跋新見無俎銘 張光裕 香港恆生管理學院 丙申(2016)春月,友人告知新得帶銘春秋銅俎,並傳來照片,赫然得見“自作齊欠俎”四字。傳世及出土帶銘俎器極為鮮見,自名為“俎”者,更是從未之見。今該器自名為“俎”,對俎之形制及稱名之確定至為重要。經目驗並徵得物主同意,將該俎資料略為介紹。 俎高22公分,縱長31.5公分,寬18.5公分。俎器正面中部有鏤空兩對短身回首龍紋圖案,四周皆圍飾變體獸紋。器兩側上翹,器面呈矩形,四高足,(附圖一、附圖二)器足上方有橫梁設計,跟器身相連,與常見俎器形制無大差異。器外底四周及足內,仍見笵土留存,是器當日或未經實際使用。銘文位於俎面右側,四行二十字(附圖三) 無擇其吉 金自乍俎 無眉壽(無) (期)永保用之 器主為“無”,“”字亦見用於同銘“眉壽(無)(期)”句。“”字形構,金文多見,不贅舉。揆諸文例,“眉壽(無)”之“”字,雖與作器者署名相同,於此應可假為“期”,金文中有: (其)眉壽萬年無諆。(上鄀公簠),(《新收》NA0401) 其眉壽無。(王子申盞盂),(《集成》4643) 眉壽無其。(子季嬴青簠),(《集成》4594) “”“諆”“”“其”皆以“其”為聲,讀為“期”。(上鄀公簠)“其眉壽”書作“眉壽”,“(無)”亦與此同例。 “(無)(期)”,“”字从“厂”从“”,“”,《說文》云: 萉之總名也。之為言微也,微纖為功,象形。凡之屬皆从。 《段注》: 萉,枲實也……萉本謂麻實,因以為苴麻之名……微音近,春秋說題辭曰,“麻之為言微也”。、麻古蓋同字。 有學者以為有可能為“散”之初文,[1] 然該字形亦見於楚簡,可讀為“麻”,如: 疏衰齊戊(牡)(麻)實(絰)(郭店六德簡28) 又可假為“靡”,如 (靡)人不斂(上博緇衣簡14) (靡)人不斂(郭店緇衣簡26) (靡)有□(新蔡乙四簡53) 至於本銘“”之字形,曾見春秋侯馬盟書,“麻夷非(彼)是(氏)”,“麻即書作“”,是語“麻”字有讀為“靡”、“昧”、“亡”或“滅”者[2],今不俱引。揆諸古音,“麻”、“無”俱屬明紐,歌、魚旁轉,俎銘“”於此疑讀為“(無)(期)”,“眉壽(無)(期)”,正為金文熟語。本銘作器者為“無”,金文中以“無某”稱名者屢見,如: 無夔(無夔卣),(《集成》5306) 無壽(無壽甗),(《集成》904);(無壽觚),(《考古與文物》,1998.4.p.96) 無需(孟簋),(《集成》4612) 無(無簋),(《集成》4228) 無(無鼎),(《集成》2814) 無(無鼎),(《集成》2432);(無簋),(《集成》3664);(無甗),(《集成》944) 無殳(柞伯鼎),(《文物》2006.5)[3] 金文中有“不簋”,“不”“無”,其取名之意似應相若。 俎銘云“自作俎”,金文“俎”字形構,最早見於西周“三年壺”,字兩見作: (《集成》9726、9727) 于豪亮率先指出該字象俎器側面之形。[4] 又春秋“鄭太子之孫壺”銘“我皇祖文考”(《銘圖》12445),“祖”字於蓋、器各一見,書作“”(蓋)“”(器),形構與“三年壺”“俎”字相同,並讀“俎”為“祖”。惟考諸今日所見“俎”器之稱名,多從實物與文獻稱述,並結合字形作判斷,然“俎”器明確自名為“俎”者,過去從未之見。今案傳世及出土俎器並具銘文者,除本器外猶見國家歷史博物館所藏“王子臣俎”,銘在器面兩側,書體為鳥篆,各兩行,每行四字,合共八字: 王子臣(頤)乍 彝惄(淑)冬(終)(《銘圖》06321) 與王子臣同名之器,猶有兩件(王子臣鼎),未見著錄,銘在器口沿下內壁,亦鳥篆,自右左行,行一字,共八字: 王子臣(頤)乍彝鼎 “王子臣俎”雖有銘文,然無助俎器稱名之探究。本器則自名曰“俎”(附圖三a),於古文字及禮學研究至為重要。 “”字不見於字書,於金文亦首見。細審原器,右旁似“邑”形,而實从“欠”,與甲骨文(《甲骨文字詁林》 0343 吹字條)、金文((史次鼎)《集成》1354 )所从偏旁“欠”相當。金文別有“”字,多見於方鼎,如: 趠用作氒文考寶(趠方鼎)(《集成》2730) (呂)用乍寶(呂方鼎)(《集成》2754 ) 釐乍寶鼎(釐方鼎)(《集成》2067) 然亦見用於鬲者,如: 戲伯乍(戲伯鬲)(《集成》 0667 ) 伯邦父乍鬲(伯邦父鬲)(《集成》0560 ) 微伯乍鬲(微伯鬲)(《集成》0516) “”字从齊得聲,疑“”字亦然,與“”義亦近同。今俎稱“俎”,猶鼎、鬲之稱“鼎”、“”也。考諸俎乃進食之用,贊者於鼎前跪坐匕肉於俎,並跪坐進薦,今“”字从“欠”,“欠”字於此似為張口就食之形,鼎、鬲等食器,要皆與“食饗”或“祭饗”攸關,而以“”字自名,且(曾伯克父甘婁簠)有“用用,用盛黍稷稻粱”用語[5],由是或可窺見“”字形構用意所在。固然,文獻別有“秶”字,乃从“次”得聲。《左傳》桓公二年: 大羹不致,秶食不鑿,昭其儉也。 《孔疏》云: 秶亦諸穀總名。 “秶”字據《說文》或从米作“粢”,或从食作“餈”,“餈”或从齊作“”,又有从“齊”从“禾”之“”,至於《詩・鄘風・牆有茨》,《說文》引韓詩作“牆有薺”,“齊”、“次”皆為從紐脂部,互換之例仍多,今暫不俱引,然上述諸字之類比關係至明,“”、“”構形因由,亦可以此作為參照。惟“秶”“粢”“餈”“”“”為穀類專用字,與盛肉之俎用途有別,兩者自然又未可完全相提並論也。 要之,今(無俎)明言“自作俎”,無論對青銅器、文獻以及考古學科之研究,其意義與價值之重大自不言而喻。 附圖一 附圖二 附圖三 附圖四 [1] 季旭昇:《說文新證》(上),台北:藝文印書館,2002年,頁585。 [2] 參見朱德熙、裘錫圭:《戰國文字研究(六種)》,《考古學報》1972年第2期。 陳夢家:《東周盟誓與出土載書》,《考古》1966第2期。 董珊:《侯馬、溫縣盟書中“明殛視之”的句法分析》,《古文字研究》第二十七輯,北京:中華書局,2008年。 郭沫若:《侯馬盟書試探》,《文物》1966第2期。 張頷:《侯馬東周遺址發現晉國朱書文字》,《文物》1966第2期。 沈培:《侯馬、溫縣盟書“明亟視之”及傳世古籍相關問題合論》,《中國語文》2017年第3期。 [3] 參見鄢國盛:《關於柞伯鼎銘“無殳”一詞的一點意見》,《新出金文與西周歷史》,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1年,頁305-309。 [4] 于豪亮:《說俎字》,《于豪亮學術文存》,北京:中華書局,1985年,頁77-81。 [5] 《新見<曾伯克父甘婁簠>簡釋》(待刋中)。 点击下载附件: 1917張光裕:跋新見無(其+女+丮)俎銘.docx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