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毛衣女的空间叙事境界 这是故事话语被成功利用的典型范例。毛衣女早已成为新余标志性的话语文化,文化的逻辑是话语的逻辑,是相关文化符号系统化、规范化的过程,一种文化形态一旦形成,就能自成体系,表达完整的意义。但不管怎么说,以上毛衣女话语的转换是内部的,旨在丰富口头传统之情节和人物的逻辑关系。这种转换完全是出于传说文体生存自身的需求。传说在流传过程中要不断地显示自己的“真实”,必然要在“传说圈”的范围内寻求事实的依据。前文指出,这种话语转换的空间毕竟有限,地方口头传统的话语转换还要向外部延展。牛郎、织女、毛衣女、“豫章新喻县男子”、种麻、织布、夏布、夏布绣、羽衣等都是毛衣女话语转换本身的运作母题,它们相互之间构成了内在的叙述关系。 然而,真正使毛衣女传说获得永远记忆的并不是这些母题要素,而是外在于故事情节和母题的、与毛衣女有关的文化景观。在新余各地,留存大量的仙迹,诸如神牛洞、仙女洞、龙母庙、神山、鹊桥、赶仙桥、仰天岗、仙女湖等新余老城西南有凤凰池、凤凰门,相传有凤凰浴于此得名,城东还有凤落滩等。在新余市内还有仙女小学,仙女湖成为著名的商标。它们游离于传说的故事情节和母题之外,没有任何叙事逻辑的约束和限度,因而可以无限的数量扩展。尽管处于毛衣女传说的外围,却是构筑传说圈的耀眼的文化地标。 这些人文景观和命名是对毛衣女传说的现代“纪念”,它们一直在默默而又生动地讲述着毛衣女的传说。这些景观和标识提供了传说的经历、地方历史以及加深人们对毛衣女下凡这件事的记忆。这些景观同样具有坚固传说真实性的作用,尤其是“仙女湖”,为毛衣女下凡沐浴提供了直接的注脚。 在新余,毛衣女传说的永久记忆并非将口头转化为书面,而是以给景观或地点命名的方式实现的。口头传统的记忆毕竟是有限的,而将其镌刻在当地著名景观和地点上面,便进入到根深蒂固的记忆状态。同时,景观本身就是一种叙事的风格和对象,它从来没有脱离传说叙事而独立存在过。这样,景观与叙事相辅相成。现代叙事学已跳出来文学文本的框框,几乎迈向了所有的领域,为景观进入叙事提供了可能性。一般而言,口头传统的叙述维度是偏向时间的,这些文化景观和地名却开启了毛衣女的空间叙事境界。传说一旦步入空间领域,便能够获得精心的极富目的性的经营,因为这些景观具有让人体验和经历的效能。 毛衣女传说在流传过程中,实现了内部和外部话语的整体转换。如果说内部话语是主干,那么外部话语就是繁茂的绿叶,可以不断地生长。在外部话语体系中,毛衣女这一古老的口头传统俨然转化为一个山洞、一片湖水、一座桥梁、一座神庙、一道山门、一所小学、一种商标和品牌,等等,传统的发明表现得淋漓尽致。在新余,似乎毛衣女无所不在,无所不有。从目前毛衣女传说演绎的情况看,已然步入到体系化的话语境界,变得相当成熟。其显著的标志便是毛衣女传说深入到日常生活当中,转化为一个个具体可感的永恒的文化符号。 口头文本向实体化转换,这是地方传说“在地化”的普遍状况,但一则古老的传说演变为如此之多的话语表达,实属罕见。这是毛衣女话语构成体系化的表现。干宝在《搜神记》中点明天女下凡沐浴的地点在新余,本来是出于传说文体本身的需要,意想不到的是,这对于新余产生了非凡的历史和现实意义。在新余,毛衣女绝不仅仅是一则传说,而是充溢了自豪感的信仰和追求,是着力打造“天女下凡地”的美好的新余梦。这种信仰不是诉诸祭拜,而是毛衣女话语转换的顺势实现。 在新余,毛衣女传说话语被引用、转述、重复,乃至改头换面,并非毛衣女传承上的不幸,相反,毛衣女话语的进展和演化得力于种种不同程度的借用和转述。2000年起,新余市人民政府、仙女湖区管委会在这一基础上,举办了首届仙女湖形象小姐评选大会。此后,以“情爱圣地”仙女湖为主题,新余市每年都会举办仙女湖情人节活动。还有一年一度的学术研讨会。这类活动的开展是毛衣女传说话语演化和发展的有机组成部分,也是毛衣女传说走向仪式化和建立仪轨的有效途径。另外,新余市成功申报“中国七仙女传说之乡”,确立了新余在这一传说传播中不可撼动的地位和绝对优势。毛衣女话语的现代延续和转换,其力量首先来自话语的操纵者和使用者,也就是政府。政府的出面,才能维系毛衣女话语的神圣性和权威性。应该说,毛衣女传说话语的体系化、规范化和其权威性的增强是互为因果的,共同促进了“在地化”的实现。倘若毛衣女仅仅为传说文本,只是个别的、散落的、未经组织的话语,那便不足道,没有体系就难以构成完整和富有冲击力的意义。 毛衣女传说文本、苎麻、夏布、织女、夏布绣、诸多与毛衣女相关的遗迹、人文景观、由毛衣女衍生出来的各种活动、命名和挂牌等等,构成了毛衣女传说的话语图式和话语转换的谱系。丹麦民俗学家阿克塞尔·奥克里(Axel Olrik)指出“在地化”的来源可分为三种:1)确系本地事件的真实记述;2)对某些显见现象的想象性解释;3)已有叙事附会于新环境。毛衣女传说话语的转换恰好满足了这三种来源。首先,传说本身就带有“真实”的要素,毛衣女“事件”的地点和人物都比较明确;其次,苎麻、夏布、织女、夏布绣等都属于显见现象,并进入到毛衣女话语当中,获得想象性解释;文化景观、以毛衣女为主题的各种活动等完全属于口头叙事的附会。可见,毛衣女的“在地化”是完全彻底的。这些既是毛衣女传说话语的扩展,也是变相的话语阐释,将片段的、个别的文化事象连串起来,凡是可能与毛衣女相关的事物都被纳入其中,并证明了其存在的必要性和对于仙女文化发展、文化整合的重要性。毛衣女传说已形成了完备而成熟的话语系统,可以肯定,随着社会的发展,毛衣女的话语将更为丰富和多样。 在新余市,毛衣女话语的转换及空间布局是精心运作的过程,即主要的自然景观和文化遗产都进入到毛衣女的话语系统中进行运作。这是有意识的地方文化话语运作的模式,包括每年七夕节期间所开展的一系列展演活动和学术研讨。这种运作使毛衣女传说焕发出时代的文化魅力,体现了地域文化的动态过程。所有的运作围绕毛衣女展开,并不断向外在空间延伸文化的触角,建构出表现形态丰富多彩又基本一致的话语体系。话语的排他性和内在纯正性构成了仙女文化的完整性和独特性,酝酿成极富新余精神气质的文化界限。 (本文原刊于《贵州民族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7年第3期,注释已略去。)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