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所称唐释悟空,唐代京兆云阳[i]人,俗姓车,字奉朝。他27岁在罽宾国(亦即迦毕试,梵文Kapi1a,下文悉称罽宾)[ii]东都乾陀罗(即健驮逻,梵文Gandhqra)[iii]出家,梵文法号为“达摩驮都(Dhamadhqtu,意译“法界”);60岁归国之后由唐政府改赐法号“悟空”[iv],居住在上都[v]章敬寺[vi]。目前所见有关悟空的重要史料,一是唐代高僧圆照[vii]于贞元十一年(795年)奉敕编撰《大唐贞元续开元释教录》[viii]时所撰《佛说十力经、大唐贞元新译十地等经记》(下文简称《十力经序》)[ix],二是宋代高僧赞宁于宋太宗端拱元年(988年)所撰《大宋高僧传》卷三《唐上都章敬寺悟空传》[x],三为《悟空禅师塔铭》[xi]。比较此三种史料,圆照与悟空为同时代人,所撰《十力经序》由他亲自采访悟空写成;赞宁所编《悟空传》,显然是根据圆照文剪辑压缩所得的二手资料,其中还存在因改编粗心造成的错误[xii];《悟空禅师塔铭》刻于明嘉靖二十年(1541年),其主要内容亦依《十力经序》。本文主要根据圆照《十力经序》,结合相关史料,对唐释悟空生平事迹详加考述。 一、出使别将,病愈皈佛(21~27岁,751~757年) 圆照《十力经序》首先记述悟空出家前的一些基本情况,以及他随使出访罽宾的原因、时间和身份: 师本京兆云阳人也,乡号青龙,里名向义,俗姓车氏,字曰奉朝,后魏拓跋之胤裔也。天假聪敏,志尚典坟,孝悌居家,忠贞奉国。 遇玄宗至道大圣大明孝皇帝,孝理天下,万国欢心,八表称臣,四夷钦化。时罽宾国,愿附圣唐,使大首领萨波达干与本国三藏舍利越魔,天宝九载庚寅之岁,来诣阙庭,献款求和,请使巡按。次于明年辛卯之祀,玄宗皇帝敕中使内侍省内寺伯赐绯鱼袋张韬光,将国信物,行官奉傔四十余人。蒙恩授奉朝左卫泾州四门府别将员外置同正员,令随使臣。 悟空的籍贯云阳,与唐都城长安同属京兆府。乡号青龙,里名向义。他出家前本姓车,表字奉朝,鲜卑人,北魏拓跋氏之后裔,是一个天性聪慧、知书达理、忠孝仁厚之士。唐玄宗天宝九载(750年),由大首领萨波达干(亦作“萨婆达干”)和三藏舍利越魔率领的罽宾国使团到达长安,该使团出使的目的是前来求和,并邀请唐朝廷派遣使者到罽宾国进行考察。第二年即辛卯年(751年),唐玄宗派出以中使内侍省内寺伯赐绯鱼袋[xiii]张韬光为首的回访使团一行四十余人,携带信物出使罽宾。车奉朝被授予“左卫泾州四门府别将[xiv]员外置同正员”之职衔,与使团一同前往罽宾。据上述信息可以推知,车奉朝奉命出使之前,已经就职于唐政府的某个部门,可能是一个士兵或级别比别将低的武官。年轻的车奉朝被选派为随行使者,荣膺重任,概由于他平时的良好表现。 使团自长安西行,取道沙漠丝绸之路的北路,经过两年左右的长途跋涉,历十余国,于天宝十二载(753年)二月二十一日到达罽宾国东都健驮逻。此时正值冬季,罽宾国王[xv]为了避寒,移居位于罽宾东部、气候比较温暖的健驮逻[xvi]。《十力经序》约略记载如下: 取安西路,次疏勒国,次度葱山,至杨兴岭及播蜜川、五赤匿国(亦云式匿),次护密国,次拘纬国,次葛蓝国,次蓝婆国,次孽和国,次乌仗那国(亦云乌长及乌缠国)、范誐 (平声呼,虔伽反)勃国及高头城,次摩但国,次信度城(近信度河也,亦云信图或云辛头城),至十二载癸巳二月二十一日,至乾陀罗国(梵音正曰健驮逻国),此即罽宾东都城也。王者冬居此地,夏处罽宾,随其暄凉,以顺其性。 张韬光使团出使罽宾国的目的是否限于表面上单纯的“回访、答礼、巡按”,是否负有更为特殊的使命,由于圆照文中未言,其它唐史史料亦无记载,因此我们不得而知。结合彼时的时代背景,可约略推知一二。罽宾国主动献款、请附的目的,当与同一时期中亚各国来朝的目的相同,不外乎希望借助唐王朝的势力、寻求唐王朝的庇护,与不断东扩的大食抗衡。唐王朝则通过册封、设置羁縻州府等形式,在中亚建立羁縻统治。天宝十载(751年)秋天,唐与大食之间由于争夺岭外地区[xvii],长期矛盾累积,爆发了著名的怛逻斯战役,号称“常胜将军”的安西节度使高仙芝所部唐军大败,安西精兵损失殆尽。乌浒水流域以及河中地区原唐朝诸属国大部分改宗大食,唐朝势力正式退出葱岭以西。张韬光出使恰在这一年,我们虽然无法得知出使时间在怛逻斯战役之前还是之后,但此次出使应是唐王朝旨在继续保持与岭外地区外交关系的表现,可能负有昭示大唐威德、维系羁縻关系的重要使命[xviii]。关于使团出使路线即悟空入竺之路、使团出使目的等问题,笔者将另文探讨,此不赘述。 大唐使团此次出使颇为顺利,受到罽宾国王的礼遇,圆满完成使命,不久归国。《十力经序》简述如下: 时王极垂礼接,祗奉国恩,使还对辞,并得信物,献款进奉,旋归大唐。 使团“旋归”,即言使团留居健驮逻国的时间很短,虽未明言归国时间,却可以推断使团应当在到达的同一年即天宝十二载(753年)二月之后的某月某日,离开健驮逻,踏上返归大唐之路。与使团出使顺利截然相反,车奉朝在使团归国之时出了意外。而这意外的“不顺利”就成了悟空由一名大唐武将变成流寓异国的僧人的契机。据《十力经序》所云: 奉朝当为重患,缠绵不堪胜致,留寄健驮逻国。中使归朝后,渐痊平,誓心归佛,遂投舍利越魔三藏,落发披缁。愿早还乡,对见明主,侍觐父母,忠孝两全。时蒙三藏赐与法号,梵云达摩驮都,唐言以翻名为法界,时年二十有七方得出家,即当肃宗文明武德大圣大宣孝皇帝至德二载丁酉岁也。 张韬光使团完成使命,回归中土大唐之时,车奉朝不幸“笃疾”即罹患重病,而且“缠绵不堪胜致”,无法随同使团归国,不得已留寄健驮逻国。车奉朝究竟罹患何种疾病,圆照并未明言,我们无法得知,但从他病中“誓心归佛”可知其病情颇重,而且病程长达4年之久,直至肃宗至德二载(757年),才得以痊愈。 在漫长的4年时间里,车奉朝独在异国他乡,与疾病抗争,终于得以恢复健康。正是由于久病难痊,原本可能信佛的车奉朝病中发誓病愈皈佛以求佛保佑[xix],或是受到健驮逻国佛教徒的悉心照料而受感化。总之,27岁的车奉朝出家的机缘是很清楚的——病中发愿,愈后践行。为践病中誓言,落发为僧,投舍利越魔三藏门下。此舍利越魔三藏法师正是曾经作为使者与萨波达干一同出使唐朝的罽宾高僧。《十力经序》中虽未提及,但张韬光使团出使罽宾,很有可能与罽宾归国使团同行。如此看来,舍利越魔三藏与车奉朝相处的时间颇长,互相了解,估计这也是此二人得以成为师徒的一个重要原因。舍利越魔三藏赐与车奉朝的法号,梵语音译为“达摩驮都”,汉语意译为“法界”。车奉朝出俗时的目的是“愿早还乡,对见明主,侍觐父母,忠孝两全”,这种标准的儒家思想一直伴随着他的僧侣生涯,为他多年以后决心归国埋下伏笔。 肃宗文明武德大圣大宣孝皇帝至德二载,即公元757年,车奉朝出家之时年27岁,据此可以推算其生年为公元730年,即唐玄宗开元十八年。因缺乏史料,车奉朝出生至21岁的经历不可考。他随张韬光使团自东土大唐出发之时年仅21岁,到达健驮逻国时23岁。 唐代是中土佛教最为繁盛的时代,众多求法僧自大唐内地出发经西域前往天竺,蔚为潮流,车奉朝本非僧籍,但既然已经到了位于北天竺的健驮逻,又落发为僧,进而遍游北天竺、中天竺各地,巡礼佛迹、研习佛法,是顺理成章之举。 二、淹留天竺,巡礼修行(27岁~约50岁,757年~约780年) 出家后的法界在北天竺、中天竺各地往来遍寻佛教圣迹,巡回礼拜、虔心修行,历时约23年。若加上在健驮逻生病的4年,他停留在天竺的时间共约27年之久[xx]。 《十力经序》记载他皈依佛教最初7年(27~34岁,757~764年)的一些情况: 洎二十九,于迦湿弥罗国进受近圆,请文殊矢涅地(地袳反,平声呼,唐言翻为正智)为邬波(亭也)耶(唐言亲教师,安西云和上),邬不羼提(唐言阙)为羯磨阿遮利耶(唐言轨范师,若至四镇安西云阿阇梨,讹略耳),驮里魏(巍屈反,入声呼)地(平声同上,唐言阙)为教授阿遮利耶(同上),三师七证,授以律仪。于蒙鞮寺讽声闻戒。讽毕,听习根本律仪。然于北天竺国皆萨婆多学也(唐言根本说一切有)。然此蒙鞮寺者,北天竺王践位后建兹寺矣,梵云蒙鞮微贺罗。微贺罗者,唐言住处,住处即寺也。次有阿弥陀婆挽(免烦反,平声呼)寺。次有阿难仪寺。次有继者岑寺。次有恼也罗寺。次有惹惹(而者反)寺。次有将军寺。次有也里特勤寺,突厥王子置也。次有可敦寺,突厥皇后置也。此国伽蓝三百余所,灵塔瑞像其数颇多,或阿育王及五百阿罗汉之所建立也。 如是巡礼,兼习梵语,经游四年,夙夜虔心,未曾暂舍。 初入佛门的法界,主要活动在北天竺的健驮逻国和迦湿弥罗国[xxi]。在健驮逻国落发为僧两年之后,公元759年,29岁的法界在迦湿弥罗国受持了近圆戒――具足戒[xxii],三师七证[xxiii],授以律仪。在戒场中为法界授具足戒的“三师”,亲教师是高僧文殊矢涅地,轨范师是邬不羼提,教授师是驮里魏地。之后,法界在蒙鞮寺诵读经文,听闻教法,接触的佛法内容是当时流行于北天竺国的“萨婆多学(根本说一切有)”[xxiv]。彼时迦湿弥罗国佛事之盛,单从其寺庙的数量即可略窥一斑。除了北天竺王践位后所建最大、最重要的蒙鞮寺外,还有规模、名气次一等的阿弥陀婆挽寺、阿难仪寺、继者岑寺、恼也罗寺、惹惹寺、将军寺、突厥王子所建的也里特勤寺、突厥王后所建的可敦寺等,号称“伽蓝三百余所”,灵塔瑞像颇多,其中有些寺庙可能建造于阿育王(梵文A1oka,公元前271~前233年在位)时期。 法界在迦湿弥罗国颇为勤奋刻苦――巡礼佛迹,同时学习梵语、钻研佛法,度过了将近4年时光,于公元762年返回健驮逻国,居住在如罗洒王寺。此时法界在佛学方面所受熏陶,显然与他4年前离开健驮逻时不可同日而语。他在健驮逻国可忽哩寺、缤芝寺、栴檀忽哩寺、特勤洒寺、可敦寺、阿瑟吒寺、萨紧忽哩寺、罽腻吒王圣塔寺,罽腻吒王演提洒寺,罽腻吒王伐龙宫沙弥寺等寺庙巡礼,历时大约两年。《十力经序》记载如下: 法界至于第四年后,出迦湿密国入乾陀罗城,于如罗洒王寺中安置。其寺王所建立,从王为名。王即上古罽腻吒王之胄胤也。次有可忽哩寺,王子名也。缤芝寺,王女名也。复有栴檀忽哩寺,王弟名也。此皆随人建立,从彼受名。次有特勤洒寺,突厥王子造也。可敦寺,突厥皇后造也。复有阿瑟吒寺、萨紧忽哩寺、罽腻吒王圣塔寺,罽腻吒王演提洒寺,此寺复有释迦如来顶骨舍利。有罽腻吒王伐龙宫沙弥寺。 如是巡礼又经二年,即当代宗睿文孝武皇帝广德二年甲辰岁也。 代宗广德二年(764年),34岁的法界开始了南游中天竺、巡礼佛教圣迹以及修习佛法的漫长历程。在古印度,佛教徒巡回参拜八大灵塔(梵文a2wa_maxasthqna_caitya)以及其它佛教圣迹蔚成风气,中国历代入竺求法僧,皆以修习正法、请回梵经、巡礼圣迹为主要目的。先于悟空入竺的法显、智猛、昙无竭、宋云、惠生、玄奘、义净、慧超等人,也都曾赴佛迹巡礼。《十力经序》只简略记述法界巡礼八塔的次序及名称: 从此南游中天竺国,亲礼八塔。往迦毗罗伐窣睹城,佛降生处塔。次摩竭提国,菩提道场成佛处塔,于菩提寺夏坐安居。次波罗泥斯城仙人鹿野苑中转法轮处塔。次鹫峰山,说法华等经处塔。次广严城,现不思议处塔。次泥(口缚)(革蔑)多城,从天降下三道宝阶塔(亦云宝桥)。次室罗伐城逝多林给孤独园,说摩诃般若波罗蜜多度诸外道处塔。次拘尸那城娑罗双林,现入涅槃处塔。如是八塔,右绕供养,瞻礼略周。 法界巡礼八大灵塔之后,在著名的佛教圣地那烂陀寺(Nqlandq)留学3年。6~9世纪,正是那烂陀寺的极盛时期,作为古代印度的最高学府,当时许多大乘佛教的大师居于此寺讲学,外来求学的僧徒为数众多。据《续高僧传》卷四载:“常住僧众四千余人,外客道俗通及正邪乃出数万。”[xxv]之后,法界离开中天竺,去往位于北天竺的乌仗那国,遍访茫誐勃寺、苏诃拔提寺(唐称之为日宫寺)、钵茫拔提寺(唐称之为莲华寺)等寺庙。《十力经序》略述如下: 次于那烂陀寺中,住经三载。 又至乌仗那国,寻礼圣踪,住范誐(平声呼,虔迦反)勃寺。复有苏诃拔提寺 (唐言日宫寺也)、钵范拔提寺(唐言莲华寺)。 如是往来遍寻圣迹,与《大唐西域记》说无少差殊。 法界在中天竺停留的具体时间我们无法得知,但从“如是往来遍寻圣迹,与《大唐西域记》说无少差殊”之语,可以推知他对上述佛教圣地的巡礼或许不止一次,他淹留异域的大部分岁月可能都是在中天竺度过的。 法界离开唐土,在北天竺、中天竺各地巡礼修行,日久年深,思乡心切,遂向其师舍利越魔三藏辞行求归。三藏初未应允,经法界再三恳请,终受感动同意他回国。据《十力经序》所载: 思恋圣朝、本生父母、内外戚属,焚灼其心,念鞠育恩深,昊天罔极。发愿归国,瞻觐君亲。稽首咨询越魔三藏。三藏初闻至意不许,法界以理恳请于再三。三藏已于天宝九年曾至唐国,日常赞慕摩诃支那,既见恳诚,方遂所请。乃手授梵本《十地经》及《回向轮经》并《十力经》,共同一夹,并大圣释迦牟尼佛一牙舍利。皆顶戴殷勤,悲泪而授,将为信物,奉献圣皇,伏愿汉地传扬,广利群品。法界顶跪拜受,悲泪礼辞。当欲泛海而归,又虑沧波险阻,乃却取北路还归帝乡。 舍利越魔三藏于天宝九年(750年)出使唐朝,曾经目睹大唐盛景,称赞“摩诃(梵文mqha,意译为大,乃大、多、胜、妙之意)支那”,这或许是他能理解法界思乡归国心切的一个重要原因。三藏赠法界梵本《十地经》、《回向轮经》和《十力经》,以及佛牙舍利一枚,嘱咐他将此作为信物奉献给唐朝皇帝,并期望佛经佛牙能在汉地传扬,以利众生。法界原想取道南海,因担心海航危险,决定经由陆路归国。 三、归途受阻,西域译经(约50岁~59岁,约780年~789年) 思乡心切的法界归途未能一帆风顺。他取道陆路经睹货罗国到达龟兹,再经北庭回到京师的路线,是迂回曲折的。不仅如此,归程辗转滞留,所耗费的时间也数倍于当年他随同张韬光出使罽宾路途顺畅仅用的两年时间。关于悟空归国路线,连同上文所提及的出使路线,笔者将另文探讨。 法界离开北天竺,出发的确切时间和地点,圆照文中未明言,我们不得而知,只能通过圆照上下文记载推知其大略。长泽和俊经过估算,认为法界“自北天竺迄自北庭出发(贞元五年九月十三日)一共用了约八年半的时间,因此可以估计悟空自乌仗那国出发的时间大概是在公元780年(德宗建中元年)的夏季。”[xxvi]笔者对此说有两点异议。 首先,关于法界出发的地点,应非乌仗那,而是健驮逻。长泽氏之所以误为“自乌仗那出发”,是因为前文提到法界在离开那烂陀寺之后,“又至乌仗那国,寻礼圣踪”一句,未考虑舍利越魔乃罽宾国的三藏法师,法界不可能在乌仗那国向他辞行。因文中并无特别说明,参照前引《十力经序》所述车奉朝重病留寄健驮逻,病愈后投舍利越魔三藏出家之事,推知法界很可能又从乌仗那回到健驮逻,向越魔三藏辞行。 其次,关于法界出发的时间,笔者同意法界出发的季节是夏季之说――法界所述回归途中首先经过“睹货罗国五十七番中,有一城号骨咄国”遭遇“霹雳震雷,雹雨骤坠”一事,可为其证。至于具体出发时间,长泽和俊的计算却并不准确。长泽氏采用倒推法,即用有明确记载的法界离开北庭的时间“贞元五年(789年)九月十三日”减去估算的从出发迄自离开北庭的“约8年半时间”。但按照长泽氏的说法计算,法界出发的时间大约应该在公元781年的3月(公历四五月份,北天竺的夏季),而非公元780年夏季,两者相差将近1年时间。由此可见,长泽氏推算的“八年半时间”存在差错。假设法界于公元780年夏季出发,迄至离开北庭,所用的时间应该超过9年。 法界归国在途时间及在各处停留时间的记载并不完备,《十力经序》有明确记载的时间即自健驮逻至疏勒所历3年,留居疏勒5个月、于阗6个月、龟兹1年有余、乌耆国3个月,加起来或许要超过5年半时间。有几段在途时间以及在北庭州停留的时间没有明确的记载,据长泽和俊之估算,法界“在北庭州停留了三年,途中在疏勒至于阗间的行程约为一个月,于阗至龟兹间的行程约为一个月,龟兹至乌耆(焉耆)间、乌耆至北庭间各一个月”[xxvii]。但法界停留在北庭的时间实在不能以三整年来计算,因为他出发时间是临时决定的,停留北庭的时间3~4年都是合理的(详见下文关于于阗译经事迹的论述),我们姑且取折中时间3年半。如此推算,至贞元五年九月十三日,法界一共花费了9年左右的时间。再加上从北庭至上京所需的5个月左右时间,法界自北天竺至上京一共用了大约9年半的时间。再用倒推法计算,法界自北天竺健驮逻出发时间才确实如长泽氏所得出的结论,即很可能是在公元780年(德宗建中元年)夏天,是年法界正好50岁。 法界归国并非独行而是与商人结伴。从《十力经序》所记他在骨咄国遭遇雷电暴雨天气“与众商投于树下”一段文字即可得知。在交通极为不便的古代,涉险往来者,不外乎商人、军人、僧侣和使者,与其他三类人相比,商人冒险出行较为频繁。法界得以与商人结伴,似乎是较容易的选择。 法界之所以在归心似箭的情形下,辗转滞留西域,是由于当时吐蕃控制了河西诸州郡和伊州地区,河西路断,归途受阻。自上元元年(760年)吐蕃开始进攻河西以来,北庭、安西与内地联系中断,直到建中二年(781年),才绕道漠北回鹘与朝廷恢复联系。据《资治通鉴》卷二二七记载: 北庭、安西自吐蕃陷河、陇,隔绝不通,伊西、北庭节度使李元忠、四镇留后郭昕帅将士闭境拒守。数遣使奉表,皆不达,声问绝者十余年。至是遣使间道历诸胡自回纥中来,上嘉之。 归期遥遥,法界采取了积极的态度,与西域高僧合作翻译了自己带回来的梵文佛经。西域译经共分两处,即安西(龟兹)译经与北庭(于阗)译经。 关于龟兹译经事迹,《十力经序》记载如下: 次至安西,四镇节度使、开府仪同三司、检校右散骑常侍、安西副大都护兼御史大夫郭昕。龟兹国王白环(亦云丘兹)。正曰屈支城。西门外有莲花寺,有三藏沙门名勿提提犀鱼(唐云莲花精进),至诚祈请,译出《十力经》,可三纸许,以成一卷。三藏语通四镇,梵汉兼明。此《十力经》,佛在舍卫国说。安西境内有前践山、前践寺,复有耶婆瑟鸡山。此山有水,滴霤成音,每岁一时,采以为曲,故有耶婆瑟鸡寺。东西,拓厥寺、阿遮哩贰寺。于此城住一年有余。 法界滞留龟兹国,祈请“语通四镇,梵汉兼明”的三藏沙门勿提提犀鱼(意译“莲华精进”)译出自己带来的《十力经》。为了翻译此三纸一卷的佛经,他在龟兹停留一年有余。汉译《佛说十力经》主译是龟兹国三藏沙门勿提提犀鱼,但法界在翻译此经的过程中,也一定出了不少力,同时参加译经的可能还有其他僧人。 关于于阗译经事迹,据《十力经序》记载: 从此又发至北庭州,本道节度使御史大夫杨袭古,与龙兴寺僧,请于阗国三藏沙门尸罗达摩(唐言戒法)译《十地经》。三藏读梵文并译语,沙门大震笔授,沙门法超润文,沙门善信证义,沙门法界证梵文并译语。《回向轮经》翻译准此。 《佛说十地经》、《佛说回向轮经》的主译是于阗龙兴寺三藏沙门尸罗达摩(意译“戒法”)。《佛说十地经》篇幅颇长而且较难翻译,因此必由众僧合作才能完成。法界的工作是“证文”,而且不仅证梵文,还证译语。法界在龟兹翻译《十力经》历时一年有余,《十地经》篇幅数倍于《十力经》,《回向轮经》篇幅与《十力经》相当,译此二经所需时间自然要长得多,按照常理估算,法界在于阗译经很可能历时三四年。 苦于归途受阻的法界,终于等到了回归故里的机会。据《十力经序》记载: 翻经既毕,缮写欲终,时逢圣朝四镇、北庭宣慰使中使段明秀来至北庭。洎贞元五年己巳之岁九月十三日,与本道奏事官、节度押衙牛昕,安西道奏事官程锷等,随使入朝。当为沙河不通,取回鹘路。又为单于不信佛法,所赍梵夹,不敢持来,留在北庭龙兴寺,藏所译汉本,随使入都。 正当法界与北庭高僧合作翻译佛经结束,将要抄写完毕之时,四镇、北庭宣慰使、中使段明秀恰好来到北庭。等到贞元五年(789年)己巳之岁九月十三日,法界与本道奏事官、节度押衙牛昕,安西道奏事官程锷等,随中使段明秀入朝。由于沙河路断,他们不得已取道回鹘路。法界一行从北庭回京都的路程,经历了5个月左右的长途跋涉。法界归程费时将近十载,历尽险阻。当时西域形势的变化,对他的影响不仅是归期延长,由于回鹘单于不信佛教,法界不敢携带梵本佛经,遂将恩师临别所赠之梵夹留在北庭龙兴寺,以防万一遭遇不测,原本、译本皆受损,只能藏带汉译本并佛牙舍利,抱憾而归。 四、一世坎坷,终成大德(60岁~82岁,790年~812年) 阔别故乡整整40年的法界,终于在贞元六年(790年)二月回到上京[xxviii]。而此时他的身份有些特别,当年唐王朝派出的正值弱冠的出使别将,归来却是年届花甲的僧侣。唐朝廷对他妥善安置并敕授官职,《十力经序》记载如下: 六年(790年)二月来到上京,有敕令于跃龙门使院安置。 中使段明秀遂将释迦真身一牙舍利及所译经,进奉入内。 天恩宣付左神策军,令写此经本,与佛牙舍利一时进来。 时左街功德使窦文场,准敕装写进奉阙庭,兼奏从安西来无名僧悟空,年六十,旧名法界,俗姓车,名奉朝,请住章敬寺。其年二月二十五日,奉敕宣与正度,余依。 又本道节度奏事官,以俗姓车奉朝名衔奏。至五月十五日,敕授壮武将军守左金吾卫大将军员外置同正员兼试太常卿。爰有制日。敕伊、西、庭节度奏事官、节度押衙同节度副使、云麾将军、守左金吾卫大将军员外置同正员牛昕等,并超自流沙,涉于阴国,奉三军向化之慕,申万里恋域之诚。雨雪载霏,行迈无已,方贡善达,复命言旋。举范羌入计之劳,慰班超出远之思,俾昇崇秩,以劝使臣,可依前件。 是岁也,天恩正名,冠冕兼履,昔名法界,今字悟空。捧载惭惶,不任感惧,乃归章敬。 法界进奉所译汉文佛经及佛牙舍利,请求改名“悟空”,并入住章敬寺。朝廷正式赐其法名“悟空”,并准其入住章敬寺。本道节度奏事官以悟空的俗姓名车奉朝名衔上奏,唐朝廷授予他“壮武将军守左金吾卫大将军员外置同正员兼试太常卿”一职。60岁的悟空得以受封的一个重要原因,可能在于唐朝廷希望他能在经营西域方面有所助益。同行的牛昕等人受封,也应该出于同样的原因。 回顾悟空多年漂泊异域的经历,笃病数年不得还乡之外,不仅曾经“遭遇劫贼”之类的人祸,还遭遇过天灾,以下是《十力经序》记述他归国途中经行骨咄国险遭雷击的经历: 城东不远,有一小海,其水极深。当持牙经过南岸,时彼龙神知有舍利,地土摇动,玄云掩兴,霹雳震雷,雹雨骤堕。有一大树,不远海边,时与众商投树下,枝叶摧落,空心火燃。时首领商普告众曰:“谁将舍利异宝殊珍,不尔龙神何斯拗怒,有即持出投入海中,无令众人受此惶怖。”法界此时恳心祈愿,如放达本国,利济邦家,将以所获福因而资龙力。自日出后,洎于申时,祈祝至诚,云收雨霁,仅全草命。 上述雷击树燃之事,时人归因于舍利奇迹的解释显然是迷信所致,其中也许不乏悟空和圆照主观渲染的成分,但这次危险的经历,以“仅全草命”告终。与其他许多入竺求法僧一样,悟空40年的异域生涯,概之以“九死一生”并不为过。 悟空入住章敬寺之后,回到家乡拜访本生父母及其他亲属。可惜他的二老双亲早已去世,兄弟子侄家无一人,远房亲属亦不多见。去时生离别,归来亲不待,因无法弥补,故而更加悲哀,如《十力经序》所述: 次及乡园,访问二亲,坟树已拱,兄弟子侄家无一人,疏远诸房,少得闻见。凡所来往,经四十年,辛卯西征,于今庚午,悲不奉养。 此处所举悟空坎坷遭遇,且不言异国重病、天灾人祸、漫长的归路、永诀双亲的悲哀,单是40年去国怀乡的忧思,就足以让人掩卷长叹。圆照在《十力经序》中概述其异域生涯时,用了非常简短的一段话,我们从中可以体会到悟空虽然历经磨难,仍能隐忍自重: 伏以一辞圣唐于今四代,凌霜冒雪,经四十年,寻礼圣踪。所经国邑,或一瞻礼,或渐旬时,或经累旬,或盈数月,或住一岁二三四年。或遇吉祥,或遭劫贼,安乐时少,忧恼处多,不能宣心一一缕说。幸逢明圣,略举大纲,伏乞施行,流传永代。 自公元751年离开上京至公元790年归来,40年的岁月流逝,时局变化,世事变迁,大唐帝王更替已历四代[xxix],佛教却日臻隆盛。悟空和他所进奉的三部佛经的确有些传奇经历,因而颇受关注。贞元十一年(795年),长安西明寺高僧圆照编辑《大唐贞元续开元释教录》时,将悟空进奉的三部汉译佛经收编入藏。《十力经序》记载如下: 喜遇明时,所进牙经,愿资圣寿。其所进《十地经》,依常途写一百二十一纸,成部勒为九卷。此经佛初成正觉已经二七日,住他化自在天宫摩尼宝藏殿说。《回向轮经》,佛在金刚摩尼宝山峰中,与大菩萨说。译成三纸半,以为一卷。其《十力经》如前所说,译成三纸,复为一卷。三部都计一百二十九纸,总十一卷,同为一帙。然为斯经未入目录,伏恐年月深远,人疑伪经,今请编入《大唐贞元续开元释教录》。 悟空得自北天竺、参与翻译并携回的三部“真经”来之不易,在卷帙浩繁的佛典宝库中虽是沧海一粟,但弥足珍贵。流传至今,在许多版本的大藏经中,三部佛经保存完好[xxx]。 悟空带回大唐的“释迦真身一牙舍利”,被奉为“佛教圣物”、“殊珍异宝”,关于此佛牙的流传,尚待更多可信的史料以明其始末。据有关报道,1994年3月15日出土于山东汶上县宝相寺的佛牙,或云即悟空携回之佛牙[xxxi]。果然如此,则此“悟空佛牙”成为佛教传播史以及古代中印文化交流史现存重要物证之一。 出于编辑佛经目录的需要,圆照对悟空进行采访,如《十力经序》文末所述: 沙门圆照,自惟疵贱,素无艺能。喜遇明时,再登翻译。续修图记,赞述真乘,并修《大唐贞元续开元释教录》。悟空大德,具述行由,托余记之。以附图录,聊以验其事也。久积岁年,诘问根源,恭承口诀,词疏意拙,编其次云,大雅硕才愿详其志也。 圆照依据悟空口述,对悟空游历天竺及西域的事迹、以及三部佛经的由来加以记述,载于《十力经》前,悟空入竺事迹遂得以流传后世。高僧圆照显然被他的生平事迹所感动,通篇褒扬之词,尊称悟空为“大德”,这对于一世坎坷的悟空来说,似乎可以算作一种慰藉。 圆照为悟空撰写行记之时,悟空65岁,居住在章敬寺,此后直至其卒年的事迹,因缺乏相关史料,皆不可考。据《悟空禅师塔塔铭》文末所载: 空以元和七年正月二十三日归灭于护□寺,大中十四年八月十三日建塔,今为振锡寺,其塔倾颓,惟有灵骨所在。 悟空卒于元和七年(812年)正月二十三日,世寿82岁。圆寂地“护□寺”[xxxii]尚不可考,不知是否为“护国兴教寺”之略。悟空圆寂48年之后,大中十四年(860),有人在云阳建塔纪念悟空并葬其灵骨。悟空得以归葬故乡云阳,可谓叶落归根。 结 语 探寻悟空40年的异域生涯,通过悟空在天竺及西域40年的游历和见闻,我们可以获得诸多具有重要价值的线索。首先,与其他入竺求法僧人单纯求法行为初衷不同,悟空本非僧籍,因病皈佛,出家前曾作为唐王朝的使团成员出使北天竺,属于官方派出行为,因此,我们可以获知当时唐政府企图对西域进行有力控制的某些讯息,及其与北天竺的外交情况。其次,我们约略可以了解当时丝绸之路交通路线的变化,北天竺、中天竺和西域诸国风俗以及佛教发展状况等方面的情况。此外,悟空在西域的经历为我们了解安史之乱后的西域及其与唐朝的关系提供了重要线索。 悟空是继东晋法显、唐初玄奘和义净之后,到印度求法的中国僧人中比较有名者。在交通极不发达的古代,悟空往来40年,纵横数万里,经行几十(城)国,其经历充满传奇色彩。遗憾的是悟空未留下亲笔著述,幸而圆照所撰行记保存完好,使得1200多年之后的今天,我们仍然可以探寻悟空的足迹,品味悟空的传奇人生经历[xxxiii]。 [i] 京兆,京兆府之简称,唐开元元年(713年)改雍州置。治所在长安、万年二县(今陕西西安市)。管县十二,辖境相当今陕西秦岭以北,乾县以东,铜川市以南,渭南市以西地。其后屡有伸缩,开元二十一年(733年),以后为关内道、京畿道治。 唐代云阳县,初属雍州,治所在今陕西泾阳县西北四十里长街村。武德三年(620年)移治今陕西泾阳西北云阳镇。贞观元年(627年)改名池阳县,八年(634年)复名。开元后属京兆府。 [ii] 悟空所往罽宾,即《西域记》之迦毕试。迦毕试,又译作迦臂施、迦毗尸、伽比沙等,一般认为其地约相当于今阿富汗西部与兴都库什山以南喀布尔河河谷一带,故城在今喀布尔北六十余公里处的Begram,该遗址已经发掘。参见Cunningham A.,The Ancient Geography of India, rev.Majumdar,Calcutta,1924. reprinted,Delhi,1979,P.16. [iii] 乾陀罗(Gandhqra),古印度国名,又译作健驮逻、犍陀罗、建陀罗、犍陀卫等。一般认为其地相当于今巴基斯坦白沙瓦及其毗连的阿富汗东部一带,唐时都城为布路沙布逻(Puru2apura,即今巴基斯坦的白沙瓦)。悟空入竺时,此国已被罽宾吞并。 [iv] 悟空归国前后法号的变化,据圆照《十力经序》首句:“新译《十地经》及《回向轮经》、《十力经》等者,即上都章敬寺沙门悟空,本名法界,因使罽宾,于中天竺国之所得也。” [v] 上都,即唐都城长安。 [vi] 唐代章敬寺位于长安城东通化门外(今陕西西安市东)。系唐代宗宠臣内侍鱼朝恩为章敬皇太后而建。据元释觉岸撰《释氏稽古略》(参见《大正藏》第49册)卷三载:“丁未大历一年七月,观军容鱼朝恩,奏以先所赐庄为章敬寺,以资太后冥福。”另据《资治通鉴》所云,唐大历二年(767年),“鱼朝恩奏以先所赐庄为章敬寺,以资太后冥福。于是穷壮极丽,尽都市之财不足用,奏毁曲江及华清宫馆以给之,费逾万亿。” [vii] 据(宋)赞宁《宋高僧传》卷15(参见《大正藏》第50册)、(宋)志磐《佛祖统纪》卷41(参见《大正藏》第49册)所载,唐释圆照,生卒年不详,京兆蓝田(陜西省蓝田县)人,俗姓张。十岁依西明寺景云律师出家,钻研维摩、法华、因明、唯识、涅槃、中观、华严诸学,兼学儒典,尤精律学。开元年间(713~741年),奉敕参与译经。大历十三年(778),代宗诏两京律师14人,于长安安国寺定新旧两疏之律条,圆照与超侪等共任笔受之职,建中元年(780年)成《敕佥定四分律疏》。圆照世寿82岁,一生著述颇丰,撰有贞元新定释教目录三十卷、贞元续开元释教录三卷、大唐安国利涉法师传十卷等20余种。 [viii] 圆照撰《大唐贞元续开元释教录》,参见《大正藏》第55册。 [ix] 《佛说十力经、大唐贞元新译十地等经记》仅见于《佛说十力经》卷首,参见《大正藏》第17册,经集部,《佛说十力经》。《大正藏》第五十一册,史传部《游方记抄》亦收录此文,以“悟空入竺记”为正标题,又附“大唐贞元新译十地等经记”、“十力经序”两个副标题。《游方记抄》出自《大日本佛教全书》之《游方传丛书》。 [x] 参见(宋)赞宁撰、范祥雍点校《宋高僧传》上册“大宋高僧传卷第三”,中华书局,1987年,第50~51页。 [xi] 悟空禅师塔,位于今陕西省泾阳县北嵯峨山巅,初建于唐大中十四年(860年)。明嘉靖二十年(1541年)重建,并刻塔铭记悟空生平及重新建塔之事。参见刘随群《悟空禅师塔及其相关问题》,载于《文博》1991年第4期,第94~95页;黄盛璋《关于悟空禅师塔铭主要问题辨正》,载于《文博》1992年第6期,第13~17页转第25页。 [xii] 赞宁文中明显的错误有两处,一是“事讫,随中使段明秀以贞元五年己巳达京师,敕于跃龙门使院安置”;二是“凡所往来,经四十年,于时已六十余。”这两处分别是悟空到达京师长安的时间及其当时的年龄。按照圆照原文,前者应为“六年(790年)二月来到上京,有敕令于跃龙门使院安置。”后者应为“ 兼奏从安西来无名僧悟空,年六十,旧名法界,俗姓车,名奉朝,请住章敬寺。” [xiii] 中使,帝王宫廷中派出的使者,多由宦官充任。内侍省,官名,隋置内侍省,管领内侍、内常侍等官。唐沿用不改,都以太监充当。赐绯,唐代五品官以上之服色。鱼袋,唐制,五品以上官员,给随身鱼符,皆盛以袋,谓之鱼袋,三品以上饰以金,五品以上饰以银。刻姓名者,去官纳还,不刻者传佩相付。景云中,诏紫衣者鱼袋以金饰之,衣绯者以银饰之。开元中,许致仕者佩鱼终身,自是百官赏绯、紫必兼鱼袋,谓之章服。详见《通典》卷二十七“职官九”、《唐会要》卷三十一“鱼袋”。 [xiv] 别将,武官,唐诸卫折冲都尉府属官。据《旧唐书》卷四十四“职官志·武官”记载:诸卫折冲都尉府每府设“折冲都尉各一人,上府,都尉正四品上;中府,从四品下;下府,正五品下。武德中,采隋折冲、果毅郎將之名,改统军为折冲都尉,别将为果毅都尉。左右果毅都尉各一人,上府,果毅从五品下;中府,正六品上;下府,从六品下。隋炀帝置果毅郎將,国家置折冲都尉。别将各一人,上府,别将正七品下;中府,从七品上;下府,从七品下。” [xv] 唐王朝于天宝四载(745年)册封勃(匍)准袭罽宾(迦毕试)及乌苌国王,可见此时罽宾(迦毕试)不仅吞并乾陀罗,还统治乌苌(Udyqna,又译作乌长、乌场、乌伏那、乌仗那等,其地相当于今巴基斯坦北部斯瓦特河河岸一带),辖地甚广。参见《旧唐书》卷198列传第148“西戎·罽宾”、《册府元龟》卷九六四“外臣部·封册”、《唐会要》卷九十九“罽宾国”。 [xvi] 冬夏易都之惯例,可溯至贵霜时期,迦腻色迦王(Kani2ka)以迦毕试为夏都,其后罽宾(迦毕试)统治者因袭之,据《西域记》卷一“迦毕试国”:“……闻诸先志曰:昔健驮逻国迦腻色迦王,威被邻国,化洽远方,治兵广地,至葱岭东,河西藩维,畏威送质。迦腻色迦王既得质子,特加礼命,寒暑改馆,冬居印度诸国,夏还迦毕试国,春秋止健驮逻国。”慧超《往五天竺国传》“罽宾国”:“至罽宾国,此国亦是建驮罗王所管。此王夏在罽宾,逐凉而坐,冬往建驮罗,趁暖而住。彼即无雪,暖而不寒。其罽宾国冬天积雪。为此冷也”。 [xvii] 葱岭以西的中亚内陆地区。 [xviii] 怛逻斯战役以后,大食势力并没有进一步东侵;而唐朝虽然无意西进,与大食争夺河中地区,但仍然保持着对锡尔河以北乃至河中地区的强烈影响。天宝十四载(755年)爆发的“安史之乱”,致使唐朝经营西域由高峰跌入低谷,直接原因是唐肃宗大批内调西域边军以平叛。参见余太山主编《西域通史》,中州古籍出版社,1996年,第186~187页;王小甫《唐、吐蕃、大食政治关系史》,北京大学出版社,1992年,第177~179页。 [xix] 车奉朝原本可能信佛,因其故乡京兆云阳,正是唐代佛教兴盛之地。 [xx] 圆照《十力经序》中并未明言悟空在天竺停留的时间。此处所谓“约27年”根据其回到长安以及经行西域的时间推算。 [xxi] 迦湿弥罗(Kq1mira),亦译作羯湿弥啰、箇失蜜、迦闪弭、迦叶弥罗等。《新唐书·西域传》:“箇失蜜,或曰迦湿弥罗。北距勃律五百里,环地四千里,山回缭之。”其地相当于今克什米尔。 [xxii] 具足戒,梵语、巴利语为upasa/panna,或upsa/padq,音译“邬波三钵那”,意译“近圆”,有亲近涅槃之义。又作近圆戒、近具戒、大戒,略称具戒。指比丘、比丘尼所应受持之戒律;因与沙弥、沙弥尼所受十戒相比,戒品具足,身具无量戒德,故称具足戒。依戒法规定,受持具足戒即正式取得比丘、比丘尼之资格。据《四分律》卷34(参见《大正藏》第22册)云,比丘戒有二五○戒,比丘尼戒有三四八戒。 [xxiii] 三师七证,是三师与七证师之并称,指比丘受具足戒时,戒场中必须具足之戒师人数。又作十师、十僧。三师即:(一)戒和尚,指正授戒律之和尚。乃比丘得戒之根本及其归投处,故必至诚三请之。凡担任戒和尚者,其戒腊须在十年以上,并严守戒法,具足智慧,堪能教授弟子。(二)羯磨师,即读羯磨文之阿阇梨,主持白四羯磨授戒仪式。羯磨师为诸比丘受戒之正缘,若无羯磨师秉承圣法,则法界善法无从生起。担任此职者,其戒腊须在五年以上。(三)教授师,即教授威仪作法,为众人引导开解者。其戒腊亦须在五年以上。七证师是指莅临戒场证明受戒的七位比丘。凡此十师均须于受戒前恭请之。参见《四分律》卷三十一(《大正藏》第22册)。 [xxiv] 部派佛教派别萨婆多部的学说。萨婆多部,梵文Saravqstivqdin,意译说一切有部,全称圣根本说一切有部。略称有部、有部宗、有宗。又称说因部。为小乘二十部派之一。约于佛灭后300年之际,自根本上座部分出。以主张三世一切法皆是实有,故称说一切有部。创始者为迦多衍尼子(梵文Kqtyqyaniputra,又称迦旃延尼子)。 [xxv] (唐)道宣撰《续高僧传》,收入《大正藏》第50册。 [xxvi] 参见〔日〕长泽和俊“释悟空入竺求法行”一文,载于氏著《丝绸之路史研究》,钟美珠译,天津古籍出版社,1990年,第558页。 [xxvii] 同上。 [xxviii] 《佛光大辞典》“悟空”条:“……广德三年(765)请归国,唐室许之,遂携梵本十地经、回向轮经、十力经,及佛牙舍利,取北路而归。所经诸国皆有羁留,途中遇勿提提犀鱼、尸罗达摩等而译出十力经一卷、十地经、回向轮经。于贞元五年(789)九月,随中使段明秀归国,进佛舍利及所译经,奉敕正度,赐名悟空。”据其所注参考书目也不过是《宋高僧传》卷三、《贞元新定释教目录》卷十七,并无其他史料。其中所谓“广德三年(765)请归国,唐室许之,遂携梵本十地经、回向轮经、十力经,及佛牙舍利,取北路而归”一句,不知源于何处。据其所言推算,悟空在北天竺、中天竺仅仅停留12年(753~765年),而归途以及停留在西域的时间居然长达24年(765~789年),可见其说讹误不堪。 [xxix] 指唐玄宗李隆基(713~756年在位)、唐肃宗李亨(757~761年在位)、唐代宗李豫(762~779年在位)、唐德宗李适(780~805年在位)四代皇帝。 [xxx] 此三部佛经现存状况,参见董玮《二十二种大藏经通检》,中华书局,1997年,第328页1485条、第547页3060条、第547页3060条。 [xxxi] 参见鼎林、顺林《汶上发现佛牙舍利始末》,载于《春秋》1994年第4期,第43~45页;吴增祥《汶上发现罕见佛教圣物》,载于《走向世界》1994年第4期;王海波《佛牙的流传》,载于《文史杂志》2007年第3期,第72~74页。 [xxxii] 黄盛璋《关于悟空禅师塔铭主要问题辨正》一文中疑其为“护法寺”,笔者不赞同此猜测。 [xxxiii] 关于《西游记》中孙悟空形象的现实原型,学术界有多种观点,其一即为唐释悟空说,悟空的传奇经历由此可见一斑。参见孟繁仁《西游记故事与西夏人的童话》,《运城高专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1997年第3期(第15卷),第19~23页。张强、周业菊《新时期孙悟空原型研究述评》,《徐州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2年第28卷第4期,第12~19页。唐释悟空是否即《西游记》中孙悟空的原型,笔者认为尚需进一步考证。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