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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云毕力格:小人物、大舞台与大角色:罗布藏舒努和十八世纪欧亚卫拉特汗国与清朝关系

http://www.newdu.com 2018-07-21 中国人民大学清史研究所 佚名 参加讨论

    原文出处:《清史研究》(京)2017年第20174期 第1-18页
    作者简介:乌云毕力格(1963-),男,中国人民大学国学院教授,bilig63@126.com。北京 100872
    关键词:罗布藏舒努/准噶尔汗国/土尔扈特汗国/噶尔丹策零/清朝西北战略
    
    罗布藏舒努是准噶尔汗国第二任统治者策妄阿喇布坦的庶出之子,其生母为伏尔加河流域土尔扈特汗国统治者阿玉奇汗之女塞特尔扎布。1725年,罗布藏舒努联合哈萨克人反叛准噶尔汗国,事情败露后逃亡土尔扈特汗国。1727年,塞特尔扎布毒死策妄阿喇布坦,塞特尔扎布及其子女被策妄阿喇布坦长子噶尔丹策零镇压。罗布藏舒努受到土尔扈特汗国的庇护、准噶尔汗国的警戒和清雍正朝的极度重视。雍正帝专门派使者到土尔扈特,希冀得到罗布藏舒努的合作,甚至希望把他带回北京,作为与噶尔丹策零抗衡的“奇货”。准噶尔和土尔扈特两个卫拉特人汗国矛盾对立、清朝希望远交欧亚草原西段的土尔扈特人、哈萨克人等以铲除准噶尔势力,这是罗布藏舒努登上历史舞台的政治背景。
    
    在如此复杂的背景和庞大的舞台上,罗布藏舒努这位平庸而默默无闻的小人物突然被当时历史的聚光灯照射得非常耀眼,不同势力从不同的角度重视他,而在后来的历史中则被塑造成卫拉特蒙古的英雄形象。研究罗布藏舒努事件,是研究十八世纪欧亚草原土尔扈特汗国与准噶尔汗国关系以及清朝西北战略的一个相当有趣的切入点。
    
    一、罗布藏舒努其人
    
    准噶尔汗国的缔造者是噶尔丹,五世达赖喇嘛授予他“丹津博硕克图汗”(持教天命汗)号。准噶尔的第二任统治者为策妄阿喇布坦,是噶尔丹胞兄僧格之子,被达赖喇嘛授予“卓里克图额尔德尼洪台吉”(毅勇大宝洪台吉)号。罗布藏舒努是策妄阿喇布坦的次子。
    
    根据托忒文资料记载,策妄阿喇布坦有两位夫人,大夫人为西藏和硕特汗廷达赖汗(顾实汗孙)之女、拉藏汗姊衮噶阿喇布坦,她生二子,长子为噶尔丹策零,号“德都诺颜”(至上诺颜),次子为诺颜堪布,名罗布藏朋素克;策妄阿喇布坦的第二夫人为塞特尔扎布,是土尔扈特汗国首领阿玉奇汗的女儿,生有舒努等七个儿女(资料没有提及具体人名)。①俄罗斯炮兵大尉伊·温科夫斯基曾经出使准噶尔,面见策妄阿喇布坦本人,了解准噶尔内部事。据他说,1724年时,策妄阿喇布坦年近六十岁,第一位妻子名叫衮(昆)古阿喇布坦(即衮噶阿喇布坦),生噶尔丹策零,1723年去世;第二位妻子生舒诺达巴、舒诺卡什卡、巴拉伊格(或作巴干格)和另一个巴拉伊格,女儿有奇赞格、诺延哈什加、博隆格(或作巴兰格)。②帕拉斯记载,策妄阿喇布坦有五子五女,第一夫人生了噶尔丹策零和罗布藏舒努,第二夫人(即塞特尔扎布)生了舒努哈什哈、额尔克巴郎、和尔和达巴郎三子及齐三、车凌、札木布和楚楚四女。③《西域同文志》记载了策妄阿喇布坦的五个儿子,即噶勒丹策凌(藏文:dga' ldan tshe ring,托忒文:galdan cering,即噶尔丹策零)、舒努达木巴(藏文:gzhun nu bstan pa,托忒文: damba)、罗布藏舒努(又作罗布藏硕弩,藏文:blo bzang gzhun nu,托忒文:lobzang )、巴朗(托忒文:bārang)、巴噶巴朗(托忒文:baγabārang)。有一位曾经是噶尔丹策零身边的杜尔伯特台吉说,塞特尔扎布生有四男四女(详后),但罗布藏舒努与大巴朗以外,没有提及名字。另外,在转述准噶尔使者的汉文档案中,提到了策妄阿喇布坦的“第三妇人叶木蠢”,但没有生有子女的信息。满文档案中还提到了罗布藏舒努的异母妹妹和弟弟若干人,他们是cedzung(彻宗)、ikebarang(伊克巴朗)、baganbarang(巴噶巴朗)。综合各种资料记载,策妄阿喇布坦至少有三位夫人,正房为和硕特汗女儿衮噶阿喇布坦,生有噶尔丹策零和罗布藏朋素克,后者是一位堪布喇嘛,故一般世系表不载其人;二夫人为土尔扈特汗之女塞特尔扎布,生有罗布藏舒努、舒努达木巴、伊克巴朗(大巴郎,巴拉伊格为巴郎之误)、巴噶巴朗(小巴郎)四个儿子及四个女儿。四女中只有长女的名字在诸文献中比较一致,满文作cedzung,汉文作奇赞格,德文作tshisang,其余女儿的名字记载不很确切。三夫人叶木蠢出身不明,似未生育。
    
    罗布藏舒努的名字在不同文献中有不同的写法。在托忒文文献中,或作lobzang ,或简称,更多情况下作,或lobzang sunu,sunu,汉文文献作罗布藏舒努、罗卜臧舒努、罗布藏舒诺、罗布藏硕弩、罗卜藏绰诺、罗布藏索诺等等。温科夫斯基的报告中称他为“舒努达瓦”,似乎和他兄弟舒努达木巴的名字混淆了。《西域同文志》用五种文字记载其名,据此可知,罗布藏舒努为藏语名blo bzang gzhun nu,意即“善慧青春”。为了行文方便,除个别情况,本文以下简称罗布藏舒努为舒努。
    
    舒努生年不见记载。《钦定朔漠方略》记载,康熙三十五年(1696)七月,噶尔丹身边的人丹巴哈什哈等向清军透露,噶尔丹如逃遁,不可能去土尔扈特,因为不仅道路遥远,而且阿玉奇之女又嫁给了策妄阿喇布坦。④因此,塞特尔扎布至迟1696年已与策妄阿喇布坦成亲。据若松宽考证,舒努之兄噶尔丹策零生于1695年。⑤赵卫宾根据这两条史料认为,舒努可能生于1696-1697年,⑥笔者认为此说比较可靠。据俄罗斯枢密院给清朝理藩院的知会⑦和帕拉斯的记载⑧,舒努死于1732年。兹拉特金援引俄国对外政策档案馆卡尔梅克卷宗1735年度第1卷第69张的记载说,1735年7月,俄国当局正式通知来俄国外交事务部进行谈判的准噶尔使者:“该索诺(即舒努——引者)已死,没有留下子女,而他的妻子……因为是俄罗斯臣民……不应引渡。”⑨(引文中的省略号为兹拉特金所加。舒努的所谓俄国臣民妻子指的应该就是舒努去土尔扈特后所娶的敦多卜鄂姆布的女儿,详后。)笔者认为,兹拉特金援引的这个消息,不能理解为舒努死于1735年,而是这一年俄方通知准噶尔来使舒努已死,因此,该文档只能证明,舒努在1735年时已亡故。结合前引其他史料记载,人们有理由相信舒努是死于1732年。
    
    策妄阿喇布坦本人同西藏和硕特汗与伏尔加河流域土尔扈特汗两个汗王家族联姻,又将其女儿嫁给这两个家族的王子。但是,策妄阿喇布坦对土尔扈特与和硕特王室不怀好意,为了追求准噶尔的利益,策妄阿喇布坦利用同和硕特汗室几代人的姻亲关系,蒙蔽拉藏汗,竟然出兵袭击,于1717年灭和硕特汗廷,一时占据了西藏。同样为了准噶尔在欧亚草原的利益,策妄阿喇布坦与阿玉奇汗交恶,双边关系紧张。到他晚年时,其继承人的问题显露出来,塞特尔扎布虽为第二夫人,但以阿玉奇汗公主自居,不服嫡长子噶尔丹策零的地位,对策妄阿喇布坦心怀极大不满,试图扶持己出之子夺取准噶尔政权,最终酿成了自己和自己所生舒努等人的悲剧。
    
    二、“舒努事件”
    
    1725年,策妄阿喇布坦突然下令逮捕其次子舒努,因提前得报,舒努得以幸免,最后逃到了伏尔加河流域的土尔扈特汗廷。不久,策妄阿喇布坦暴亡,噶尔丹策零即位,血洗舒努生母及其所生子女。该事件本文称之为“舒努事件”。那么,“舒努事件”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⑩
    
    雍正五年(1727)七月初五日,噶尔丹策零向清朝通报他父亲身亡的正式文书中称,“今年我父骤然亡故”(11),请求清廷允准他遣人到西藏为其父做佛事。噶尔丹策零用“骤然亡故”一语,并不解释其父亡故原因。但资料显示,实际上策妄阿喇布坦的使者已经把“舒努事件”告诉了清廷。颇令人意外的是,清朝一改诋毁敌手的做法,在《清实录》等官方史书中,从不提及噶尔丹策零诛杀继母事,也不提及舒努逃亡土尔扈特和清朝对此曾经表现出的极大的关注。(12)正因为这样,清朝官方史书中看不到雍正五年发生在准噶尔的那些事件的真相。然而,清朝满、汉文档案和俄罗斯档案卡尔梅克卷宗中却留下了关于“舒努事件”的各种不同的记载。
    
    宫中档满文朱批奏折记载,雍正六年(1728)正月二十九日,振武将军巴赛等奏报噶尔丹策零使者特垒的话说:“罗布藏舒努携妻前往土尔扈特处,自土尔扈特捎来毒药,派人意欲毒死噶尔丹策零、舒努达瓦、大巴郎、小巴郎,但所遣之人毒害伊等四人未果,却致策妄阿喇布坦服毒身亡。噶尔丹策零查明此事,将策妄阿喇布坦近侍巴济吉斩首;将舒努达瓦、大巴郎、小巴郎,挖眼囚禁于土窖之内。”(13)
    
    宫中档雍正汉文朱批奏折记载,雍正六年三月杭州左翼副都统长泰启奏:“今于雍正六年三月初八日,据王自福密禀,据夷使内阿尔架、漫都伯二人口称:策妄阿喇布坦病故缘由,系去年五月初九日在第二个妇人塞特尔札布帐房里饮了一碗酒,随往第三个妇人叶木蠢账房里坐下,骤然心慌腹痛,即令额木气(医生——引者)喇嘛来看。喇嘛看了说,浑台吉在那里吃什么东西来。策妄阿喇布坦说,我在塞特尔札布账房里吃了一碗酒。喇嘛说,浑台吉中毒了。策妄阿喇布坦心内着忙,急唤伊长子噶尔丹策令吩咐,我一世好汉,今日死在托洛贺阿由克(托洛贺即土尔扈特,阿由克即阿玉奇——引者)女儿手里了。我亡后,你不可在哈喇巴尔兔地方居住,当搬回伊里(即伊犁——引者)地方住坐,即速遣人在天朝皇帝上恳恩护庇。你若不听我的话,必受托洛贺阿由克的害。吩咐毕,须臾身亡。我们小台吉噶尔旦策令(噶尔丹策零——引者)随令我们准噶尔众头目,将塞特尔札布拿问,你为什么毒坏浑台吉,据塞特尔札布说,原因浑台吉看长子噶尔旦策令好,我的儿子俱不当做人,我是托洛贺阿由克罕(土尔扈特阿玉奇汗——引者)的女儿,我生的儿子反不如噶尔旦策令,所以用毒酒将浑台吉毒坏了。说毕,众人将塞特尔札布用刀砍棍打,顷刻毙命。我们小台吉将塞特尔札布所留儿子俱交各台吉看守,讫是以我们小台吉同众头目商议,恐惧托洛贺阿由克与伊女复仇,特遣人在皇帝上请安进贡求护等缘由到。”(14)
    
    这些是准噶尔使者带来的消息。据此,塞特尔扎布酒中下毒,毒死了策妄阿喇布坦。下毒的原因是,策旺看好其长子,而不重视她所生诸子。
    
    军机处满文录副档中记载了雍正九年(1731)三月初三日副都统格默尔等上奏准噶尔逃人朋素克口供。朋素克说,“罗布藏舒努往征哈萨克,曾率三千军队以往,出发后已有六年。闻得,罗布藏舒努与哈萨克头人等一起奉佛像于头顶发誓,愿将亲热无间。策妄阿喇布坦闻此后曰:奉佛像于头顶,与哈萨克等一同盟誓者,彼意欲何为。顷刻命察干哈什哈,往捉拿罗布藏舒努。巴图尔宰桑、台吉扎勒、讷莫库三人听闻后,前去罗布藏舒努处,告知察干哈什哈来将其捉拿。罗卜藏舒努从军营中率七人,佩戴弓箭,从军营出发,奔赴土尔扈特。第二年,抵达其舅舅阿玉奇汗之地,给其母塞特尔扎布、姊策准、弟伊克巴朗、巴罕巴郎四人寄送毒药,令彼等毒死其父亲策妄阿喇布坦。彼时,策妄阿喇布坦身体不甚好。其少妻塞特尔扎布、长女策准、子伊克巴朗、巴罕巴郎等将毒药混入酒中,以助消化之言欺策妄阿喇布坦,令其服下,当即毒死之。四人又商议,派人告知噶尔丹策零,其父病重,彼必将前来。其来后,吾等藏刀于袖中,将其杀害。彼亡后,准噶尔之事我等做主可也。如此商定,伊克巴朗将刀藏于袖中。噶尔丹策零听闻其父病重,立刻前来。察衮宰桑得知此事,急忙迎噶尔丹策零告曰:伊克巴郎袖中藏刀,意欲害尔。尔毋进内,迅速返回。该母子四人已商定,将尔父子杀死,管领准噶尔事。于是,噶尔丹策零立即同察衮宰桑一道返回,于第三日率领军队,将其继母塞特尔扎布及其奸夫西尔玛济逮捕,令其二人裸体搂抱,捆绑一起,将男人之肉削下,喂女人吃,再将女人之肉削下,喂男人吃。噶尔丹策零亲自监视削肉杀害。又逮捕伊克巴朗,噶尔丹策零曰,尔曾藏刀于袖中,欲害死我,如今吾用此刀将尔之双眼挖出。噶尔丹策零挖出伊克巴朗之双眼,监禁于阿苏城内。”(15)
    
    据朋素克言,舒努先与哈萨克结盟反准噶尔,因此他父亲要捉拿他。舒努畏罪潜逃至土尔扈特,从那里给他母亲等捎来毒药,毒死了策妄阿喇布坦。塞特尔扎布等谋划,继而杀死噶尔丹策零,夺取准噶尔的最高统治权,但最终未能得逞,反而被噶尔丹策零所镇压。
    
    军机处满文录副档记载,乾隆元年(1736),军机大臣允禄奏报来投准噶尔之杜尔伯特台吉车凌的口供:“我是噶尔丹策零的属下,杜尔伯特台吉,二十五岁。我十四岁时,罗布藏舒努往征哈萨克后,策妄阿喇布坦以为罗布藏舒努要反叛,故遣人逮捕,罗布藏舒努发觉后,去到土尔扈特地方。十六岁时,跟随策妄阿喇布坦之四子大巴朗学道。策妄阿喇布坦死后,噶尔丹策零以其父之妾塞特尔扎布毒死策妄阿喇布坦,杀塞特尔扎布,挖其所生四子四女之眼,关押于叶尔羌、喀什噶尔城致死。杀了我等近边行走之人四十余人,以我为孩童而免死。”(16)
    
    车凌是有身份的人,而且曾在噶尔丹策零属下行走,较了解情况,其口供也比较客观。他的口供内容与朋素克之言相似。
    
    俄文档案中的卡尔梅克档案卷宗对“舒努事件”也有较多的涉及。(17)据其记载,出使准噶尔后返回的俄罗斯使者伊里音中士于1627年12月13日在托博尔斯克讲述,噶尔丹策零认为,舒努的生母塞特尔扎布和阿玉奇的几位使者共谋毒死了策妄阿喇布坦。据其他俄文档案记载,事件的开端要上溯到1723年。是年,策妄阿喇布坦派去一位使者到伏尔加河,将一位女儿嫁给阿玉奇汗的一个儿子。1724年,阿玉奇汗从伏尔加河又派遣了宰桑叶和阿布盖去准噶尔撮合策妄阿喇布坦的几个女儿嫁给阿玉奇汗的其他3个儿子。策妄阿喇布坦表示同意,而且还答应以800少女陪嫁,派8000人护送。(18)1727年,又有几位新使者从伏尔加河流域被派到准噶尔,而就是这些使者到达之后策妄阿喇布坦暴亡。策妄阿喇布坦之长子噶尔丹策零处死了土尔扈特使团中的4人,流放了2个,把叶和阿布盖送入监狱,酷刑处死他的继母塞特尔扎布及其所生3女。(19)
    
    噶尔丹策零对俄国当局说,“我弟弟去卡尔梅克后与敦多卜鄂姆布联合,给我继母捎来毒药,想害死我。继母不敢来毒死我,怕被我父察觉,她要遭大祸,便想毒死我父亲。她果真下了毒手,我父便中毒而死。”(20)敦多卜鄂姆布是阿玉奇汗子衮扎布的儿子,据德文资料,舒努逃到土尔扈特后,娶他的女儿车凌巴勒撤那为妻。(21)
    
    以上俄文档案的内容,和准噶尔使者和逃人的说辞基本一致。
    
    但是,档案中也有不同的说法。比如,宁远大将军岳钟琪报准噶尔逃人拨洛口供:“从前,策妄阿喇布坦在的时节,噶尔旦策零(噶尔丹策零——引者)与罗卜藏绰诺(罗布藏舒努——引者)原不和睦,常在策妄阿喇布坦面前撺啜教杀罗卜藏绰诺。策妄阿喇布坦不肯杀,说罗卜藏绰诺是个好汉子,杀了他,我们的人就散了,不可妄动。后来噶尔旦策零又说,罗卜藏绰诺要逃走要反,把这话又在策妄阿喇布坦跟前说。策妄阿喇布坦说,他既是如此,你就去把他拏了吧。噶尔旦策零就领了兵,将罗卜藏绰诺围住了。罗卜藏绰诺心里着忙,就拿了弓箭,对众人说,难道我不是你们的主儿么,众人听了这话,让开一条路,让他走。罗卜藏绰诺随带了七个人,闯出去,逃往哈撒克(哈萨克——引者)地方去了。后来就在哈撒克娶了阿布尔海里罕的女儿,又有阿布尔海里罕的头目哈拉多尔济的女儿也给了罗卜藏绰诺做女人。自罗卜藏绰诺逃走之后,策妄阿喇布坦的病一日一日就重了,不多时就死了。噶尔旦策零捏造些言语说,策妄阿喇布坦是罗卜藏绰诺的娘拿毒药药死的,因将罗卜藏绰诺的娘挖了眼睛,割了舌头,又把身子零碎了。那一日,大晴的天忽然下起拳头大的冰雹来,将噶尔旦策零的帐房都打破了。噶尔旦策零又把罗卜藏绰诺的三个兄弟一个妹子,一个兄弟叫做一掯巴朗杀了,一个叫做巴罕巴朗,妹子叫做奇鲁俱挖了眼睛,埋在地里了,只剩一个兄弟叫做舒诺达瓦,也拿药把眼睛药坏了,如今还叫回子看守着。罗卜藏绰诺的儿子才有五岁,名叫阿齐巴朗也。”(22)
    
    据俄文档案记载,舒努自己对俄罗斯人讲述他逃往土尔扈特的原因,“是因为他在其父浑台吉的兀鲁思时,兀鲁思全军都爱戴他,希望他成为他父亲的继承人。浑台吉的大儿子——舒努的异母兄弟对此很嫉妒,就向他俩的父亲——浑台吉蓄意进行挑拨,从而造成舒努跟他父亲的仇恨,浑台吉便决意杀死舒诺”。(23)
    
    拨洛父子是罗布藏舒努属部之人,曾经“伺候过”舒努。舒努出逃哈萨克时,该父子留在了准噶尔。但因后来拨洛的父亲看守哈萨克俘虏时出差错而被噶尔丹策零打死,他本人也受到噶尔丹策零的欺辱。因此,拨洛对噶尔丹策零心怀仇恨,其供词明显有袒护舒努之嫌。至于舒努为自己开脱罪名,不足为奇,其说辞也不足为凭。
    
    以上是国内外档案资料中,关于“舒努事件”记载的最主要的信息。显而易见,各种记载的细节互有出入,我们有必要对其中的某些重要问题须做梳理和澄清。
    
    首先是舒努逃出的时间和原因。近年,国内有学者撰文认为,噶尔丹策零处死其继母后,仍觉得难解心中的怨恨,于是血洗其继母所生子女。舒努因为领兵驻守在外,其部下得知消息,立刻驰奔往告。舒努得到报告,“极为恐惧,遂率少数侍从逃往哈萨克境内。”他出逃的时间,“据中国历史档案资料记载,大约在1728年(雍正六年)春夏之间。”(24)根据前引多语种档案资料,这个说法显然有误。因为舒努出逃时间关系到该事件的性质和很多细节,故需要进一步进行考述。
    
    1731年,清朝使臣满泰出访土尔扈特汗国时,曾亲自见到在那里的舒努,向他本人了解过他的遭遇。舒努对满泰说:“我父因我与拉藏之子噶尔丹丹忠相好,(怀疑)我归附博克多汗,故而囚禁三年。后释放,遣往征战哈萨克六年。来土尔扈特已有七载。”(25)舒努所说的拉藏之子噶尔丹丹忠,是策妄阿喇布坦的女婿。1714年,策妄阿喇布坦声称与西藏和硕特汗王家族亲上加亲,把女儿嫁给拉藏汗之子噶尔丹丹忠,让他入赘准噶尔。1717年,策妄阿喇布坦以护送女儿女婿至拉萨为借口出兵西藏,杀拉藏汗,灭和硕特汗廷,占领西藏,直到1720年才被清军赶出西藏。根据舒努的说法,舒努和噶尔丹丹忠关系好。策妄阿喇布坦对噶尔丹丹忠极度不信任,甚至怀恨在心,后来竟处死了这个女婿。(26)舒努和他亲近,当然会引起其父亲的不满。舒努对满泰还讲,“往昔,我父亲以为我和拉藏之子噶尔丹丹忠一同逃亡博克多汗处,故监禁我三年之久”。(27)雍正八年来投诚的准噶尔逃人布尔固特的供词可以证明,舒努此话属实。布尔固特说:“策妄阿喇布坦在世时,拉藏汗之子噶尔丹丹津(噶尔丹丹忠——引者)与策妄阿喇布坦的次子罗布藏舒努合伙,因猜疑投诚大国之念,将丹津、罗布藏舒努拿解,将丹津处死,将罗布藏舒努囚禁三年余。”(28)随大策凌敦多布军入藏的准噶尔人萨木坦投诚后,早在康熙五十八年(1719)供称,“我台吉之妾乃土尔扈特阿玉奇之女,其生小台吉名舒努,策妄阿喇布坦惟爱怜噶尔丹策凌,不爱舒努,伊等父子相互不和。我军来后闻之,小策凌敦多布会合,向阿尔泰逃出等情”。(29)同年,另有青海台吉察罕丹津之婿阿喇布坦之父喇嘛纳木喀坚赞也口报在西藏听到的消息说:时在准噶尔入赘的策妄阿喇布坦之婿、拉藏汗之子噶尔丹丹忠,对塞特尔扎布所生二子罗布藏舒努和舒努达瓦说,“策妄阿喇布坦杀我父拉藏,我身若居此,必遭伤害。你等二人于兄噶尔丹策零结仇,观之,既然亦窥视尔等,不如我等三人逃出,往归土尔扈特等语。噶尔丹丹忠之女闻之,禀告伊父策妄阿喇布坦后,策妄阿喇布坦关押伊之二子”。(30)纳木喀坚赞信息的细节在多大程度上可信,不得而知,因为舒努曾说他父亲怀疑他和噶尔丹丹忠要投靠清朝而监禁他,但无论如何,准噶尔人很早就知道策妄阿喇布坦与舒努关系非常紧张一事。
    
    舒努出征哈萨克也是确有其事。舒努对满泰讲,“鼠年,听闻尔军将攻我,故赦免我罪,遣去出征哈萨克。我出征哈萨克,该收服的已收服。在那里居住六年之久。自我游牧来名叫讷莫库(31)之人告知,我父兄将逮捕我。我即刻带六人逃出,辗转于哈萨克与我游牧间,再入哈萨克,自彼处来到土尔扈特之缘由如此”。(32)鼠年指的是1720年。那年,清朝出兵西藏,攻打盘踞在西藏的准噶尔军,并派北路军防范准噶尔。关于此事,俄文史料也有相关记载。据温科夫斯基报道,策妄阿喇布坦在位时多次出征哈萨克。策妄阿喇布坦身边的一位哈什哈(军官)告诉温科夫斯基,“去年(1722),珲台吉的儿子舒诺达巴被派去攻打哈萨克玉兹,现在(1723)传来消息,他打败了哈萨克人,攻下三座城市,带回1000户哈萨克人。这1000户人家不久便来到这里,三座城市是:塔什干、赛里木、哈拉木鲁特”。(33)温科夫斯基说的舒诺达瓦是指罗布藏舒努。据以上一些资料,舒努在鼠年即1720年被派到哈萨克,1723年取得重大胜利,此后在那里一直滞留到1725年。据前引归附清朝的准噶尔人朋楚克口供,这一年舒努与哈萨克头人盟誓,与哈萨克建立了反准噶尔联盟,背叛了自己的父兄。事情败露后,策妄阿喇布坦要派人捉拿舒努,舒努才惧罪潜逃土尔扈特。
    
    1731年,舒努说他逃到伏尔加河流域土尔扈特汗廷已有七年,那么到达那里的时间当在1725年。这个说法得到了俄文档案的佐证。1726年2月,土尔扈特的最高喇嘛沙库尔(shakur,)对俄罗斯少校别克列米舍夫说,舒努从准噶尔逃走的原因是,因为噶尔丹策零“要聚兵打他”,所以他出于害怕投奔他们。他带领8人,以亲戚身份逃到了土尔扈特。(34)由此可知,那时舒努已到了土尔扈特。
    
    可见,舒努出逃在先,时间在1725年,而策妄阿喇布坦暴亡于1727年夏天,舒努生母等被诛还在策妄阿喇布坦死后。策妄阿喇布坦还在世时,就曾监禁舒努三年。诸多史料有力地证明,策妄阿喇布坦对舒努产生不满,并非因为一时听从噶尔丹策零谗言之故,而是有其他原因。前引逃人拨洛的供词明显不实。舒努所谓准噶尔“兀鲁思全军都爱戴他(舒努),希望他成为他父亲的继承人”等等,不过是美化自己的谎言。
    
    其次是毒死策妄阿喇布坦事件的主谋和舒努在其中所扮演的角色。前引拨洛以外准噶尔人的口供和俄罗斯档案记载的内容基本吻合,互相印证,基本上反映了事实:塞特尔扎布毒死了策妄阿喇布坦,而且计划害死噶尔丹策零。舒努的同胞姐姐和弟弟们都和这个罪行有染,因此遭到噶尔丹策零的严厉镇压。噶尔丹策零处死塞特尔扎布及其子女的手段可能相当残忍,但真相到底如何,因为众说纷纭,无法得知其详。至于谋害策妄阿喇布坦的原因,塞特尔札布自己说,因为浑台吉只看重长子噶尔丹策零,而不把他的儿子们“当做人”。本质上讲,这次事件发生的原因就是为了争夺准噶尔最高统治权,也就是说,舒努与塞特尔扎布急夺权而为之。
    
    根据各种档案记载,舒努和土尔扈特汗廷可能直接参与到谋害策妄阿喇布坦的阴谋中。正如兹拉特金分析的那样,他们可能利用了当时正在进行的准噶尔与土尔扈特联姻的谈判。早在他父亲在世时,舒努就与哈萨克建立了反准噶尔联盟(35),说明已经准备与其父兄分道扬镳,这正是他被迫逃往土尔扈特的原因。舒努出逃后,以其生母为内应,通过土尔扈特使者串通母亲和同胞兄弟,实施暗杀策妄阿喇布坦父子的计划。以往,学界普遍受到清朝史料对准噶尔态度的影响,也受到土尔扈特民间文学的影响,总认为舒努是令人同情的受害者,这个看法显然与史实不符。
    
    三、清朝西北战略中的“奇货”
    
    1723年雍正帝即位后,清朝与准噶尔的关系有所缓和。但是,1727年策妄阿喇布坦暴亡,诸子内讧。消息一经传到清朝,立即引起格外重视,雍正帝敏感地觉察到准噶尔之“局已分而为二”,便坚定了远征准噶尔的决心。如此,罗布藏舒努便被雍正朝认为是解决准噶尔问题的一个“奇货”,在清朝西北战略棋盘上被视作一个举足轻重的棋子。
    
    关于罗布藏舒努事件,清朝早在事发当年就已从准噶尔使者特垒口中得知。雍正五年十二月二十二日,雍正帝下谕时任川陕总督岳钟琪说,十二月初十日,噶尔丹策零的使者到京,“看来准噶尔之人众为噶尔旦策楞(噶尔丹策零——引者)独据,而罗卜藏舒诺(舒努——引者)居住土儿虎(土尔扈特——引者)地方,并未带兵将,则其局已分而为二。”故命岳钟琪悉心筹画,密行奏闻。岳钟琪上奏:“窃思,策妄阿喇布坦肆行狂悖,已伏冥诛。其逆子等不相和睦,虽目前内乱未作,而罗卜藏舒诺远在土儿虎,噶尔旦策楞独据其众。兄弟之间已萌仇隙,众心之向背料未有定。我兵趁机直入,正可不劳余力也。”“天心昭格,圣祖默佑,既使策妄阿喇布坦遭伏冥诛,更使其逆子噶尔旦策楞、罗卜藏舒诺彼此离心,是速之使败也。倘伊兄弟和睦,同心协力,复勾结土儿虎以为声援,正恐一时未易料理。今则有隙可乘,我兵乘机进剿,实属万全。”(36)可见,雍正五年底当时,雍正朝廷业已秘密制定以武力解决准噶尔问题的战略。
    
    雍正五年十二月初一日,喀尔喀副将军策凌奏报得自乌梁海信息,据自准噶尔逃出之乌梁海人扎布所云,“罗卜桑硕诺(即罗布藏舒努——引者)率兵一万逃来汗喀尔盖,收服该地之人,相续有噶尔丹策零率兵追来,罗卜桑硕诺亦率兵迎战,噶尔丹策零不敢靠近而撤退。今罗卜桑硕诺等商议:我等若投靠俄罗斯,念经之习惯不同,将如何生存,若能投奔中国甚好,然不接纳而征伐,故未定如何是好”。(37)这时雍正帝已知噶尔丹策零兄弟反目,因此,针对策凌所报情形清廷迅速做出了决定,一面派人往谕罗布藏舒努,如他来投诚,“我圣主必会收纳,使尔位至显荣,赐尔富饶之地,予以恩养”。一面命振武将军巴赛等备战噶尔丹策零,堵截其追赶舒努之路,并准备将舒努临时安置于扎克拜达里克、茂岱察罕叟尔、鄂尔坤等地。清廷还谕巴赛等,携带明白事理的当地乌梁海人到汗喀尔盖之地,向彼地乌梁海人晓谕,清朝必会接纳并隆恩厚养舒努,让乌梁海人广而知之,以便舒努探听到消息,打消其疑虑。甚至清廷做出安排,如舒努果真来投,令其入京觐见皇帝。(38)从中足见清廷对舒努的格外重视。
    
    事实证明,舒努并没有来投靠清朝,而是直奔土尔扈特而去。但清廷并没有放弃利用舒努的计划。雍正七年三月,清廷命领侍卫内大臣傅尔丹为靖边大将军,为北路军,川陕总督岳钟琪为宁远大将军,为西路军,两路进兵噶尔丹策零。同时,进行外交攻略,是年五月,命原侍郎托时等出使俄罗斯,命原副都统满泰等随团到俄罗斯,再前往土尔扈特。(39)托时使团名义上是庆祝彼得二世即位,其真正目的是在攻打准噶尔战争中得到俄罗斯的支持。而满泰等人前往访问土尔扈特汗国,同时计划前往中亚布哈拉汗国、哈萨克汗国等地,主要任务是争取土尔扈特汗国出兵准噶尔,争取哈萨克人等和清朝配合,另外一个特殊任务就是接触和争取舒努。(40)
    
    托时使团经过一番周折,1731年元月到达莫斯科。使团给俄罗斯当局送达清朝国书外,还带到四点口信:一是向俄当局通报清朝出征准噶尔的战事,并告知如清军在俄罗斯边境附近作战,请俄国不要有任何怀疑;二是清朝征服准噶尔时,如女皇对其邻近的土地有什么需求,就请告知清朝使者们,这些土地可让给俄国;三是准噶尔人如在战争中逃入俄罗斯境内,俄国可以接纳并约束他们,但把他们的领主和宰桑交给清朝;四是请求把出使土尔扈特的使团顺利送达。(41)显而易见,清朝的最高战略目标就是消灭准噶尔汗国,为此不惜一切代价,包括割让准噶尔的土地和百姓。
    
    以上四点中的最后一点,即请求让满泰使团顺利造访土尔扈特汗国,就是为了争取土尔扈特汗国对准噶尔战争的支持,并争取舒努的配合。俄罗斯方面满足了清朝的要求,但是告知使者,今后如需要和土尔扈特联系,必须通过俄罗斯,因为他们是“女皇陛下的属民”,“没有女皇陛下的谕令和许可,他们不能有任何作为”。(42)
    
    关于满泰等在土尔扈特的情形,满泰等于雍正十年三月初五日写了两份奏折,向雍正帝做了详细的汇报。该两份奏折归存军机处录副档,今已收入《清代新疆满文奏折汇编》第一册里。其中一份奏折记载了满泰等在土尔扈特受到阿玉奇汗的未亡人达尔玛巴拉夫人、阿玉奇汗的继承人策凌敦多卜以及土尔扈特佛教首领沙库尔喇嘛等人的接见和宴赉详情(43),其汉译文收入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编《清代中俄关系史料选编》第一编下册(44)。据此可知,满泰等于雍正九年二月初九日自莫斯科启程,三月三十日抵达萨拉托夫,五月初七日到达土尔扈特的乌鲁斯顿(ulustun)河岸边。满泰等在土尔扈特滞留十八日后离开,五月二十六日再回到萨拉托夫,其后与托时使团会合后回国。
    
    据满泰奏折,清朝使团赴土尔扈特前,俄方要求他们将清廷致土尔扈特书之稿本(bithei jise)给他们,并把口信也告知。这对清朝来说虽属非分要求,但是,满泰等以为,“如不予阅示稿本,彼等必会更加怀疑,以至于节外生枝,不准我等前往,或令罗布藏舒努避开,不与我等会面,则更加无益。”(45)因此,将稿本给俄方阅示,获准后才启程赴土尔扈特。满泰的这番话又一次说明了他们此行的主要目的在于会见罗布藏舒努。
    
    满泰等所写第二份奏折,是专门汇报接见罗布藏舒努情形的,内容比前一奏折详细许多,几乎记载了罗布藏舒努的一举一动和一言一语。为了全面了解清朝使者和罗布藏舒努交谈的内容,下面将该奏折全文翻译如下:
    
    差往土尔扈特原副都统奴才满泰等谨奏。为奏闻事。奴才等于五月初八日到达土尔扈特汗策凌敦多卜(阿玉奇汗之子——引者)游牧住下。达尔玛巴拉遣来照管我营帐之额尔奇木哈什哈,与罗布藏舒努甚好,带领罗布藏舒努之人巴彦孟克、罗布藏津巴、沙津等,进出与我同行之喀尔喀台吉贡格奇旺、副都统古鲁扎布之营帐,探听消息。[我等对其曰:]如可,请令罗布藏舒努见我等。十三日,土尔扈特宰桑丹晶带罗布藏舒努之人来我营帐内。罗布藏津巴、沙津等曰:我台吉舒努遣我等前来,问候大臣使者一行。我等答曰:我等安好。尔台吉可好?我等在内听闻,罗布藏舒努逃避准噶尔已有数载,但不知在何处,来此方知[在此地]。令母亲姊弟等全被人杀害,尚能如此,可见硬汉也,否则已忧伤致死矣。罗布藏津巴曰:如可,我台吉欲见大臣等。我等答曰:善,如欲见则无不可之处。尔台吉之仇敌为噶尔丹策零,我敌人亦为噶尔丹策零,为何不可见。十四日晚,罗布藏津巴、沙津等来曰:我台吉令我等前来向大臣使者等问安。但愿一见即如此甘甜,故送一盒砂糖。我等云,但愿始终如此。受而食之。罗布藏津巴曰:我台吉见大臣等心甚切。我等曰:善,如我们相见,必有我等之言有益于彼舒努,而舒努之言有益于我等之处。罗布藏津巴等曰:只因我台吉身患疥疮,难以前来。我等曰:如今尔台吉为落难之人,理应我等前去探望。只因俄罗斯保尔·波尔科尼、哥萨克兵及跟随我等前来之萨尔达、土尔扈特台吉宰桑共有二百余人。唯恐无故引起俄罗斯与土尔扈特之猜忌。罗布藏津巴曰:甚是。我等去告知我台吉。十七日,罗布藏津巴来曰:我台吉遣我来,告知使者大臣等,于俄罗斯保尔·波尔科尼帐中相见,从彼处前往大臣等之帐中可也。我等予以答应。差人往告俄罗斯保尔·波尔科尼,到彼帐中饮茶,随即带宰桑丹晶、侍卫达什前去,时罗布藏舒努已坐在彼帐中。我等问:此为何人?保尔·波尔科尼答曰:此即准噶尔之罗布藏舒努。我等问:耳闻台吉尔离开准噶尔已有数载。来此方知尔在此地。令母亲姊弟等全部被人杀害,尔何以为生?尔实属硬汉也。如今可享福好生矣。罗布藏舒努指胸怒曰:不死尽在天佑,而此尚可谓为生乎!我等问:尔来此已有几载?与哈萨克、额斯达克等国结为仇,尔如何越过?罗布藏舒努曰:我父因我与拉藏之子噶尔丹丹忠相好,(怀疑)我归附博克多汗,故而囚禁三年。后释放,遣往征战哈萨克六年。来土尔扈特已有七载。席间又说些闲话,而后我等又曰:我等之营帐不远,舒努尔进我帐里喝茶后走。舒努应允之。我等带俄罗斯保尔·波尔科尼回帐内,拿出茶酒接待。俄罗斯保尔·波尔科尼起身告退,罗布藏舒努亦起身曰:喀尔喀一直以来为我舅家,进我二位舅父帐内看看,便到贡格奇旺帐中。彼处久坐后,又到古鲁扎布帐内,交谈至午夜。时,土尔扈特宰桑丹晶对舒努曰:舒努来见使者大臣等时间已久,家住得远,应告辞返回。舒努曰:在此住宿亦可。原先来此地后,住巴里阿巴盖家,或住尔家,今住在使者大臣之家亦一样。便在古鲁扎布家住宿。夜里云:与二位舅舅交谈之心甚切,此话不能于俄罗斯、土尔扈特人面前讲。于是舒努令俄罗斯二翻译(46)、土尔扈特台吉宰桑等暂时出外,曰:虽见使者大臣而久坐,但因人多,不能吐真言。今得与二位舅父一起坐,畅所欲言。原先,蒙古与厄鲁特曾和平相处。我闻,噶尔丹征战喀尔喀,使其流离失所,但我年少,不知其详。如今大使前来,在此得以相见,尔二人是否有话对我讲。古鲁扎布、贡格奇旺对曰:我大臣交代,大臣等见尔之后,有话告诉尔,如见面时分不得空,则我等应将给尔书中言语转告尔罗布藏舒努。于是,我等大致转告书中所写,尔父兄所作所为与尔无涉,云云。又对罗布藏舒努曰:尔言喀尔喀、厄鲁特曾和平相处是真,彼时噶尔丹在喀尔喀挑起事端,被我圣主大军所败,后听闻彼等内讧而死。今我喀尔喀受圣主捐养仁育之恩,各得其所,太平享福,想必尔已有所闻。因此处见到尔身,我等坦诚相告。舒努尔被尔兄噶尔丹策零所逼勒,无处身之所,而来至土尔扈特。土尔扈特虽为尔舅家,然而居于俄罗斯地方,倚靠俄罗斯过甚。如舒努尔久居此处,皈依异教,则来日何以率领众人,占据地方!如不趁此年少时图大事,人能长生乎!坐失良机则无益也。尔不会不知之。我等心思,舒努尔尚属好汉,如诚心诚意倚靠我圣主恩威,则得好名声,永享幸福,尚有比此更好者乎?罗布藏舒努曰:我已了解尔等此言。舒努我被我父兄所逼而来此地,然而我图倚靠何人,但念兴宗喀巴佛教、令众生享福之人耳。唯战争非善事,往昔肇始战事之我祖父噶尔丹已断子嗣。如今在准噶尔我父已亡,我曾有兄弟若干,其余噶尔丹策零俱已诛之,所剩者仅我二人,尔等皆知之。我心思,我但愿靠阿尔泰、杭盖之地而安居乐业。贡格奇旺、古鲁扎布又曰:尔云见前来大臣等时曾有许多话,未曾得空(讲)。如明天见我大臣等,彼等则会讲对尔大有裨益之言。舒努对曰:甚是。我必见之而返。是夜闲谈,以为吉祥,大家说笑,舒努唱歌,亦唱因善缘相见,饮酒作乐,于古鲁扎布帐中过夜。次日十八日中午,请到我帐中用餐。饭后,罗布藏舒努令他人避开后问曰:可否告知我圣主两路派使者之缘由。我等答曰:圣主因俄罗斯沙皇新即位、土尔扈特策凌敦多卜新即位之故,特以贺礼派两路使者。罗布藏舒努曰:或许因舒努之故前来乎?我靠近察看过,已皆知之。我但念博克多汗。我等曰:如尔果真诚心念圣主,应自边境探得我军消息,从此处立刻动身前进为宜。如疑虑我将军大臣等对尔不信任不容留,则我等给尔盖印文书,我将军大臣必将信任尔,容留尔。罗布藏舒努曰:我率何军而往?这等土尔扈特我已知之,全然不顾二女若干外孙之被杀,况且此间与若干国家结仇,无军队,何以往征?我等曰:我等原想,如尔不在此地,我等将探知尔之驻地,然后给尔送书,故此书已写好。尔欲阅览乎?舒努曰:我不甚识蒙古字,请古鲁扎布舅读给我听。于是古鲁扎布读给彼听。我等问:舒努尔已悉听到耶?我等心思,书中所云事由尔皆知之。作何感想?罗布藏舒努曰:我作何感想?我父(为之)也,我尚能争之乎?我等曰:舒努尔要三思。尔之此等委屈恸情,谁能相助?除我大圣主,尚有他人乎?尔陈尔之真诚挚心,作书与我,我等带回,向我圣主奏闻尔之委屈恸情,如此则灭噶尔丹策零后,或可令尔作彼一部之首。罗布藏舒努曰:我令人作书,请使者大臣等替为陈奏。继而,(舒努)要从我佩带荷包中取一,我等因新物不可给一对,便解开一个拿去。临走时言,请二位舅舅到家里坐。此后混得很熟,看我等在家,就差人来拿物。二十一日,台吉贡格奇旺、副都统古鲁扎布前去探望,罗布藏舒努曰:前天见使者大臣等,听到大概话语。尔等之返回时日已近,此间尚有告诉我之话语乎?贡格奇旺、古鲁扎布曰:前天我大臣等将对尔有益之言已言毕。因我等返回时日已近,何时将上奏文书交予大臣?趁我使者大臣前来之机,凡事言明,意念立定,然后转奏我圣主,则日后对尔有裨益。如有何想法言语,尔趁此告知,我等回营帐后转告大臣等。舒努曰:上奏之文尚未写就。见尔等使者大臣而不言我心思,将来对何人言语?往昔,我父亲以为我与拉藏之子噶尔丹丹忠一同逃亡博克多汗处,故监禁我三年之久。鼠年,听闻尔军将攻我,故赦免我罪,遣去出征哈萨克。我出征哈萨克,该收服的已收服。在那里居住六年之久。自我游牧来名叫讷莫库之人告知,我父兄将逮捕我。我即刻带六人逃出,辗转于哈萨克与我游牧间,再入哈萨克,自彼处来到土尔扈特之缘由如此。曾想入哈萨克之地,沿阿尔泰之路奔博克多汗。自来自哈萨克之逃人听说,我军已堵截阿尔泰之路。我等仅穿夏衣一件,故此来到土尔扈特。我如此出逃行走之处,尔处曾得闻否?贡格奇旺、古鲁扎布答曰:我等曾得闻。然不知尔却来至此地。曾听人议论,尔逃出后居于汗喀尔海等地,但不知要进入我中国,抑或进入土尔扈特、哈萨克何处,云云。如尔曾入求我中国大圣主,我圣主生性仁慈,安于养育众人,必会将尔居于尔所愿居之所,隆垂恩惠,使得富贵体面。自见面以来,尔与我彼此心心相照,故出此言。前日,我大臣等以为,尔行为在理,且非常可怜,故出自内心,讲日后对尔有裨益之言。故此,如有任何话语,告知我等,以便我等回营帐后报闻大臣。舒努曰:我之心思,无需向尔等隐瞒。我来此地后听闻,我兄噶尔丹策零害死我父,反倒诬陷我母及姊弟,皆诛杀之。此事喇嘛三宝及大博克多汗明鉴,我全然不想另有助我之人。我来此地已有七载。我母为土尔扈特之女,祖父阿玉奇汗,在我来之前已作古。后其子孙虽欲为我母之事前往,然而此间彼等内部不合,并无定意。我欲以自身之力往讨,然则势单力薄。有向俄罗斯借兵之意,假设即便俄罗斯借兵与我,但不知是好是坏,将来使我远离宗喀巴之教,亦未可料。故对俄罗斯与土尔扈特,未曾提及,白白坐等。自至此地,我观我舅舅土尔扈特,大致有归入俄罗斯之模样。原先,四厄鲁特者,大游牧也。此处土尔扈特损失旧厄鲁特之道(doro),谓穆斯林(bushurman)之道则非,谓迎合俄罗斯之道而行者,复亦异。摈弃旧厄鲁特之道,不伦不类。如此而行,则被俄罗斯所逼迫,教法变异,亦未可定。故此,如今我有一想法。等尔等去后,我有求我舅舅土尔扈特之言:我闻博克多汗之大军来伐准噶尔。请援助我几千军队。我欲前往我游牧,寻找我属部。如不准此请,我将推心置腹祈求:如给我大军难,则请施仁给我二三百军队,带我至阿尔泰、杭盖方向。至彼地后,将看我运气。如听取此言而给军队,则看机会,如不给军队,不听我言,则我无法可施,但看时机,听天由命外,别无他法。我只想,执宗喀巴之法,饶益众生,使小的心情畅快,倚靠阿尔泰、杭盖等事,唯请大博克多汗明鉴,我则但看自己福分与命运而已。此乃我最终之念。又曰:我尚有告尔等之一言。如令我通过俄罗斯去,我闻俄国与尔国甚为和善,假如俄罗斯不借道,则因我小人之事而两国之和善会如何?(当初)我即到土尔扈特,便立刻报闻沙皇来此地之缘由,沙皇曾言,对尔此事,我将助之。此后土尔扈特遣使莫斯科时,我亦一同遣人。为何为之?我为附土尔扈特之人,如不遣使,恐于我无益,故此遣使也。若俄罗斯闻我此言及上奏疏事,则立刻与我交恶。我心里话已对尔等尽言,请尔等转告使者大臣,尔等将其记在心中而去。二十二日,离开达尔玛巴拉宴会时,时辰尚早,故我等商议,舒努为准噶尔人,且不介意来我营帐里吃喝住宿,若我等不去彼帐中,则舒努于土尔扈特无脸面,故我等前往其帐。时诸喇嘛正在念经,舒努令我等进另一帐内,喝茶闲聊。趁俄罗斯翻译出帐,我等曰:若圣主命我务必将尔舒努路经俄罗斯带来,尔将带何人,带多少人?舒努答曰:如我言带走何人,其余之人皆会心灰意冷,以至于散去。我属下姓名俱写给尔,若果真走俄罗斯路,(俄罗斯)允许(我)带多少人走,就(该名单中)从头数(那么多少人)带走,如此则剩余之人不会动摇。说毕,以分别之礼拥抱而归。二十四日,送来奏疏时,舒努将其家人之名与数亦送来。到达萨拉托夫后,罗布藏津巴、沙津、阿尔苏拉等曰:我台吉舒努令我等转告大臣,如借道俄罗斯,因俄国与大国甚为和善,如使之破坏,舒努我必将恐慌,于我亦无益。另,将送给哲布尊丹巴呼图克图、土谢图汗旺扎勒多尔济、王丹津多尔济、王额驸策凌、札萨克图汗策旺扎布、贝勒博贝等之书信誉礼物俱交予我等。故此,奏闻会见罗布藏舒努、彼避开他人所言之语等。专此谨奏。
    
    雍正十年三月初六。
    
    原副都统、赏原衔奴才满泰,原副都统、赏原衔奴才阿思哈。(47)
    
    从这个冗长的奏报中,我们可以总结出以下几个要点:
    
    首先,罗布藏舒努来土尔扈特的经过。根据舒努本人的说法,舒努被他父亲监禁三年后,被派去征战哈萨克。六年后,其亲信讷莫库从他游牧去到他身边告知,策妄阿喇布坦父子将要逮捕他,但为何要抓捕,没有明讲。舒努得报后即刻带六人逃出,辗转于哈萨克与他游牧间,再入哈萨克,从那里逃到了土尔扈特。他说,他曾想经哈萨克之地到阿尔泰,沿阿尔泰之路去投附清朝,但听说准噶尔军已堵截阿尔泰之路,才决定投靠土尔扈特。这个说法,和前引喀尔喀策凌额驸的报告内容相符。策凌曾得报,舒努逃到了汗喀尔盖地方,准备向清朝投诚。汗喀尔盖是两个地方——汗和喀尔盖,在准噶尔北,额尔齐斯河北支流卡通河以西,地处现在的俄罗斯阿尔泰共和国西部、阿尔泰边疆区南部一带。舒努一直希望回到阿尔泰、杭盖一带地方,在那里安居乐业,舒努的老营可能就在准噶尔北境,连接阿尔泰一带地方。
    
    其次,清朝对罗布藏舒努抱有的期望和采取的措施。满泰使团到达土尔扈特的主要目的就是接触舒努,最后劝他和满泰等一道来北京。满泰使团中有两位喀尔喀台吉,舒努叫他们为舅舅,因为阿玉奇的一位夫人是喀尔喀出身的,她应该是塞特尔扎布的生母。看来,清朝出使土尔扈特时,做了极其细心的准备。满泰使团主要是通过这二人联系舒努。满泰为舒努带去了用蒙古文书写的清朝文书(不知是圣旨还是理藩院文书),并劝他应该立刻动身东返,与清军配合作战。为了不让清军将领和舒努之间产生误会,满泰还准备给他加盖印章的证明文书。清朝对舒努的承诺具有极强的诱惑力,那就是满泰所说的“灭噶尔丹策零后,或可令尔作彼一部之首。”这是舒努梦寐以求的。显然,清朝为了争取舒努下了很大的决心。
    
    再次,舒努在土尔扈特的处境和对清朝的态度。从舒努和清朝使者的谈话中看得出,舒努在土尔扈特的处境十分艰难。舒努说,他前来土尔扈特时,阿玉奇汗已去世,其子孙虽然有为塞特尔扎布报仇之心,但内部不合,并没有出兵准噶尔。这是事实。阿玉奇死后,其子孙为了争夺汗位,明争暗斗,无暇顾及准噶尔。舒努又说,“我欲以自身之力往讨,然则势单力薄。”舒努是带着六、七个人逃到土尔扈特的,后来似乎没有增加多少人。他想向俄罗斯借兵,但又怕因此被俄罗斯完全控制,以至于被迫改变宗教信仰。对他舅家土尔扈特,舒努则非常失望,认为他们“大致有归入俄罗斯之模样。”在俄罗斯控制下,他们摈弃土尔扈特“旧道”,既不像穆斯林,也不像俄罗斯,不伦不类。可见,俄罗斯当局对满泰等坚称的,如没有俄罗斯的允许,土尔扈特任何事情都不能自己做主,显然是事实。最后,舒努对满泰等说:他将向土尔扈特借二三千兵,回去找他旧部,与清军从两面夹击准噶尔。但如土尔扈特不肯,他计划讨要二三百兵丁,护送他到阿尔泰地方,他希望在阿尔泰、杭盖一带得到安身之地。如连这个希望都要变成泡影,那么他就无计可施了。当清朝使者告知他,皇帝有意让使团借道俄罗斯,把他带回北京时,舒努最后以此事可能有损于俄国和清朝的和善关系,对他本人也无益为辞,婉拒了清朝的要求。
    
    根据以上满泰写给雍正帝的奏折,当时罗布藏舒努在土尔扈特只是孤家寡人,并无军队,只是寄人篱下的一个丧家之犬式的可怜人物而已。
    
    然而,雍正帝仍不死心,1731年又派出了班第使团前往土尔扈特。这个使团的“最主要的目的,是要武装卡尔梅克人(即土尔扈特人——引者)反对准噶尔人,并说服当时住在卡尔梅克人兀鲁思的珲台吉噶尔丹策零的一位兄弟(即罗布藏舒努——引者)归顺中国皇帝。”(48)清朝为了答谢俄国接待托时使团并请为新使团提供便利,送去了价值十万银元的锦缎、棉纺等物资。可是,俄罗斯担心土尔扈特与清朝走得太近而威胁本国利益,不允许清朝使团前往土尔扈特。1733年1月,俄罗斯当局告诉清朝使者,罗布藏舒努此前不久已经去世。(49)如此,班第使团在俄罗斯边境城市伊尔库斯克苦苦等待了许久之后,于1733年秋无功而返。(50)
    
    四、土尔扈特的文学英雄
    
    舒努因为联合哈萨克人反对准噶尔,并参与谋杀准噶尔洪台吉的勾当,因而成为准噶尔的敌人,这是历史事实。但是,在土尔扈特和准噶尔严重对立的政治背景下,舒努在土尔扈特深得人们的同情,被视作反准噶尔的英雄,他的故事在土尔扈特人中广为流传,逐渐成为土尔扈特人家喻户晓的文学英雄。
    
    舒努的故事主要是通过《塞特尔扎布传》和历史民歌《纳林隔壁的枣红马》得以流传。(51)《塞特尔扎布传》是从十八世纪口传下来的,目前整理出版的有两个文本。一个是Orolai整理的文本(52),另一个是Purbei讲述、Badmara整理的韵文(53)。
    
    两个文本的内容差别比较大,故事情节也有所不同。Orolai文本的故事情节如下:75岁的准噶尔洪台吉听说土尔扈特汗有一位15岁的名叫塞特尔扎布的美女,便派遣心腹大臣库木什到土尔扈特聘她,库木什撮合了这门亲事。塞特尔扎布嫁给准噶尔洪台吉的第二年,生了一个儿子,起名为舒奈。舒奈十岁那年,土尔扈特汗派遣名叫亚门的贤臣,带领7位文武双全的勇士,来准噶尔探亲。在洪台吉的宴会上,双方大臣斗智斗勇,结果准噶尔人丢尽了脸面。洪台吉于是萌生邪念,准备杀害7勇士。塞特尔扎布夫人暗中给亚门通报了准噶尔的阴谋。亚门以打猎为名,带领7勇士逃出魔掌,安全返回土尔扈特。洪台吉发觉塞特尔扎布泄密后,从右乳房处捅死了她,又怕她所生儿子舒奈为他母亲报仇,打伤他的肩膀,使其成为残废。舒奈后来设法逃出准噶尔,避居在舅家土尔扈特。
    
    Purbei韵文的内容情节是这样的:准噶尔洪台吉在晚年时听说了土尔扈特汗有一位十七八岁的美丽女儿,于是派遣老臣库木什,谈成了婚事。塞特尔扎布被迫离开心上人优门,嫁给老洪台吉,并生了一个儿子。喇嘛为孩子起名字为舒奈。因为老洪台吉特别喜爱小舒奈,其长子噶尔丹策零开始记恨其弟舒奈。土尔扈特汗派遣优门为首的7位大臣来探视外孙,洪台吉和夫人以国宾规格予以招待。此时,遇到洪台吉生病,经医治无效,不久去世。于是土尔扈特使者杀害了洪台吉的流言传开,噶尔丹策零准备逮捕土尔扈特使者。塞特尔扎布发现后,密告使者们这个消息,帮助他们逃离准噶尔。舒奈也逃出准噶尔,投靠了舅舅。结果,噶尔丹策零抓捕塞特尔扎布,割其右乳房,和她的五个孩子一起被处死。
    
    此外,和舒努相关的还有一个民歌叫《纳林隔壁的枣红马》(54),也非常流行。这个民歌的歌词有些地方多,有些地方少,但其内容基本一致,都是同情和歌颂舒努的。有两段歌词非常经典,其大意为:“纳林隔壁的枣红马,向着这里快奔跑,年纪幼小的好舒奈,向着舅家去叛逃。三岁健壮的枣红马,朝着这里快奔跑,英俊潇洒的好舒奈,朝着舅家去叛逃。嘴里叼着雁颈斗,火辣青烟装烟斗,军队统领帅舒奈,大军追赶也无奈。”歌中塑造舒努的英武形象,嘲讽准噶尔大军追不上单枪匹马的舒努。
    
    那么,准噶尔的叛贼为何成为土尔扈特的英雄呢?他为什么得到当时土尔扈特当局的支持,又为什么博得那里人民的同情呢?仅仅是因为他是阿玉奇汗的外甥吗?当然不是。这事与准噶尔和土尔扈特两个卫拉特人汗国的矛盾斗争有关。
    
    十七世纪二十年代末土尔扈特人自准噶尔地区迁向伏尔加河流域草原,到十七世纪六十年代,在其首领和鄂尔勒克、书库尔岱青和朋楚克三代人的经营下,土尔扈特在伏尔加河流域建立汗国,并发展壮大。1670年,朋楚克的儿子阿玉奇即位,他在位54年间(1670-1724),使土尔扈特汗国进入了兴盛阶段。
    
    阿玉奇上台后,首先击溃和硕特的阿巴赖台吉和与自己有隙的党兄弟杜噶尔,迫使伏尔加河地区的所有卫拉特人服从自己。接着他出兵进攻亚速、克里木、希瓦、卡拉卡尔伯克等,使土尔扈特汗国在其两侧的亚洲和高加索草原的伊斯兰教徒中取得了毋庸置疑的优势。阿玉奇还同土耳其和希瓦等修好关系。自书库尔岱青以来,土尔扈特和清朝一直保持着联系,和西藏达赖喇嘛的关系也很密切。1690年,五世达赖喇嘛(实为第巴)赐给阿玉奇以“书库尔汗”号。阿玉奇汗还和准噶尔联姻,将其女儿塞特尔扎布嫁给策妄阿喇布坦。但是,因为土尔扈特人的故土是准噶尔地区,而且准噶尔地处土尔扈特与清朝之间,策妄阿喇布坦视土尔扈特为潜在的威胁,尤其对土尔扈特和清朝之间的往来心存戒备。
    
    1701年,在土尔扈特与准噶尔之间发生了“三济扎布事件”。《清实录》载,“彼时策妄阿喇布坦力弱势微,甚为恭顺。其后离间伊之妻父图尔古特之阿王气汗(土尔扈特之阿玉奇汗——引者)与其子三济扎布,诱三济扎布携带万余户,至伊住牧之处,因而强占入己。从此遂不安分,肆意妄行”。(55)三济扎布又作散扎布,是阿玉奇汗诸子之一。关于此事,托忒文文献《土尔扈特诸汗传》记载,铁蛇年(1701)阿玉奇汗的一个儿子察克杜尔扎布袭击其兄衮扎布,于是土尔扈特发生内乱,察克杜尔扎布带领部分兄弟渡过乌拉尔河,游牧在河东岸。这时,散扎布率领跟随察克杜尔扎布而来的15000户属众奔赴准噶尔,策妄阿喇布坦收留其部众作自己的阿勒巴图,而令散扎布本人返回其家。(56)噶旺沙拉布《四卫拉特史》载,策妄阿喇布坦吞并了散扎布部众,“于木猴年(1704)正月十一日将散扎布逮捕,取其一万五千户兀鲁思”。(57)1723年8月19日,准噶尔的桑济宰桑跟俄罗斯使者炮兵大尉温科夫斯基说:“往年间,阿玉奇汗的儿子散扎布背叛自己的父亲,率军队来到我们这里,想干坏事,那时我们把他的人收下,而把他遣回父亲处。”这位炮兵大尉还记载,“在此之前25年,或在1700年前后,阿玉奇汗的儿子散扎布离开父亲阿玉奇汗,经过哈萨克玉兹和巴什基尔人之间的草原,游牧到额尔齐斯河亚梅舍沃索利附近,从那儿折向珲台吉(指策妄阿喇布坦——引者)兀鲁思,游牧到额敏河,并在这里过冬。散扎布带有1.5万帐,总人数三万人或者更多些”。策妄阿喇布坦派人请散扎布前往他那里做客,因为他娶了散扎布的亲姐姐(或妹妹,即塞特尔扎布)。散扎布没有前往,而是派了一位使者,并请策妄阿喇布坦允准这位使者自由前往西藏达赖喇嘛那里。据说准噶尔人在这位使者身上搜出了一封散扎布致达赖喇嘛的信,“其用意似乎是请求达赖喇嘛准许他杀死珲台吉”。准噶尔人把使者密密地监禁起来,然后策妄阿喇布坦带着酒和牛羊到散扎布营地,佯装宴请他们,伺机拿获散扎布及其部众,将散扎布及其妻子并随从10人遣回阿玉奇汗处,而将其众分给准噶尔各兀鲁思。(58)三济扎布(散扎布)率众投奔准噶尔的动机如何,众说纷纭,但策妄阿喇布坦执送三济扎布本人,而吞并其15000户部众(一说10000人),并把他们分给准噶尔各鄂托克,这是事实。比如,准噶尔俘虏满济供称,他就是三济扎布的旧部下,当年策妄阿喇布坦就是把他们分散在准噶尔各鄂托克中。(59)准噶尔扣留如此众多的土尔扈特人之事,引起了阿玉奇汗的愤慨,双方关系从此公开恶化。次年,策妄阿喇布坦又袭击阿玉奇汗向清朝派出的使团,中断了经由准噶尔的土尔扈特与清朝、西藏间的交通。这样,时在西藏的阿玉奇汗之侄阿喇布珠尔不得而归。1703年,阿喇布珠尔自西藏去北京谒见康熙帝,被清朝安置在色尔腾地方。这件事,更加密切了土尔扈特和清朝的关系。1709年,阿玉奇汗派遣以萨穆坦为首的使团到清朝。1714年康熙帝派遣图理琛使团抵达伏尔加河,双方之间的联合对付准噶尔和土尔扈特东返的谈判,大概始于此时。
    
    根据土尔扈特与准噶尔之间的以上关系,1723年开始的双方之间的联姻使臣往来很可能是新一轮阴谋的开始。据称,策妄阿喇布坦提议联姻,很快得到土尔扈特方面的热烈响应,聘一个女儿到土尔扈特的谈判变成聘四个女儿的事,而且策妄阿喇布坦答应以8000人护送新娘。事情发展得似乎过分热情,很可能起初双方都想利用这些婚事达到不可告人的目的,如当年策妄阿喇布坦利用送亲的借口灭拉藏汗一样。但是,在舒努等人的参与下,最终土尔扈特人得逞,除掉了策妄阿喇布坦。
    
    但是,舒努相关的故事和民歌,从遥远的伏尔加河草原的卡尔梅克人到蒙古国西部的杜尔伯特人,从中国新疆到阿拉善的卫拉特人中广为流行。故事和民歌最初都是由在伏尔加河流域土尔扈特人创造的。该故事虽然基于真实的历史事件,但故事情节与史实相差很远。故事同情舒努,抨击准噶尔洪台吉父子,把舒努塑造成为一个悲剧英雄,反映了当时土尔扈特人对这次事件的立场。经过准噶尔敌人的文学创造,舒努这个准噶尔的叛贼,却成为了土尔扈特人的大英雄。那么,舒努的这个形象为什么后来被全部卫拉特人,甚至是全部蒙古人接受了呢?到了十八世纪中叶,准噶尔汗国灭亡,土尔扈特的敌人在历史舞台上消失,土尔扈特人东归故土。关于舒努的故事和歌曲随之被带到了准噶尔地区,也传到了其他卫拉特人地区和蒙古各部。其间,这些作品被创造时期的敌对国家消亡了,当年的充满仇恨的情感世界消失了,留在人们记忆中的仅仅是关于一位孤单英雄的赞歌。一些具有特殊历史印记的民间文学作品,在改朝换代或随着时间的久远,失去当初的特别意义,在后世的人民中得到普世价值和永恒的生命。舒努从土尔扈特的英雄演变成今天全蒙古人的文学英雄就是这样的道理。
    
    但是,令人遗憾的是,舒努相关的文学作品同样影响到了当代学术界,大多数从事卫拉特文学和历史研究的人们不知不觉地站在舒努一边。实际上,舒努没有什么可同情的一面,他只是准噶尔上层权力斗争中的败寇,他母亲和他同胞的悲剧是舒努一手造成的。如果说舒努这个历史人物有研究的意义,那就是因为这无名小辈在清朝与欧亚大陆两个卫拉特汗国这样一个大舞台上,被当时的多国政治利益推出来表演了一个具有戏剧色彩的大角色。他本人没有什么研究价值可言,但是在他身上演绎出来的故事,对研究十八世纪准噶尔史、准噶尔和土尔扈特关系史以及清朝针对欧亚草原各游牧国家的西北战略,都具有相当重要的意义。
    
    ①佚名:《执掌博克多成吉思汗之政辅佐汗廷史》(托忒文),巴岱、金峰、额尔德尼整理注释:《卫拉特事迹》,新疆人民出版社,1992年,第12—13页。
    
    ②伊·温科夫斯基著、尼·维谢洛夫斯基编:《十八世纪俄国炮兵大尉新疆见闻录》,宋嗣喜译,黑龙江教育出版社,1999年,第211页。
    
    ③P.S.帕拉斯:《内陆亚洲厄鲁特历史资料》,邵建东、刘迎胜译,云南人民出版社,2002年,第44页。
    
    ④《亲征平定朔漠方略》,《文渊阁四库全书》本,卷27。《清圣祖实录》卷174,康熙三十五年七月戊午条也引用了该记载。
    
    ⑤若松宽:《策妄阿喇布坦的崛起》,见氏著《清代蒙古的历史与宗教》,黑龙江教育出版社,1994年,第79页。
    
    ⑥赵卫宾:《哈萨克与准噶尔政治关系史研究:1680-1745》,新疆师范大学硕士论文,2010年,第19页。
    
    ⑦尼古拉·班蒂什-卡缅斯基编著:《俄中两国外交文献汇编》,中国人民大学俄语教研室译,商务印书馆,1982年,第235页。
    
    ⑧P.S.帕拉斯:《内陆亚洲厄鲁特历史资料》,邵建东、刘迎胜译,第44页。
    
    ⑨伊·亚·兹拉特金:《准噶尔汗国史》,马曼丽译,兰州大学出版社,2013年,第272页。
    
    ⑩关于罗布藏舒努事件,前人早已注意到,但研究成果并不多。在前人研究中,应首推前苏联学者伊·亚·兹拉特金《准噶尔汗国史》的相关内容(第269—272页)。兹拉特金给读者提供了俄国对外政策档案馆藏卡尔梅克(伏尔加河土尔扈特人)档案卷宗中有关舒努和策妄阿喇布坦被暗杀事件前后的俄文档案资料的很多细节,简单论述了噶尔丹策零和罗布藏舒努这两个集团围绕准噶尔最高统治权所进行的斗争。中国史学界对舒努事件的论述近年才开始。2012年,蔡家艺发表《罗卜藏舒努生平事迹辑探》(《西部蒙古论坛》,2012年第2期),对罗布藏舒努其人其事做了较为完整的考述。2013年,中央民族大学刘锦的博士学位论文《清代雍正朝的西北政策研究》,专门设一节谈“罗卜藏舒努与准噶尔新威胁之预防”(第144—150页),其中集中讨论了罗布藏舒努事件发生后,雍正皇帝和大将岳钟琪君臣就如何应付罗布藏舒努可能率领土尔扈特与哈萨克军队占据准噶尔时的对策。2015年,中国人民大学王曦的博士学位论文《噶尔丹策零统治时期(1727-1740)准噶尔与清朝的战争与议和研究》,在谈到和通脑儿战役前准噶尔形势时,也提及了罗布藏舒努事件。王曦解读了军机处满文录副档的若干文件,对策妄阿喇布坦被暗杀事件的研究提供了更多的资料。在以上提及的几篇论文中,蔡家艺论文是专门探讨罗布藏舒努一生事迹的,但如后所述,论文对罗布藏舒努与策妄阿喇布坦的关系、罗布藏舒努逃亡土尔扈特原因和时间、其生年与卒年等方面的见解,有许多值得商榷之处。
    
    (11)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编译:《雍正朝满文朱批奏折全译》(下册),黄山书社,第1480页。
    
    (12)《清实录》等官方史书是为皇帝歌功颂德为要任的。雍正帝为了争取舒努付出了很大的努力,但此事毫无结果,完全以失败告终。清代官方文献不提此事,应该与此有关。
    
    (13)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编译:《雍正朝满文朱批奏折全译》(下册),第1600页。
    
    (14)《宫中档朱批奏折》,档案号04-01-30-378v1,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藏缩微胶卷。
    
    (15)中国边疆史地研究中心、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合编:《清代新疆满文档案汇编》(一),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2年,第36—38页。
    
    (16)中国边疆史地研究中心、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合编:《清代新疆满文档案汇编》(四),第318—319页。卫拉特人口供里的年龄都是虚岁。按他口供,车凌生于1712年,他十四(13)岁那年是1725年,十六(15)岁那年是1727年,口供的年份均与事实发生的时间相吻合。
    
    (17)此处俄文档案中的信息,来自于俄国对外关系档案馆的准噶尔卷宗,转引自伊·亚·兹拉特金:《准噶尔汗国史》,马曼丽译,第269—270页。下同,不一一注出。
    
    (18)俄国对外政策档案馆,准噶尔卷宗,1727-1729年,[б·н]卷,第80张。
    
    (19)俄国对外政策档案馆,准噶尔卷宗,1729年,第8卷,第73张。
    
    (20)俄国对外政策档案馆,准噶尔卷宗,1727-1729年,[б·н]卷,第58张。
    
    (21)P.S.帕拉斯:《内陆亚洲厄鲁特历史资料》,邵建东、刘迎胜译,第44页。
    
    (22)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编:《雍正朝汉文朱批奏折汇编》第18册,江苏古籍出版社,1991年,第891页。
    
    (23)俄国对外政策档案馆,准噶尔卷宗,1729-1730年,第16卷,第22张。
    
    (24)蔡家艺:《罗卜藏舒努生平事迹辑探》,《西部蒙古论坛》,2012年第2期,第7—8页。
    
    (25)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编:《清代新疆满文奏折汇编》(一),第250页。
    
    (26)噶旺沙拉布:《四卫拉特史》(托忒文),第255页;佚名《四卫拉特史》(托忒文),第278页,均载巴岱、金峰、额尔德尼整理注释:《卫拉特事迹》,新疆人民出版社,1992年。
    
    (27)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编:《清代新疆满文奏折汇编》(一),第255页。这件事,在俄国档案资料里有另一种说法。据俄国使者温科夫斯基说,舒努意欲和俄罗斯沙皇媾和,而策妄阿喇布坦拒绝媾和。舒努威胁他父亲说,如不与沙皇媾和,他将投奔其舅舅阿玉奇汗,所以策妄阿喇布坦监禁他近两年时间(伊·温科夫斯基著、尼·维谢洛夫斯基编:《十八世纪俄国炮兵大尉新疆见闻录》,宋嗣喜译,第189页)。到底是舒努处处和他父亲作对还是准噶尔人为了讨好温科夫斯基讲这样的话,不得而知。但这条史料说明,无论如何,策妄阿喇布坦监禁舒努无疑是事实。
    
    (28)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编译:《雍正朝满文朱批奏折全译》(下册),第1957页。
    
    (29)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编译:《康熙朝满文朱批奏折全译》,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6年,第1414页。
    
    (30)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编译:《康熙朝满文朱批奏折全译》,第1434页。
    
    (31)向舒努泄密的人叫讷莫库,是舒努的属下。这一点在不同人的口供中都得到了证实。
    
    (32)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编:《清代新疆满文奏折汇编》(一),第255—256页。
    
    (33)伊·温科夫斯基著、尼·维谢洛夫斯基编:《十八世纪俄国炮兵大尉新疆见闻录》,宋嗣喜译,第113—114页。
    
    (34)俄国对外政策档案馆,准噶尔卷宗,1729年,第8卷,第73张。
    
    (35)在一些准噶尔逃人的口供中,谈到了舒努娶哈萨克小玉兹阿布尔海里罕女儿为妻的事情。但是,在俄方的档案资料里没有发现类此的记载。这桩婚事是否有过,如有,发生在哪个年代,这些都不清楚。雍正帝当时听到这个“风闻”也半信半疑,大将岳钟琪则认为“哈萨克与淳噶尔(准噶尔——引者),诚如圣谕,本系世仇,况额鲁特之人必无娶回教女子为妻之事,设或此事系实,亦系哈萨克欲行报复淳噶尔之仇,故将罗布藏舒奴(罗布藏舒努——引者)收留,以便招致噶尔丹策零属下人众之举,亦未可定。”(台北故宫博物院:《宫中档雍正朝奏折》第12辑,第193页)。总之,此事之实虚不详,有待挖掘新资料加以考证。
    
    (36)《雍正朝汉文朱批奏折汇编》,第11册,第314—315页。
    
    (37)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编译:《雍正朝满文朱批奏折全译》(下册),第1536页。
    
    (38)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编译:《雍正朝满文朱批奏折全译》(下册),第1600—1601页。
    
    (39)《清代中俄关系档案史料选编》(第一编),下册,第527—528、530—531页。关于满泰使团,见马汝珩、马大正:《试论“雍正谕土尔扈特汗敕书”与满泰使团的出使》,《民族研究》,1998年第1期。
    
    (40)在确定争取舒努的方略并派出使者后,清朝得报,舒努将联合土尔扈特与哈萨克攻打准噶尔。雍正帝担心,如舒努得逞,只是准噶尔之主易人,而仍然不能解决准噶尔问题,所以,同时探讨如何防止可能发生这类事情的策略。详见刘锦:《清代雍正朝的西北政策研究》,中央民族大学博士论文,2013年,第148—150页。事实证明,雍正帝完全是多虑了,舒努当时并没有这样做的能力。
    
    (41)尼古拉·班蒂什-卡缅斯基编著:《俄中两国外交文献汇编》,中国人民大学俄语教研室译,第207—208页。
    
    (42)尼古拉·班蒂什-卡缅斯基编著:《俄中两国外交文献汇编》,中国人民大学俄语教研室译,第207—208页。
    
    (43)《清代新疆满文奏折汇编》(一),第261—269页。
    
    (44)《清代中俄关系档案史料选编》(第一编),下册,第555—560页。
    
    (45)《清代新疆满文奏折汇编》(一),第262页。
    
    (46)满文作tulmeci,在满语词典中不见该词。这应该是一个古斯拉夫语词汇,在现代俄语中已经消失,但保留在其他斯拉夫语言中。如乌克兰语称翻译员为Тлyмач,波兰语称翻译员为
    
    (47)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编:《清代新疆满文奏折汇编》(一),第248—260页。
    
    (48)尼古拉·班蒂什-卡缅斯基编著:《俄中两国外交文献汇编》,中国人民大学俄语教研室译,第215页。
    
    (49)蔡家艺前引文认为,舒努1741年(乾隆六年)仍在世,而且还在联合哈萨克同噶尔丹策零进行战争。其实,舒努逃走以后,他来犯准噶尔的流言一直未断。比如,雍正七年(1729)十月从霍尔果斯一带逃到吐鲁番的回子胡达巴尔第说:“罗布藏绰诺逃亡哈萨克去,就娶了哈萨克阿布尔海里罕的女儿为妻,今罗布藏绰诺带领哈萨克人马来抢夺伊里地方,噶尔丹策凌派出策凌敦多卜领兵前往吹河、塔拉斯河交界之处,彼此相持。因哈萨克人马强盛,策凌敦多卜抵敌不住……”(《雍正朝汉文朱批奏折汇编》,第18册,第892页);还有布鲁特逃人巴罕报称,雍正八年正月,噶尔丹策零派三千军队防守舒努的来路(《雍正朝汉文朱批奏折汇编》,第18册,第165页);雍正九年五月,准噶尔人渥巴锡从准噶尔来到叶尔羌说:“噶尔丹策零之弟舒努巴图尔驻在哈萨克,欲率大军攻打其兄噶尔丹策零。又,噶尔丹策凌听闻,土尔扈特与大圣主已结好,甚惧,往哈萨克方向备诸多兵马。”(《清代新疆满文档案汇编》(一),第50—51页)自准噶尔逃出的回子密拉胜称,雍正十年三月,罗布藏舒努“把他们(指准噶尔台吉色布腾——引者)的大小三万人连牲口都抢着去了。”(《雍正朝汉文朱批奏折汇编》,第18册,第813页)鉴于舒努在土尔扈特的情形,这些消息应该都不是事实。根据满泰的奏折内容,舒努逃到土尔扈特后根本没有威胁准噶尔的兵力,也没有得到过土尔扈特的支持,所谓他率大军征准噶尔的消息完全是天方夜谭。至于1731年夏天舒努在哈萨克欲进攻准噶尔一事,则更加荒唐,这正是满泰使团在土尔扈特和舒努在一起的时候。这些谣言的传播,有多种原因,有的可能是土尔扈特人为了给准噶尔造成麻烦制造的谣言,有的可能是哈萨克人为威胁准噶尔制造的谣言,还有的可能是准噶尔人为了引诱清军深入而制造的谣言。蔡家艺援引的俄文资料称,1741年(乾隆六年),“一位以噶尔丹策零为兄的准噶尔人将军”曾带领吉尔吉斯人(俄文档案中指哈萨克人)大军去摧毁准噶尔人的一些居民点;还有一个哈萨克逃人说,舒努在土尔扈特生活了6年后,又前往哈萨克,1741年时“领兵与准噶尔人打仗。”(蔡家艺:《罗卜藏舒努生平事迹辑探》,《西部蒙古论坛》,2012年第2期,第9页)这些信息仅仅说明,当时哈萨克人还在利用舒努的名义进攻准噶尔。
    
    (50)尼古拉·班蒂什-卡缅斯基编著:《俄中两国外交文献汇编》,中国人民大学俄语教研室译,第214—235页。
    
    (51)关于罗布藏舒努的文学作品《塞特尔扎布传》和《纳林隔壁的枣红马》,国内文学界多有研究,但多涉及其文学作品的体裁和文学艺术表现手法等等问题,与本文命题无关,故不在此讨论。对关于罗布藏舒努作品的内容和历史关联的研究,可以举塔亚《关于卫拉特蒙古历史歌曲〈纳林隔壁的枣红马〉》一文(载于塔亚:《卫拉特蒙古族文化研究》(蒙古文),内蒙古人民出版社,2006年,第269—283页)。作者分析该历史民歌广为流传的原因有三个方面,一是因为罗布藏舒努是备受人民爱戴的准噶尔首领,二是因为准噶尔人民反对噶尔丹策零,对他的杀害继母等无人性的暴行感到不满的结果,三是因为罗布藏舒努是一位勇士,受到人们的爱戴和歌颂。作者认为罗布藏舒努是被陷害的悲剧英雄。
    
    (52)载于《汗腾格里》杂志,1981年第4期。
    
    (53)载于《启明星》杂志,1996年第2期。
    
    (54)关于该民歌的整理出版情况,详见塔亚:《关于卫拉特蒙古历史歌曲〈纳林隔壁的枣红马〉》,同上,第269—270页。
    
    (55)《清世宗实录》卷78,雍正七年二月癸巳。
    
    (56)佚名:《土尔扈特诸汗史》(托忒文),巴岱、金峰、额尔德尼整理注释:《卫拉特事迹》,第347页。
    
    (57)噶旺沙拉布:《四卫拉特史》(托忒文),巴岱、金峰、额尔得尼整理注释:《卫拉特事迹》,第256页。
    
    (58)伊·温科夫斯基著、尼·维谢洛夫斯基编:《十八世纪俄国炮兵大尉新疆见闻录》,宋嗣喜译,第127页,第202—203页。
    
    (59)被擒厄鲁特满济称,“我原为土尔扈特人,我土尔扈特阿玉奇汗之子三济扎布,当年与其父有隙,率一万人来投策妄阿喇布坦,策妄阿喇布坦执我台吉三济扎布,送还土尔扈特地方,将我一万土尔扈特人,分给伊属下各部落寨桑,将我父母、我自身及弟分给托布齐寨桑部落”。(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编译:《康熙朝满文朱批奏折全译》,第1013页。)
    
    [1]Badai,Jinfeng,Eerdeni.Weilate shiji(The Traces of Oirats),Urumchi:Xinjiang renmin chubanshe,1992.
    [2]Cai Jiayi."Luobuzang shunushengping shiji jitan"(The Materials for the Biography of Lobsang Shunu),The Forum of Western Mongols,2(2012).
    [3]Liu Jin."Qingdai Yongzhnegchao de xibei zhengce yanjiu"(The Northwestern Policies of the Emperor Yongzheng),Beijing:Central University for Nationalities,Ph.D thesis,2013.
    [4]Ma Ruheng & Ma Dazheng.Shilun "Yongzheng yu Tuerhute han chishu" yu Mantai shituan de chushi(Concerning Yonzheng's "Decree to Torgouts" and the Circumstances of Matai's Embassy),Minzu Yanjiu,1(1988).
    [5]P.S.Palasi.Neilu yazhou Elute lishi ziliao Merkwürdigkeiten der Morduanen,Kasaken,Kalmücken,Kirgisen,Baschkiren etc.:Nebst andern dahin gehorigen Nachrichten und Kupfern:Ein Auszug aus Pallas Reisen.Band 1-3(Frankfurt[Frankfurt a.M.]; Leipzig:S.n.,1773); translated by Zhao Jiandong and Liu Yingsheng,Kunming:Yunnan renmin chubanshe,2002.
    [6]Ruo Songkuan."Cewang alabutan de jueqi"(The Rise of Tsewang Arabtan)in History and Religion of Mongols under the Qing Dynasty,Harbin:Helongjiang jiaoyu,1994.
    [7]Taya.Guanyu Weilate Menggu Lishi Gequ "Nalin Gebi de zaohongma"(Concerning Oirat Mongol epic song Crimson Horse of Narin Gobi),in Studies in Culture of Oirat Mongols,Huhhot:Nei menggu renmin chuanshe,2006.
    [8]Wang Xi."Gaerdanceling tongzhi shiqi(1727-1740)Zhungaer yu Qingchao de zhanzheng yu yihe yanjiu"(The War and Peace in the Qing-Dzhungar relations during the time of Galdan Tsering(1727-1740)),Bejing:Renmin University of China,Ph.D thesis,2015.
    [9]Wenkefusiji.Shiba shiji eguo paobing dawei xinjiang jianwenlu(The Records of Xinjiang as seen by the Russian Captain of Artillery,translated into Chinese with notes by Song Sixi,Harbin:Helongjiang jiaoyu chubanshe,1999.
    [10]Zilatejin.Zhungaer hanguo shi(The History of Dzhungar Khanate,Translated into Chinese as:I.Ya.Zlatkin,translated with notes by Ma Manli),Lanzhou:Lanzhou daxue chubanshc,20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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