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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清易代之际的东征游击张应种及其家族

http://www.newdu.com 2019-01-02 中国社会科学院历史研究 newdu 参加讨论

    
    
    明清易代之际的东征游击张应种及其家族 
    
    杨海英 
    
    摘要:以万历东征(1592-1598)战争期间的辽东游击张应种为切入点,通过他和他的家族父子三代将领的简历,管窥明清时期辽将群体的整体表现,并为东征明军中的辽兵及南北兵定位问题提供一种有代表性的参照系,同时还尝试考察辽东张氏家族与明清易代历史进程间的互动关系以及明清间制度转变的某些痕迹。 
    
    关键词:明清时期  张应种  张士彦 张朝璘 
    
    中图分类号:E000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2-4883-(2017)06-0000-07 
    
    一、东征游击张应种的两种形象 
    
    万历东征(1592-1598)时期,军事上的技术革命突飞猛进,战争日趋激烈。掌握和使用新技术如热兵器火炮、墩台建筑术的南兵表现抢眼,成为战争致胜的重要法宝。与之相应的北兵群体,表现相形见绌,口碑不佳,故南北兵矛盾、南北兵战斗力及作用等都成此役近乎“公案”的问题。张应种就是北兵系统中的一员辽将。 
    
    张应种,字崇元,号肖泉,占籍广宁,与父张九思在承袭军职前,均先习儒业,为卫学诸生,袭职后改军职。朝鲜申钦记载张应种“以钦差统领南北调兵涿州参将,领马兵一千五百出来”。其它包括柳成龙、李德馨在内的朝鲜人文集中提到张应种的材料均记载他为参将。但对照东征经略宋应昌万历二十一年十二月十二日奏疏所载入朝明军序列,“原任副总兵李宁、游击张应种领辽东正兵亲兵”共1189名入朝,隶属李如柏统帅的左军,张应种的职衔却为游击。这种差异是如何产生的? 
    
    东征之前张应种实为参将,驻扎蓟镇与蒙古部落军作战。万历十五年(1587)九月,张应种为“山海管参将事游击”,报告蒙古来犯消息,涉及“东虏”“西虏”“土蛮”等部落将要抢掠广宁东西、锦州义州等地。他的同事如蓟镇台头、喜峰、马兰等路总副参游张臣、解一清等与永平兵备道禀报相同。查《明实录》记万历十六年(1588)六月癸亥:“蓟镇督抚张国彦等奏:属夷干多罗忽令部夷扯落等冲放筏板,潜入潘家口,杀死运军二人,夺去驮砖马三匹,随被官兵擒获贼夷卜儿大等五人,失事官熊世锦等分别罚治,上依拟。”张应种此时职为山海关参将,当在“分别罚治”之列。至次年三月初五,事情有所转圜,蓟镇夷酋小阿卜户、猛可真等将部落毛什哈所掳明戍卒送还,叩关服罪,以求额赏。督抚张国彦等请释放古北口留质诸夷,“而诛其就缚者,予赏如故,从之”。这是壬辰战争前蓟镇发生的与蒙古部落冲突事件,张应种既为参将,亦当被“罚治”,故其入朝后,朝鲜人尊之参将而非游击,概为尊之。 
    
    东征第一阶段入朝明军的兵源主要来自蓟镇、保定、宣府、大同等卫所镇兵,万历二十一年(1593)十二月初中旬陆续至辽阳。先锋则是初三日出发的南兵将吴惟忠所领的5000步兵,任务是大张声势、安慰国王、护卫粮草。初八日,提督李如松到后,才会同辽东抚臣赵耀、按臣李时孳及提督李如松、赞画员外刘黄裳、主事袁黄、管粮主事艾维新、辽东总兵官杨绍勲,分守辽海道参议荆州俊并标下中军以及各偏禆将领等官,彼此咨询筹划后合议,将明兵分为三部分:中阵、左、右二翼各万余人。 
    
    平壤战役是明军入朝后的首个大胜仗。经略宋应昌事后汇报:阵斩获倭级1285颗,获马2985匹,倭器452件,取得重大胜利。张应种在左军,当随李如柏从大西门攻进平壤,并伏击了从平壤城撤出的日军:“李提督复料贼计已穷,夜必逃遁。遵照经略密谕设伏江东之计,阴遣副参等官李宁、张应种、查大受、祖承训、孙守廉、葛逢夏等领精兵三千,趋江东小路埋伏,倭果扶伤从小路宵遁。”故宋应昌在叙功疏中,将排在第二的张应种与其他分统将领等官王有翼等28人共列,评语是:“诸将共怀报国,克破坚城,率死士而争先用命,奉将令而陷阵摧锋,均应并叙。在见任者,相应陞级,原任者相应复职。”受表彰的将领有南有北,如孙守廉、祖承训、查大受、佟养中等与张应种均为北将,叶邦荣、胡鸾、王必廸、周易、李都、娄大有等为南将,克破坚城与陷阵摧锋相提并论,大致可看出宋应昌平衡南北将领的企图。至于各将领在战役中所担任的具体角色并不易分辨。但“设伏江东”的张应种与破城克坚却得不到首功而忿忿不平的南兵将的区别还是清楚的。张应种后来屡被朝鲜人称为参将,或许也得益于宋应昌“复职”的建议。 
    
    万历二十二年(1594)正月二十一日,朝鲜汉城府判尹李德馨到达开城府,看到日军撤退后一片残破景象:乔木尽伐,公廨烧毁, 闾家余存者十之八九。他急忙“督造浮桥,初昏驰到东坡”, 见到“李宁、张应种等领精骑六七千, 由浅滩过涉, 结阵坡州, 将薄京城。”平壤战役后,张应种所领的六七千辽东精兵到达坡州,作为东征大军南下前锋,等待浮桥造毕前进,为提督李如松、经略宋应昌开路。但在二十七日,遭遇碧蹄馆败绩时,张应种既没有象杨元那样杀入重围救护李如松、李如梅兄弟,也没有象李氏家丁李有升那样舍命救主而被表彰,当象祖承训等望风先逃而被点名批评,属于“各军退走以致偾事”之一员,故平安无事。而他所领兵员从1500人减少至1100人,概为碧蹄馆之役所损伤。八月,宋应昌《议朝鲜善后疏》有“张应种部兵一千一百名”,原在“从长酌议应留官兵”16000名内。但到十二月初八日,已改“除刘綎一枝暂留外”,其宋应昌、李如松俟有倭归确报,着便回朝。朝廷批准兵部咨文,东征议贡议封均属失策,议将吴惟忠、骆尚志、谷燧、宋大斌、张应种等留守南北官兵尽数撤回。明朝叙事基调是东征军“失策”,全军撤回。主要原因则是粮饷问题凸显,影响到军事计划的落实和执行,连一度议留的刘綎部5000人驻守朝鲜计划也被取消。在东征中,张应种无突出表现,惟率辽东步兵随大军执行任务,虽历经激战危险,但应属表现不佳的“各军”之一。 
    
    张应种部在部分明军入汉城之前撤回。《再造藩邦志》记载:“副总兵王有翼、参将张应种、赵之牧、张奇功,依经略檄文回去。朝廷乃遣汉城判尹柳根驰入京城,慰抚遗民。”张应种回国的时间是万历二十一年在部分明军进入汉城之前的四月,这点中朝史料并无歧义,明军受制于“和事”而放弃追击日军。 
    
    张应种从万历二十年(1592)十二月进入朝鲜,次年四月撤回,总共驻守朝鲜5个月。时虽不长却有代表性。他既没有参与东征第一阶段最艰苦的万历二十一年冬季驻守朝鲜南部之役,更与第二阶段的血腥战事无缘,如稷山之战、南原之战、蔚山攻坚战、泗川战役及最后海上收官之战等,明军都有不少损失。而张应种所在的辽军,却因早撤保存了实力。 
    
    东征回国后,张应种复职宁远参将,很快又以作战不力被撤职。万历二十二年十月,“长昂以七千骑犯中后所。赵梦麟悉敛人畜,遣家丁赵子明等保小屯台,斩虏哨三级。又射毙一酋,虏怒攻台破,子明等力战死之。当小屯告急时,副总兵秦得倚、赵梦麟各遣兵挑战,虏始敛众北归。副总兵李平胡、游击崔吉、参将张应种列阵大战,追至半边山,虏复并力来攻,我兵遂却,各阻险自守,独得倚、梦麟两军在阵鏖战良久,多所杀伤。备御高清领兵百余自东来,徘徊不进。虏见尘起,疑有伏,遁去。兵部上功罪秦得倚、赵梦麟各赏银十五两,梦麟以功准罪,张应种、崔吉等禠职提问有差。”中后所属宁远,张应种时为宁远参将,与能战敢战的同僚相比技逊一俦,被禠职提问。这也印证了他在朝鲜战场表现不佳的猜测。 
    
    当壬辰战争进入第二阶段时,张应种从都司再升义州参将,未入朝参战。万历二十五年(1597)十月,朝鲜使臣黄汝一出使明朝,次年正月到锦州,得知驻守“锦州西北又有义州参将张应种”,主要任务是防守蒙古出掠。从《明实录》万历二十六年八月升“分守永宁地方都司佥书张应种为辽东右参将分守义州地方”记载看,黄汝一的见闻与记载都很确切。 
    
    接下来,张应种何时何事从参将再次降革不清楚。唯七年后,他第三次从都司添补为游击。万历三十三年(1605)冬十月,“添设辽东戚家堡游击一员,以都司张应种升补,仍将选锋见在官军移驻填实,其义州各城堡逃故军士二千三百有奇,令该路将官开造姓名、卫所贯址呈送分巡道,遴委中军等官径赴各原籍,该道勒限严拏佥补。”揆诸词义,或许是他在义州参将任上,因逃故军士过多而遭的处分。 
    
    张应种任戚家堡游击4年后升任开原参将,这是他三落三起后的第四次任参将。万历三十七年(1609)二月,辽东巡按熊廷弼考察将领,认定开原参将张应种不擅作战冲锋,但“精详老练,久历行间,其才独优于整饬戎伍”,故建议将其调任宁远右屯游击,取代李继武:“若以张应种居此,必能起废修坠,有壁垒一新之効。”四月,开原参将张应种就任宁远右屯游击。张应种既然打仗不行,修城干活又怎样呢? 
    
    很快,熊廷弼承认自己看错了人。他在辽东跑了一圈,考察自万历三十四年正月起三十六年十二月止,三年钱粮、险隘、兵马、器械、屯田、盐法以至胡马、逆党等各项事务,得出结论:“见任右屯营游击张应种”即应撤职的二位“道将”之一,“其为人也,口多游词,外虚恢而中实贪婪,无所顾忌。一在戚家堡,为部军所告,贿佒郝廵道而调宁远矣;一在宁远,为军民所讦,行求旧抚镇而调开原矣;一索取常例,月扣军饷四、五十两,而李必茂等扣送矣;一更换旗牌,每名得银五两免换,而刘世亨等过付矣;一领阖营军,陆续采打柴木,卖银千余两,而修城为骗局矣;一占使骡四十头,曰每轮载所造各色器物运赴广宁私家,而驮砲为名色矣;一生辰讽各军孝顺,马步每队各攅银五两,约四百金上寿矣;一伊男张士彦赴京袭职,驾言缺费,科门下殷实员役数百金,充行槖矣;一占军匠织网、结席、造器、驾鹰、打鱼等项,而取尽锱铢矣。此一臣者,桑榆已逼,谿壑难填,所当革任回卫,以恤军困者也。”在九项罪名中,靠收受贿赂为升职调任开路,贪扣官兵军饷中饱私囊,道德人品都有问题。万历三十七年十二月十一日,奉旨革职回卫。易代后,张应种之孙张朝麟曾言及“祖应种,官都指挥同知而历任开原左参将升副将,诰封定国将军,凡十二任。”两相参照可知张应种四任参将,分别为山海、义州、宁远、开原,副将任在开原;其余七任即辽东游击及参将降职所任游击、都司等更低的军职。张应种由此成为晚明著名“废将”。湖北巡抚梅国祯等虽曾建议“求旧易于得人,使功不如使过”,启用退闲辽东李家将李成梁父子及以戴罪闲住的史宸、张应种、麻贵等废将却未果。这即历史上真实的张应种。 
    
    而吴正治替张应种所作的《神道碑》却显示出另一种模范将领的形象: 
    
    弱冠补博士弟子员,试辄高等。后袭祖职为指挥同知,遂投笔辍业,慨然有班定远之叹,以功迁游击将军,镇守辽海……屹然长城,三韩倚重焉。山海关为畿辅咽喉,往时守者多不慎,烽烟一传,震惊三辅……公甫抵关,即讲求方略,诸凡汰冗弱、补卒伍、增楼堞、缮城堡,旬日之间,厘然具举,壁垒为之一新。旋调宁远、开原,所在著有成绩。迁副总兵,卒于任。 
    
    对照其确切履历,可知歌功颂德的神道碑,在真实性上要大打折扣。 
    
    二、广宁张氏家族的前世后生 
    
    张应种所来自的广宁张氏家族,发源于河南。洪武三年(1370),张留注以指挥同知由上蔡移居广宁,是为张氏始祖。“先世自青阳肇基,历千余载。迄汉、唐诸族,散处吴、豫间。君游公以渔阳太守家南阳,至留注公以指挥使由上蔡移广宁,是为公之始祖,六传俱荫显秩。及凤仪公官参戎,是为公之曾祖,生九思,官参戎,是为公祖;生应种,则公父也。官副将,封定国将军,生东越公。”始祖张留注,自河南上蔡移居广宁,遂占籍辽东。中经六传,第七代张凤仪、第八代张九思均为参将,第九代张应种为副将,延至第十代东越公张士彦,在广宁居住已逾两百年,成为一个辽东土著军事家族。 
    
    参将张凤仪事迹无考。 
    
    参将张九思,嘉靖三十四年(1555)时任游击。兵部尚书杨博汇报九边秋防功过,提到过蓟州游击张九思:“蓟州兵备副使赵忻、副总兵吴珮、罗文豸,叅将杨照、蒋承勋,武勋线世禄、刘淮,游击尹秉衡、许棠、王允中、张玑、张九思……分守信地,竟保无虞。”蓟州游击张九思因“分守信地,竟保无虞”名列“量升职级”的37人名单中。 
    
    五年后,张九思已任开原参将。嘉靖三十九年(1560),因开原马市遭受朵颜三卫人袭击,参将张九思被罚俸一月:“福余卫夷人长孛罗等入开原马市,索赏不遂,夜袭杀哨军,遁出关。巡抚侯汝谅以闻,因请治失事诸将罪……夺参将张九思、备御姚钺俸各一月。” 
    
    隆庆三年(1569)三月,张九思为广宁参将:“录修浚辽东三岔河广宁铺路河工,赐巡抚都御史魏学曾、镇守总兵王治道、副总兵王重禄、参将张九思、游击毕朝银有差。”这两任参将都是张应种之父无疑。万历二十一年,为救护庆云堡官王凤翔战死的“军丁”张九思应是另一同名者,有可能来自于锦州军营。 
    
    张九思之子张应种生有四子:长士彦,次士奇、三士英、四士杰,以士彦最为著名。 
    
    万历三十九年(1611)六月,熊廷弼再次奉命廵阅辽东,荐举了两批人才。第一批是副总参游档次的官员;第二批荐举的是操司卫所官员。在第二批人才中,张应种长子张士彦赫然排在第一名:“访得廵抚标下旗鼓、广宁卫指挥佥事张士彦逸度飘然,霞举隽才,飒尔风生,警敏多能,缓急可用。”建议“将张士彦等及时擢用”守备、备御,致边疆不有乏人之叹。从结果看推荐落实了。只是10年后,“逸度飘然”“警敏多能”的守备张士彦,在天启二年(1622)广宁城失陷时,担任的角色却是迎降者。 
    
    但《清史稿》提到张士彦时,两个关键点都很“模糊”。一是他以守备身份降于广宁:“太祖……下广宁,游击孙得功、守备张士彦……皆以有功授世职。”仅记载张士彦等以降得授世职,具体细节不详。张氏子孙载:“先大人东越公……因辽阳失守,太祖武皇帝豁达神智,延揽英雄,先大人识时归顺,首建大功……及守牛庄,为滨海重地,岛寇闻风匿影。而大凌河之役,设法堵御,决策运筹咸中机宜,战守之功尤着。” 提及张士彦“识时归顺首建大功”的地点在辽阳而非广宁。 
    
    明辽东广宁巡抚王化贞揭报,谈到了张士彦等人在广宁城陷中的作用。当时广宁城内,尚有守兵1.6万余人,但人无固志,且流行谣言“奴恨广宁人甚,城陷必屠之”。故从十九日开始,城内人听闻敌军过河,即多奔避山中,喧填街市,共谋斩关,“关一启不可复止”,守兵随出且多有自城缒下者,城空烟起,“张士彦、孔从周等公然为迎降之事矣”。可见,广宁城陷是张士彦等主动迎降拱手送出,时间就在天启二年正月十九日。但清朝史料几乎都抹去了张士彦主动迎降这个重要细节,所谓“早识天命”“首建大功”被虚化。至其“仗剑以从”跟随清太祖廓清四海,“屹然有万里长城之望”之评,若被熊廷弼得知,不知又会有何反应?从事后看,熊廷弼对张应种、张士彦父子的评语都错得离谱,只是对于前者,他有纠正机会,而对后者,则无能置喙了。 
    
    二是《清史稿》说张士彦为“化贞中军守备,太祖兵至,化贞走入关,士彦降。汉军旗制定,隶正蓝旗。天聪八年(1634),与一屏同授三等甲喇章京,旋乞休,子朝璘袭职。”《清太宗实录》也记载:“三等甲喇章京张士彦年老,以其子朝璘袭替,仍准袭三次。”官书所载张士彦年老将世职让于长子朝麟继承,但事实却颇有曲折。 
    
    法若真作张朝璘传:“惟豫闽督公年十四,即遭先公变,赖继母太夫人王氏鞠育有成,袭先职。”张朝璘《自叙》也说:“予年甫十四,即遭先大人见背……幸邀父荫袭三等阿达哈哈番职。”则张士彦在天聪八年(1635)十一月十三日张朝璘袭职前已去世,官书所谓“年老”“乞休”与私记“见背”袭职间,相差的不仅是先后次序,还有一个重要史实。 
    
    天聪九年七月,已死半年余的张士彦仍名列“罚银百两”的名单中。《清太宗实录》及《八旗通志》均载当年七月“分别管理汉人官员,以各堡生聚多寡黜陟之”:李成梁之孙李思忠升为三等梅勒章京。张士彦因“原管壮丁”450名,“今减”128名与高鸿中、金玉和等“各罚银百两”;高拱极等被“革职为民”;而金海塞接管壮丁减287名,除罚银百两、革旗鼓职外,“还永与本贝勒为奴”。这才是张士彦降清后所面临的真实历史。在法若真所作的传里,劳顿不堪的实相完全被攻无不克、战无不胜的光辉所淹没。而对一个失去家长、诸子皆幼的家庭来说,罚银百两的重担落在年仅14岁的少年肩膀,张朝璘学得的人生第一课就是袭职权伴随着义务债。 
    
    官书不讳之事在家谱里却不相宜。张朝麟的自述提到历经各大战役,几乎没有错过一场与明清鼎革相关的重大战事:如松锦大战、山东胶州、登州之站;克中后所、前屯卫、潼关战役、平定江南屠江阴、克扬州及苏松江浙等地;随汉三王平定湖广,与洪承畴犄角相支数年,经历宝庆、武冈、沅州、长阳之战;克衡、永诸郡及广西、贵州;平定山西姜镶等战。所谓“屈指二十余载,身经数百余战”,哪一次不是死里逃生的赌博?这些降将为清军开辟了一条入关之路,作为开路先锋,这也是明末清初绝大多数辽将(也称汉军旗人)的普遍经历。张朝璘(1622—1695)仕至江西、福建总督,享年73岁。在他出生之前的两个月,其父张士彦降清:或许即将出生的长子,正是他降清的私心之一?为现实便利,主动迎降争取较好待遇的想法压倒了军人的使命。故张士彦死后,年仅14岁的张朝璘得以承袭三等轻车都尉世职,这和明朝首位降清大员蓟辽总督、兵部尚书洪承畴死后酬劳相等,但后者替清朝平定江南、西南,独力支撑南中国数年之久。由此可见,降清越晚、职位越高的明廷大臣,在清朝的地位或越不堪。 
    
    在《八旗通志》里,正蓝旗汉军第四参领第二佐领即张氏世管佐领:“系崇徳七(1642)年编设,初以广宁投诚游击张士彦之子、三等阿达哈哈番张朝璘管理。”在承袭父职十年后,因升任江西巡抚,由弟张朝政[珍]管理,张朝珍升任湖广巡抚,以其子御史张圣硕管理。这个佐领一直由张氏家族承管。 
    
    仕至湖广巡抚的张朝珍行五,最著名的功绩是平定三藩:“调集兵将,极力捍御,幸保无虞……此实抚军弟之功,于斯而益见矣。” 
    
    登封知县张朝瑞行四,最著名的功绩是“擒获伪总督李企晟,搜有伪印伪札数十,将赴楚豫各处诱惑布散,倘漏网贻害,可胜言哉!” 
    
    广宁张氏成员主要就是由这三支子孙构成。从张九思到张应种,三代坟墓俱在“广宁北风水关外五里许”。至“始祖以下诸墓,传在四里屯乐鹿堡者,五十年来兵革之余,荆榛满野,碑碣无存,皆远不可识。”四里屯乐鹿堡当在广宁卫辖境。自康熙十七年(1678)前推五十多年,正是晚明天启、崇祯间,乐鹿堡因兵革颓废无闻也是自然,张应种死于明亡前,未曾见到明清鼎革。张士彦的墓地在“盛京北二十里大凹”,则亲历见证了故国家园沦陷。 
    
    三、总结和启示 
    
    广宁张氏这个在辽东繁衍200余年的家族,虽有数代军功,但最高职衔仅为副将,与李成梁这种著名军事家族相比,只能算作三流军事家族。在明代一些重要的军事行动中,如万历东征及之后,张家三代参将都没有突出表现,反倒是通过明清鼎革,实现了家族快速崛起。与之相反,明代一流的李氏家族,却在易代过程中被彻底瓦解、衰落。由此可见,易代这样的政治性事件,对张氏家族的影响是决定性的。而清朝着重利用的就是原属明朝二、三流的军事家族,打造为新政权的中流砥柱:张朝璘顺治年间为江西督抚,康熙初年任福建总督,张朝珍三藩叛乱期间任湖广巡抚,都属不易。可以说,张家子弟可为清朝担任马前卒的辽将代表。 
    
    在思想意识方面,以张朝璘为代表的新辽人,已与明朝脱离关系。“因忆先大人即世以来,余兄弟自幼赖先慈谕之以大义,长复诏之以服官,余兄弟亦惇遵惟谨,以至今日,俱仰承休命,累秩重封,抚躬自省,固不能报答皇恩于万一,庶几无愧于祖宗世泽,而次亦不负先慈家训也。”明朝的“祖宗世泽”与“先慈家训”,在清朝“累秩重封”面前得以无缝弥合。明清两个政权的争斗、满汉民族的隔阂,在东征游击张应种之孙朝璘、朝珍、朝瑞三兄弟为代表的土著辽人间,并无选择困难。张士彦背叛明朝,主动迎降,但他入关前即已去世,朝璘兄弟自幼由继母养育,长于清治,以身经百战换得仕途攀升,既无思明基础,也无父亲污点影响。他们融入清朝的过程,也正是后金扩张凯歌行进的过程。作为原明卫所中下级职官,从驻地失陷入清开始,历史已重新书写:朝麟三兄弟均为清朝封疆大吏,为逐鹿中原立下汗马功劳,所得比失去多,这当是多数原明中下层卫所官兵融入清朝的现实逻辑。 
    
    从制度史角度看,明代卫所制下的累世参将张氏家族,被改造成清代八旗制下的佐领,遂彻底掩没了明代卫所制与清代八旗制间的联系。清朝的具体做法是改造人员,将所继承的卫所成员分散、打乱,重新搅拌、灌装到八旗制度内,从而成功抹去明朝的痕迹,从形式到内容彻底地取代了明代卫所制。清代内务府中的旗鼓佐领、内佐领及外八旗中的汉军旗人,都是明代卫所制被成功改造的成果,新瓶混装旧酒,身份改变伴随着制度的脱胎换骨。 
    
    由此可见,得辽人者得天下的说法是有一定道理的,辽人确实是由明入清的关键。从万历东征的普通北将到明清易代后的清朝新贵,张氏家族是在被消灭、俘掠之外主动投靠后金——清政权的明朝将家,增加了“辽人”研究类型的丰富性。不仅具有学术意义,也有现实意义:展示了一批生活在天高皇帝远多民族交叉地带的汉将,在历史转折关头,对生存环境拥有一定的选择权。从政治史的角度说,他们站在哪一边,哪一边就拥有更多夺取政权的胜算,明清鼎革的历史就是通过这样不同类型的军事家族,展示出不断增加的丰富性。 
    
    [责任编辑:闫茁草] 
     (责任编辑:adm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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