幸福，如果我们回避我们的考验，人道、理性和责任的考验，如果我们丧失勇气并且在文明压力之前退缩，我们是有可能回到野蛮中去的。"但是，如果我们希望仍然成为人，那就只有一条路可走，这就是通向开放社会的道路。我们必须对未知、不确定和不保险的事情不断进行探索，使我们所能具有理性，尽好地为安全和自由而制定计划。"（44）波普尔认为，我们今天的这个世界文明面临的最大困难仍然是形形色色的恐惧开放的复古主义思潮，他说，我们"这个文明仍然没有从其诞生的震惊中完全恢复过来——这是从部族社会或'封闭社会'及其对巫术力量的顺从到释放人的批判能力的'开放社会'的过渡。""这个过渡的冲击正是历来力图并且现在仍然力图覆灭文明并回复到部族主义去的那些反动运动得以兴起的因素之一。""我们的文明也许可以说旨在人道和理性，旨在平等和自由。它似乎仍然处在它的婴儿时期，还在成长之中"。我们这个文明的敌人——"极权主义是属于一种恰恰与我们文明同样古老或同样年轻的传统。"（45）波普尔认为时至今日我们这个尚在发展中的文明还未摆脱她在诞生时，使社会中对变化充满了恐惧的人想回到凝固不变的部落社会的心理和思想的影响。他们时时想让人类社会回到一种凝固封闭的状态。所有的极权主义都是按控制社会权力的某一个人或一个集团的意志把社会封闭在某种状态或力图把社会改造成某种理想的凝固状态的反对开放社会的反动运动。 看来，在当代人类文明面临的问题上，汤因比强调类似古希腊社会城邦主权观念的民族主义的国家主权观念，是世界走向一体化共同体的最大障碍。汤因比认为民族主义在世界经济形成统一市场时就已经成了世界进一步发展的障碍。他认为"工业革命和民主一样，它的作用本质上是属于世界范围的。……当工业革命在150年以前发现了这个世界被分割为许多小的经济单位以后，它立即采取了两个办法来改组这个世界的经济结构，其目的都是走向世界的统一。它一方面设法减少经济单位的数目，使每一个单位的面积扩大，另外一方面尽量设法降低其间障碍物的高度"（46），但是在19世纪60年代后，以意大利和德国在民族主义下国家统一为标志，这种向世界一体的自由贸易方向发展被现代民族主义国家改变了，到了20世纪30年代，这些完成了工业化的国家，在人们的日用品依赖国际贸易时，民族主义却走到了文明发展的反面，它们从民族主义的国家利益的出发，"它们更需要对它们的一切邻居采取你死我活的工业竟争政策"，（47）因此，汤因比主张走世界主义的道路，为了使这个民族纷争的世界走上有序的路，他主张建立统一的世界政府。 波普尔认为民族主义是西方文明中一个重要的组成部分，它是在西方文明发展中出现的一个事物，波普尔称它是"可怕的异端邪说"，"更确切地说，民族国家的思想意识：仍然常常得到拥护、貌似一种道德要求的学说，即国家的边界应与民族居住地区的边界相一致。这个学说或要求的基本错误是这样的假定，即种族或民族先于国家——很象树根——作为自然单位而存在，这些自然单位应当相应地被国家占据。实际上它们是被国家创造的。""民族国家的原则在世界任何地方都不可实行，是极端荒谬的"。（48）"现代民族主义的狂妄观念主要在哲学家卢梭、费希特和黑格尔的影响下，无疑也作为对拿破仑战争的反应的结果在欧洲出现的"。（49）应该看到，波普尔虽然认为以国家面貌出现的民族主义是荒谬的异端邪说，但他更则强调惧怕开放和恐惧未来的整体主义反动思潮当代人类文明面临的最大问题。因为民族主义源于整体主义思潮。 当代的两位大家对上述诸问题的分析，究竟孰优孰劣？则可见仁见智，但他们对人类命运的关心和认真思考，对我们当代地球公民和当代中国人则不无启迪。 【注释】：（1）顾准在跨海移民对希腊政治文化的影响和英国用代议制解决了领土国家建立民主政体的历史性创造，都可看到受历史研究的影响。参看《顾准文集》（2）《历史主义的贫困》卡．波普尔著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1987年版第3页（3）《历史研究》汤因比著上海人民出版社1966年版上第60-62页（4）《开放社会及其敌人》波普著山西高校联合出版社1992年版第3页（5）《历史研究》上汤因比著上海人民出版社1966年版第84-85页（6）参见《历史研究》上汤因比著上海人民出版社1966年版第44-45页（7）《历史研究》汤因比著上海人民出版社1966年版中第94页（8）《历史研究》汤因比著上海人民出版社1966年版中第95页（9）《历史研究》汤因比著上海人民出版社1966年版中第388-389页（10）《历史研究》汤因比著上海人民出版社1966年版中第135页（11）《历史研究》汤因比著上海人民出版社1966年版中第24页（12）参见《历史研究》汤因比著上海人民出版社1966年版中第66页（13）《历史研究》汤因比著上海人民出版社1966年版上第240页（14）《开放社会及其敌人》波普著山西高校联合出版社1922年版第186页（15）《开放社会及其敌人》波普著山西高校联合出版社1922年版第185-186页（16）《开放社会及其敌人》波普著山西高校联合出版社1922年版第186页（17）《开放社会及其敌人》波普著山西高校联合出版社1922年版第188页（18）《开放社会及其敌人》波普著山西高校联合出版社1922年版第189页（19）《开放社会及其敌人》波普著山西高校联合出版社1922年版第193页（20）《开放社会及其敌人》波普著山西高校联合出版社1922年版第194-195页（21）《历史研究》汤因比著上海人民出版社1966年版中第95页（22）《历史研究》汤因比著上海人民出版社1966年版中第66页（23）《历史研究》汤因比著上海人民出版社1966年版中第66-67页（24）《历史研究》汤因比著上海人民出版社1966年版中第95页（25）《历史研究》汤因比著上海人民出版社1966年版中第66页（26）参看《历史研究》汤因比著上海人民出版社1966年版中第66-67页（27）《开放社会及其敌人》波普著山西高校联合出版社1922年版第191-192页（28）《开放社会及其敌人》波普著山西高校联合出版社1922年版第190页（29）《开放社会及其敌人》波普著山西高校联合出版社1922年版第192-193页（30）《开放社会及其敌人》波普著山西高校联合出版社1922年版第182页（31）《开放社会及其敌人》波普著山西高校联合出版社1922年版第183页（32）《开放社会及其敌人》波普著山西高校联合出版社1922年版第182-183页（33）《开放社会及其敌人》波普著山西高校联合出版社1922年版第181页（34）同上（35）《开放社会及其敌人》波普著山西高校联合出版社1922年版第1页（36）《开放社会及其敌人》波普著山西高校联合出版社1922年版第185页（37）《历史研究》汤因比著上海人民出版社1966年版上第15页（38）《历史研究》汤因比著上海人民出版社1966年版上第60页（39）《历史研究》汤因比著上海人民出版社1966年版下第371页（40）《历史研究》汤因比著上海人民出版社1966年版上第289-301页（41）《历史研究》汤因比著上海人民出版社1966年版中第96页（42）《历史研究》汤因比著上海人民出版社1966年版中第95页（43）《历史研究》汤因比著上海人民出版社1966年版中第95页（44）《开放社会及其敌人》波普著山西高校联合出版社1922年版第212页（45）《开放社会及其敌人》波普著山西高校联合出版社1922年版第1页（46）《历史研究》汤因比著上海人民出版社1962年3月版第55页（47）《历史研究》汤因比著上海人民出版社1962年3月版第57页（48）《通过知识获得解放》卡尔·波普尔中国美术学院出版社1996年版第172页（49）《通过知识获得解放》卡尔·波普尔中国美术学院出版社1996年版第172页*尽管，雅典的民主派后来恢复了对雅典统治，并重建了自己的卫城，但整个希腊向开放社会的发展势头则由于雅典在伯罗奔尼撤战争战败，由此而转衰。参见《开放社会及其敌人》波普著山西高校联合出版社1922年版第20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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