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国使用颛顼历,以冬十月为岁首即建亥;郑国使用殷历,岁首在十二月;《月令》使用夏历,岁首在一月。由此可知,楚国五月,是郑国三月,是《月令》二月。而《月令》二月,玄鸟来归,祭祀高禖,奔者不禁;郑国的三月,溱洧之滨,士与女手执芳香兰草,相约沐浴,戏谑欢歌,放浪形骸。而此时正值楚国的五月。邻国的烂漫和热情传递给重黎的后裔,也开始“浴兰汤兮沐芳,华采衣兮若英。灵连蜷兮既留,烂昭昭兮未央,蹇将憺兮寿宫”(《九歌·东皇太一》)。由诗句可知,战国时期的楚国已经流行“浴兰汤沐”。值得注意的是“寿宫”一词,何新认为“‘寿宫’乃是祭社神——即高媒母神的神宫”,中国的寿宫高媒社祭,是“繁殖礼”的遗风,这种繁殖巫术“伴随着某种性爱活动”(《九歌十神奥秘的揭破》,《学习与探索》1987年第4期)。可见,楚国的“浴兰汤沐”和郑国的三月上巳以及仲春二月奔者不禁,是性质相同的民间习俗。 《太平御览》卷三一引《风俗通》云:“五月五日以五彩丝系臂者,辟兵及鬼,令人不病瘟。”《后汉书·礼仪志》记:“五月五日朱索五色桃印为门户饰,以止难恶气。”直至汉末,五月五日和屈原还没有发生任何关系。由吴入魏仕晋的周处著《风土记》曰:夏至日,“为角黍,人并以新竹为筒糉,楝叶插五彩系臂,谓为长命缕”(《荆楚岁时记》注)。到了南朝梁,吴均《续齐谐记》载:“屈原五月五日投汨罗水,楚人哀之。至此日,以竹筒子贮米投水以祭之。汉建武中,长沙区曲忽见一士人自云三闾大夫,谓曲曰:‘闻君当见祭,甚善。常年为蛟龙所窃,今若有惠,当以楝叶塞其上,以彩丝缠之。此二物,蛟龙所惮。’曲依其言。今五月五日作粽,并带楝叶、五花丝,遗风也。”吴均系吴兴故鄣人,一生未到过荆楚,“屈原五月五日投汨罗水”亦未见此前其他文献记载,但为民间传闻而已。其后,梁元帝时宗懔作《荆楚岁时记》:“五月五日谓之浴兰节,四民并蹋百草之戏,采艾以为人悬门户上,以禳毒气,以菖蒲或镂或屑以泛酒。是日竞渡,采杂药,以五彩丝系臂,名曰辟兵,令人不病瘟。又有条达等织组杂物,以相赠遗,取鸲鹆,教之语。夏至节日食糉。”宗懔在荆楚一带做过官,对于当地的儒林旧事及民间传说是熟悉的。也就是说,直至南朝梁,五月五日还是被称为浴兰节的。在这一天,四民出行踏青,采艾草等,手臂系五色丝线,馈赠礼物,和我们今天的端午节习俗几乎是一致的。只是在士大夫的眼里,五月五日的浴兰节和屈原还没有发生直接的关系,粽子是到了夏至日才吃。 隋朝杜公瞻注《荆楚岁时记》:“《楚辞》曰:‘浴兰汤兮沐芳华。’今谓之浴兰节,又谓之端午。蹋百草,即今人有斗百草之戏也。”又曰:“五月五日竞渡,俗为屈原投汨罗日,伤其死所,故并命舟楫以拯之。……邯郸淳《曹娥碑》云:‘五月五日时,迎伍君,逆涛而上,为水所淹。’斯又东吴之俗,事在子胥,不关屈平也。《越地传》云:‘起于越王勾践’,不可详矣。”到了隋代,五月五日的沐兰节和屈原的传说才发生关系,但是传闻异端,无所定指。尤其是五月五日竞舟,是祭奠伍子胥,还是屈原,士大夫尚无法肯定。 到了唐代,已经成为一种风俗,屈原随之也走进了诗篇。天宝进士禇朝阳《五丝》诗曰:“越人传楚俗,截竹竞萦丝。……但夸端午节,谁荐屈原祠。把酒时伸奠,汨罗空远而。”僧人文秀《端午》诗云:“节分端午自谁言,万古传闻为屈原。堪笑楚江空渺渺,不能洗得直臣冤。”然而宋人尚有疑问,葛立方曰:“今江浙间竞渡,多用春月,疑非招屈之义。及考沈佺期《三月三日独坐州》诗云:‘谁念招魂节,翻为御魅囚。’王绩《三月三日赋》亦云:‘新开避忌之席,更作招魂之所。’则以元巳为招屈之时,其必有所据也。”(《韵语阳秋》卷十九)元巳即为上巳。三月上巳本来即有招魂续魄的涵义,三月三日的诗或赋有招魂之语,并不值得奇怪。“疑非招屈之义”是很有见地的。清初沈自南《艺林汇考·饮食篇》引明人余氏《辨林》曰:“古俗五月五日烹龟、食糉,盖取阴阳尚包裹未分之象,俗以竞渡为屈原而作,并以角黍亦为屈原而作,盖自《续齐谐》所载之谬耳。”冬至之日,阴气达到了极致,阳气萌生并滋长。阴阳包裹而未分,系指春天阴阳二气胶着混沌的状态,在阴阳达到平衡状态之后,阴气渐行消退,阳气呈上升态势,直至夏至。五月五日吃粽子,最常见的粽子里边是放枣的,正是取其包裹之意,和屈原原本没有关系。 综上,楚国五月的端午节,初为浴兰节,系郑国三月上巳。二者皆为“玄鸟生商”生殖习俗的流变。《夏小正》及《月令》所谓“奔者不禁”、“令会男女”的深层文化内涵被节日的仪式固定下来。直至东汉末,五月五日和屈原尚无干系。楚国五月初的祭祀活动,在民间逐渐和屈原为国不惜殒身投江的行为结合起来,选择五月五日来祭奠屈原,当发生在东晋末到南朝初中原板荡、故国丘墟之际。人们思念大义凛然、为社稷以死的屈原,在汨罗江上招屈原之魂,招故国之魄,遂成风俗,直至今日。 (文章来源于《文史知识》2012年第6期“民俗志”栏目)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