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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年4月27日，武漢高校讀簡會研讀了《嶽麓書院藏秦簡（伍）》簡1025-1026组，對該部分簡文的釋義、內涵進行探討。本次讀書會由劉楚煜領讀，以下是觀點摘要。 ●廿六年十二月戊寅以來，禁毋敢謂母之後夫叚（假）父，不同父者，毋敢相仁（認）為兄、姊、弟∟。犯令者耐隸臣妾而毋得相爲夫妻，相為夫妻及相與奸者，皆黥爲城旦舂。有子者，毋得以其前夫、前夫子之財嫁及入姨夫及予後夫、後夫子及予所與奸者，犯令及受者，皆與盜同灋。母更嫁，子敢以其財予母之後夫、後夫子者，棄市，其受者，與盜同灋。前令予及以嫁入姨夫而今有見存者環（還）之，及相與同居共作務錢財者亟相與會計分異相去。令到盈六月而弗環（還）及不分異相去者，皆與盜同灋。∟雖不身相予而以它巧（詐）相予者，以相受予論之。有後夫者不得告辠其前夫子∟。能捕耐辠一人購錢二千，完城旦舂辠一人購錢三千，刑城旦舂以上之辠一人購錢四千。女子寡，有子及毋子而欲毋嫁者，許之。謹布令，令黔首盡 該條法令禁止前夫子與後夫子之間形成兄、姊、弟關係，同時禁止兩者相為夫妻或相與奸。 毋有江：法令既然不承認前夫子與後夫子之間的兄、姊、弟關係，那麼為何還要禁止兩個沒有關係的人結婚呢？該法令存在漏洞。 該段针对前夫、前夫子之財產制定的法令，是有其現實背景的。秦代對外擴張，屢興戰爭，其本國男性損失嚴重，導致大量婦女成為寡婦，這時戰場上死去戰士的財產得不到保障，容易被妻子攫取。因此，秦國為了獎勵軍功，使得戰士打仗沒有後顧之憂，遂禁止有子婦女用前夫之財改嫁。 劉楚煜：該條法令旨在阻止前夫家族與後夫家族產生亲属式的联系。其禁止前夫子謂母之後夫為假父，禁止前夫子與後夫子相認為兄、姊、弟都是试图隔断兩個家庭之間的連接。同時，前夫家族與後夫家族之間的親密程度影響了刑罰的輕重，前夫子與後夫子若僅是相認則罰為“耐隸臣妾”，若是相為夫妻或相與奸則刑罰變為“黥城旦舂”。在法律關係上，後者使得兩個家庭的聯繫更加緊密，因此刑罰也就越重。案城旦舂與隸臣妾是輕重分明的兩個徒刑層級，又“耐”僅是剃去犯人毛髮以將其與正常人區別開來，而“黥”則是嚴重的肉刑，因此“耐隸臣妾”和“黥城旦舂”是兩種輕重懸殊的刑罰。[1] 但昌武：這條法令關系財產保護，但也可能與秦帝國移風易俗的措施有關。《史記·秦始皇本紀》中會稽刻石頌秦之德：“飾省宣義，有子而嫁，倍死不貞。防隔內外，禁止淫泆，男女絜誠。夫為寄豭，殺之無罪，男秉義程。妻為逃嫁，子不得母，咸化廉清。大治濯俗，天下承風，蒙被休經。”[2]對家庭倫理方面的整肅是秦帝國引以為傲的“政績”，而這條簡中，對前夫及前夫子財產的維護，對於不同父的“兄弟姐妹”（盡管在法律上不予承認）的婚姻與“為奸”關系的懲罰，都帶有濃厚的移風易俗色彩，可與會稽刻石內容對照理解。 關於“姨夫”，整理者注為：入，交、交納。《說文》：“入，內也。”姨夫，妻之姐妹的丈夫。入姨夫，即交給姨夫。[3]何有祖先生認為，此處“入姨夫”之“入”與“入贅”意義相同。[4]張以靜先生指出，“入”為“入贅”之意，“入姨夫”之“姨”泛指“婦女”，主要指“離異”或者“夫死更嫁”的婦女。“入姨夫”，釋為“婦女招婿入贅為後夫”[5]劉楚煜則認為“把‘入’釋為‘入贅’是合理的，‘入贅’的對象是‘姨夫’，‘姨夫’應當是專指一類男性。‘姨夫’是一個‘偏正結構’的詞語，‘姨’是修飾語，‘夫’是中心語。‘姨夫’應當專指在秦代經濟落後的情況下那些難以獨立生活、貧窮無能，不得不依靠寡婦生活的人。”[6] 張璟提出另一種可能，“以其前夫、前夫子之財嫁及入姨夫及予後夫、後夫子及予所與奸”這四種行為可能是兩兩搭配，即“嫁”與“予後夫、後夫子”搭配，“入姨夫”與“予所與奸”搭配。意思是，有子的婦女不得以其前夫、前夫子之財改嫁并給后夫、後夫子，也不得入姨夫給相奸的人。此處的“姨夫”可能是與其“相奸”之人。 Trenton：  字，同“壻”。睡虎地秦簡《為吏之道》：“贅後父，勿令爲戶，勿鼠（予）田宇。”[7]此處，“姨”字可能與有聯繫。 郭濤提示，胥、咠兩字多亂。《晉書·地理志》云：“武威郡揖次縣”，《廿二史考異》卷十九：“當作揟次，漢隸胥、咠二字多相亂，故訛為‘揖’。隋開皇初，改廣武縣曰邑次，又因揖、邑同音而訛也。”[8] “相與同居共作務錢財者亟相與會計分異相去”中“分異”。此段簡文中“分異”兩見，后者應是指代前者。 分異，整理者引《史記·商君列傳》：“民有二男以上不分異者，倍其賦。”解為“分戶”，并認為這裡的“分異”是针对前文所说“同居共作務”而言的，即户籍要分开。[9]讀書會師友們認為整理者把“分異”解為“分戶”不符合該句語境，此處當指財產分割，針對的是作務收入而非同居，分異與戶籍無關。 劉楚煜則認為“相與同居”與“共作務錢財”是一體的，當指“同居且共財”的現象。關於“同居”，睡虎地秦簡《法律答問》中有所解釋：“可（何）謂‘同居’？·戶為‘同居’。” [10]秦代同居應指同一戶籍，此處簡文所見“分異”應當有“分戶”的意義，整理者的解釋無誤。但就詞條簡文表達的意思來看，所“分異”者，不僅是“戶籍”還有“共作務錢財”。因此，分異當指“分戶分財”。值得注意的是，此處簡文給我們展現了秦代“同居共財”現象，對於研究秦代“同居”與“共財”的關係提供了新的材料。 “有後夫者不得告辠其前夫子”法令並未說是何罪。 但昌武：不可能說前夫子犯了任何罪，有後夫的母親都不能告他，該條法令可能在某些特定語境下適用。 這整段法令可與西漢時期的《先令券書》對讀，《券書》中的那位老母親嫁有三夫，共有子女六人，六位兒女的財產是由這位老母親來分配的，後來其小兒子“公文”無產業，老母親又從與公文不同父的姐、妹那兒拿了部分田地給公文。這與秦簡中的記載完全不同，或許值得我們進一步討論。 劉楚煜：法令規定有后夫者不得告罪其前夫子的原因可能是，秦認為婦女改嫁之後不再屬於前夫家族，其雖與前夫子有母子關係，但改嫁后的母親對前夫子已無法律上的特權。案秦代雖不像後世那般，父母對子女具有法律上的絕對權威，但仍具有一定特權。 附记：參加“武漢高校讀簡會”的老師和學生主要來自華中師範大學、武漢大學、華中科技大學和加州大學伯克利分校。其中毋有江是武漢大學教師，郭濤是華中師範大學教師，Trenton（魏德偉）是加州大學伯克利分校在讀博士，但昌武是武漢大學學生，張璟和劉楚煜是華中師範大學學生。本文由劉楚煜執筆。 [1] 詳見韓樹峰：《漢魏法律與社會——以簡牘、文書為中心的考察》第三章《秦漢徒刑結構》，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11年，第49-76頁。 [2] 《史記》卷六《秦始皇本紀》，中華書局，2014年，第333頁。 [3] 陳松長主編：《岳麓書院藏秦簡（伍）》，上海辭書出版社，2017年，第73頁。 [4] 何有祖：《<嶽麓書院秦簡（伍）>讀記 》，簡帛網2018年3月10日，網址：http://www.bsm.org.cn/show_article.php?id=3004。 [5] 張以靜：《讀<嶽麓書院藏秦簡（伍）>札記一則》，簡帛網2018年3月27日，網址：http://www.bsm.org.cn/show_article.php?id=3036。 [6] 劉楚煜：《初讀<嶽麓書院藏秦簡（伍）>札記二則》，簡帛網2018年4月24日，網址：http://www.bsm.org.cn/show_article.php?id=3063。 [7] 陳偉主編：《秦簡牘合集（壹）》，武漢大學出版社，2014年，第1133頁。 [8] [清]錢大昕撰，陳文和、張連生、曹明升校點：《廿二史考異》卷十九《晉書二》，鳳凰出版社，2008年，第264頁。 [9] 陳松長主編：《岳麓書院藏秦簡（伍）》，第73頁。 [10] 睡虎地秦墓竹簡整理者小組：《睡虎地秦墓竹簡》，文物出版社，1990年，第98頁。 （編者按：本文收稿時間爲2018年6月23日12:55。）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