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寂是一位情感丰富的作家,嬉笑怒骂、爱恨情仇,常常倾诉于朋友间的交谈之中,充溢于他作品的字里行间。前些年,我在为他撰写《沈寂口述历史》一书时,就经常感受到他那股强烈的情感。 他告诉我,他爱好文学创作得益于他的父亲。虽然他父亲没什么文化,但在他小时候,经常带他去看戏,看电影,培养了他的文学兴趣。但真正引导他走上文学创作道路的却是柯灵先生。 那是在1941年太平洋战争爆发后,沈寂加入新四军与日伪军英勇战斗,后因病从抗日根据地返回上海,考入复旦大学西方文学系。他和同学王树平(即著名外交官王殊)、慎仪成立了一个文学小组,出版油印刊物《青的果》,刊出了沈寂写的短篇小说《盗马贼》,以及王树平的散文和慎仪的《曹禺研究》。 一天,沈寂听说著名进步作家柯灵在主编《万象》杂志,就斗胆将《盗马贼》投了过去,至于发表,他不抱希望。然而,仅仅过了一星期,他就收到了柯灵的来信,嘱咐他再写一篇。于是,他马上又写了一篇短篇小说《大草泽的犷悍》寄去。一星期后,柯灵又来信,要他再写一篇。于是,他又根据上海京剧界某些坤伶堕落而引发的凶杀案,写成小说《被玩弄者的报复》寄给柯灵。他认为,柯灵这样做只是在考察他的创作能力。但是,令他十分意外的是,柯灵竟在《万象》杂志上,陆续发表了他的这三篇小说,并特地请著名画家江栋良为他的《盗马贼》绘插图,还在《编后记》里热情地向读者推荐:“沈寂是文学界的新人,定能引起读者的重视。”这使得沈寂很快成为一名令人瞩目的青年作家。 那天,沈寂捧着刊有自己小说的《万象》杂志,读着柯灵先生的评论,心里十分高兴。但更使他开心的是,凭着《万象》上的这三篇小说,他还获得了宝贵的爱情。当时,沈寂年近二十,热爱文学,渴望爱情,他爱上了一位邻家姑娘。一天,他假装与姑娘在大新公司“邂逅”,给姑娘看了他发表在《万象》上的小说,同时表达了爱意。姑娘将小说带回家给自己的父亲看了,几天后,姑娘的父亲同意了他和自己女儿的婚事,并举行了订婚仪式。 沈寂说:“没有柯灵在一堆扔掉的废稿中发现我的那篇《盗马贼》,没有他写信鼓励我再写两篇小说寄给他,在《万象》上连续发表我的三篇小说,我就不可能走上文学创作道路。” 有一次,我问沈老:“您已经撰写出版了二十几部文学作品,其中哪一部是您最得意的?”沈寂想都没想,便脱口而出说:“《大亨》。” “说起《大亨》,要感谢我的老朋友、《新民晚报》副总编沈毓刚先生。”沈寂感慨地说,“此前,我看了一部香港拍的影片《反毒英雄黄金荣》,完全颠倒黑白,违背事实,胡编乱造,把一个贩毒大流氓,美化成了反毒英雄。我觉得自己有责任写出一个真实的黄金荣,写出他大肆贩卖毒品、投靠法租界当局、组织帮会、侵呑大世界等恶行,当然也要肯定他抗战中闭门不出、拒当汉奸的史实。” 开始写《黄金荣》后不久,在一次欢迎董鼎山回上海的聚会上,沈毓刚一看到沈寂就“骂”道:“你和我是多年的老朋友了,你给其他报纸写了好多作品,为什么不给我写?”沈寂连忙说:“我现在手里就有一篇写黄金荣的传记,你看看晚报可以连载吧?” 征得领导同意后,沈毓刚将沈寂的《黄金荣》稿子转交给副刊部主任吴承惠在“夜光杯”副刊上连载。吴承惠确是高手,看了作品后对沈寂说:“你的作品名字不太好,就改叫《大亨》吧。”沈寂一听, 立即同意,并称赞改得好。随后,吴承惠又提出:“现在作品只有一万多字,你必须一面写,一面登,每个星期你要给我一万多字,每周五交稿。”沈寂高兴地应道:“一言为定!” 刚开始在《新民晚报》连载时,沈寂还有些担心会不会出问题,可是几天下来,有关方面没什么反应,倒是听说读者蛮喜欢看的。之后,著名漫画家华君武还写信给《新民晚报》说:“沈寂写的不是流氓史,而是一部上海近现代史,別人未写过。”沈寂听说后,写《大亨》的劲头更足了。 当时正值夏季高温,年近六十的沈寂每天在家中的三层阁楼上挥汗写作,没有电风扇,更没有空调,仅靠老虎窗吹进来点风;没有写字台,他就拿块洗衣板,搁在两只凳子上,坐在小竹椅上,赤膊写。夫人不断为他送来冷水里绞干的毛巾,让他擦汗。后来,沈毓刚在文章中称赞沈寂是“阁楼上的赤膊大亨”。 令沈寂高兴的是,每天读《大亨》连载的读者越来越多,许多朋友、同事见了他都直接叫他“大亨”了。就连里弄里那位叫传呼电话的老伯伯,也直接叫他“大亨”去听电话。其间,《新民晚报》还转来杜月笙当年的账房先生黄国栋的来信,使沈寂得以认识他,并从他那里得到了大量鲜为人知的素材,顺利写完了连载。 《大亨》连载结束后,长江文艺出版社马上出版了单行本,初版13万册,很快销完,之后再版,成为畅销书。沈寂一直感慨,《大亨》的成功,离不开《新民晚报》领导和广大读者的大力支持与肯定。他还时常说,这一生如果没有遇到柯灵、沈毓刚、吴承惠等人,他将一事无成,这些师友才是他心目中的“大亨”。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