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民户间争夺河滩地 东安县位于永定河下游,河堤附近的官荒地不少。清乾隆五十七年(1792年),东安县淘河村发生解氏争夺水冲地事件。“东安县淘河村地方(今廊坊葛渔城镇),有荒地八十余顷,先经生员解克复等,以伊祖上原有水冲除粮民地数十顷,前项淤地,例得拨归原业(主)。因不能记忆除粮年份,不敢指粮认地,于乾隆五十七年间赴县呈请认垦”,县、省因其“地近河堤,恐致有碍河流,批令饬禁,解克复等亦即中止”。历任知县,“每年出示,禁止开垦有案”。后来,解氏族人解文泉意欲分垦,解克复告之,已奉县令禁止开垦,解文泉怀恨在心,捏称解克复等私垦官荒地亩,赴顺天府呈控。此案,清查审理历时四年。至清嘉庆六年(1801年),经护理直隶总督颜检批示:“当解克复等赴县呈请开垦之初,该前任知县据情转详,奉司批示,随即禁止,而解克复等即不敢开垦,并经历任正署各员示禁有案,与私垦之案不同。且现据该道等勘明,地亩并未成熟,亦与垦熟漏粮之例较异。”可知,解克复并未私垦河淤官地,诬告者解文泉受杖刑并徒刑二年半[22]。此案显示,东安县存在私垦河淀官地一事,挟私仇者以此要挟、控告对方。生员处于文化人的底层,成为民众与州、县政府的中介和乡镇事务的主控者[23]。此案中,生员解克复与东安县官员沟通,阻止解文泉分垦河淤滩地,解文泉怀恨在心,就以解克复私垦官荒地亩罪名,前往顺天府控告解克复,希望通过官府争取开垦河淤荒地的权利。宗族之内也不能免于争夺淀地,说明当时争夺河淤荒地的开垦现象为数不少。 清咸丰、同治时,赵象贤、杨连山间争夺淀地安州境内西淀(即白洋淀),界连任丘、高阳,为上游潴龙等河汇归潴蓄区。清咸丰十一年(1861年),因天时干旱,淀水渐涸,淤有滩地,赵象贤等认垦领照。不久,因杨连山等争垦,迭次省控、部控,缠讼不休,甚至赴京控告。清同治七年(1868年),直隶巡抚恩福以民间只顾小利,互相垦种,势必水无所归,泛滥为害,且系纷纷滋讼,亦非利民经久之道,请将淀地无论已垦、未垦,一概查禁,已给执照者追缴,再有报垦者,随时查究,不予准理。详由前督臣官文,咨会户部核覆照办[12](卷51)。赵象贤和杨连山争垦河淀滩地案,经督抚咨会户部,查禁淀地开垦,已垦者追缴执照,未垦者禁止报垦。对于淀地,州民“争竞不一而足,州民杨连山赴京妄控,累年始结”。赵、杨二人争河淀滩地,表面上看是户民间争地,实质是户民与官府争夺淀地。 (七)乡绅、豪强与官府争夺河滩地河淀地 八旗马厂地,有的就是河淤地,即官地,不许旗人自行收租,亦不许民人垦种。清康熙二十八年(1689年)六月,户部议,遣官清查顺天府马厂官地,因地亩繁多,骤难清丈,概欲加增粮额。多遣属员,分头清丈,各立封记,遂得其平[24](《孺庐先生文录·兵部侍郎福建总督王公国安传》)。静海县,有南运河、子牙河。其蒲港洼地方,有正红旗马厂地154顷77亩,在子牙河东岸。有西堤一道,以障河水。清康熙三十八年(1699年),复筑东堤,将此地夹入两堤之中。因久无浑水灌润,渐致不毛。清乾隆三年(1738年),东堤决30余丈,引入浑水,逐渐受淤可垦。翌年,天津县武生杨普成等朋捏诡名,认垦地30顷,以为霸占之由。清乾隆十三年(1748年)十月,直隶总督那苏图饬审勒退:此地原系马厂官地,未便报垦升科,应照河淀淤地之例,分给附近贫民认种。上等地,每亩租银六分。次等,三分。每年征解道库,为河工添补岁修之用。如遇大水被淹,勘明豁免,不得请赈[25](卷327,《乾隆十三年十月下》)。杨普成认垦正红旗马厂官地30顷,是河淀淤地,私垦官地,被那苏图敕审勒退。 高以永知安州,兼摄新安县事,“州中皆八旗庄屯,民田仅十之一二,又皆沮洳斥卤,在畿辅为最贫。……八旗圈占安州民田,向拨补深泽、安平二邑地土以偿民,而地仍二邑人佃种,属其邑令代征租,给发安州人。佃户黠者,每激怒邑令,当各为其民,盛气争胜,借此得行其短少租额之阴谋。安州人苦之。以永心平气和,委曲调剂,始使龃龉息,民多沾实惠”。八旗圈占安州民田,国家给予的拨补地地租收入减少,于是安州民户多私垦淀地,“州东有白洋淀,众水所会,旱则涸而为地,民种麦其间,所收倍他地。旧额,每亩官征三升,以备赈。是年淀地麦茂,旗丁驻保定者,恃统兵官显贵,谋夺之,指为民占马厂地,讦于巡抚,下令清理。”⑤旗丁指认被农民种麦的淀地为马厂地,是旗丁与农户争夺淀地的常用手段。保定旗丁与民户,争夺东淀滩地,当发生在清康熙三十一年(1692年)前。 清同治十二(1873年)年,高阳县绅士礼部郎中孟传金呈请领种淀地。清光绪二年(1876年),直隶督抚据赵象贤等复请领种淀地,均已驳饬不准[12]。孟传金,高阳县人,进士,由礼部郎中,补授江南道御史[26](《光绪六年条下》)。清光绪八、九(1882—1883)年,在王祥福投献官淀案中,孟传金明知淀地禁垦,仍向萨彬告称可办,并代溥泰草拟文书,希冀分种地亩,被革职,发往军台效力[12](卷53)。孟传金两次请种淀地,实质是乡绅与官府争夺淀地。 东淀亦如此。清乾隆十六年(1751年),清河道所辖雄县、新安等二县,册报共地308顷62亩。其中,雄县河淤共地272顷多,新安县报河滩淤地35顷76亩[27]。以上,都是占种后起科地亩。清乾隆三十七年(1772年),曾严禁占种淀泊水道。但后来“附近乡民逐渐侵种,百数十年来,竟已占去淀地大半,现存者不及三分之一”,“东淀水道,多被民间侵种”[3](卷43,《清理东淀折》)。民间侵占淀地者中,当有势豪等侵占淀地。清光绪八年(1882年)李鸿章奏报,现今豪强侵种河淀淤地,“每户至数十顷。所呈契单,大率假借隐射。其粮额,则从他处割裂飞洒,并非现种淀地之粮。该业户等侵占淀地,又飞洒粮额,实属有心朦混”[12](卷46)。豪强侵占淀地,把田赋化整为零,分散到其他地方其他农户的田地。这实际就是超限占垦淀地,侵占国家禁垦官地。是年十二月癸亥,直隶总督张声树奏:“上年有州民于淀边私种,涉讼;又经现任清河道史克宽委员查办,暂将现种地亩,收租充公,将有碍河流淀地,申明严禁。”[12](卷51)清光绪十三年(1887年),清查东淀附近文安、大城、霸州,暨静海南北两泊地亩。其中,文安县淀地501顷54亩,大城县淀地13顷,霸州淀地9顷53亩,静海县淀地355顷59亩、泊地273顷84亩[28]。以上,都是占种后起科地亩;至于未起科地亩,当不在少数。 二、清代永定河及东西淀争地纠纷的实质、危害及其他 清代永定河及东西淀对河淀淤地的争夺有各种类型:八旗庄头与汉民争夺、旗丁与民户争地、八旗庄头侵占官地、八旗王公与官府争夺河淤地、八旗王公与民户争夺河淤地、八旗侍卫护卫与民户争地、民户之间争夺、乡绅豪强与官府争夺河滩地河淀地,等等。在各种类型中,八旗王公的争地,所争夺对象数量大,即争夺淀地的顷亩大。参与争夺淀地的民户数量,可能比八旗王公贵族多。永定河中下游地势低洼,“高壤则皆旗人圈,民无尺寸业,俗皆雕悍少虑,好讼而轻生”。由于“密迩京师,多中贵,讼不胜者,辄走辇下诪张,借力势鸣府部,动连数十人,案累岁不决”⑥。此种争讼习俗,主要体现在旗民争夺淀地中,既有旗、庄侵夺民地,又有旗、民侵占淀地淤地。清嘉庆时,永定河道王念孙说,沿河淀旗、民占垦淤地,“不查,则种地而隐粮;经讼,则升科以免罪”。显示沿河淀农民争夺淀地的基本模式就是暗中偷种,心存侥幸;一旦八旗王公庄头旗丁来争夺,农民又以升科纳粮来寻求国家支持。 清光绪二十九年(1903年),袁世凯奏: 安州新安乡白洋淀为潴龙河尾闾,当国初即汪洋浩淼,原属无地可耕。嗣因水势无定,屡涸屡淹,乾隆三十七年六月钦奉高宗纯皇帝谕……封禁在案。同治年间,该淀地逐渐淤出,奸徒觊觎,争竞不一而足,州民杨连山赴京妄控,累年始结。光绪八年,镇国公溥泰,因蒙认旗地,身罹重谴。……惟查淀边之地,现在日益淤高,竟成膏腴沧海,淀淤成地五十余顷,均可播种,且于河道无碍酌,拟招佃承种,仍不准佃户在淀边修筑土埝,以畅河流,并将地租酌分四等。让本地土著领地,每户至多不得逾一顷之数,不准富家包揽,亦不准外境人搀杂混领,致启衅端。此项淤地,禁民垦种,原恐民间与水争地,有碍河流。今河道既改向西趋,而淤地又皆成沃壤,若不酌量变通,任民自相侵轶,似禁非禁,不官不私,殊非因利惠民之道。他援引热河围场开垦为例,请交农务局办理[12](卷181)。 这说明清乾隆三十七年(1772年)开始,还严格封禁白洋淀;清同治时,淀地逐渐淤出,州民和八旗王公贵族都觊觎淀地,发生争竞;清光绪后期,随着淤积增高,竟成膏腴沧海,淤淀成地50余顷。于是,在袁世凯主持下,农务局公开招租淀地,西淀开禁。 水利和土地都是十分重要的生产、生活资源,土地更是重要的劳动要素,在经济生产中占有重要地位。古今中外,争夺土地资源的斗争十分普遍。由于清代八旗贵族圈占直隶膏腴土地,永定河淀区的争地纠纷,既有传统的民户与民户之间的争地,又有八旗贵族与官府,八旗贵族与民户之间的争夺,这就使直隶河淀区的争地矛盾更为激烈。又由于直隶河淀区的争地,主要是争夺河淤、河滩、河淀等水边地,与水利有密切关系,因此直隶永定河淀区的争地纠纷其实质就是争夺国有河道河淀土地,既表现为经济纠纷,更表现为人与自然环境的纠纷,也就是人与水争地,甚至表现为八旗王公和民户与国家之间的矛盾,这就使直隶河淀区的争地纠纷更为复杂。争地的危害,主要是侵占河流入海通道以及河淀蓄水能力。淀池淤积,人民耕种,导致入海受阻,各河水患年年发生。清乾隆三十七年(1772年)六月,裘曰修奏称:“直省之弊,近水居民与水争地。如两河之外,所有淀泊,本以潴水。乃水退一尺,则占耕一尺之地。既报升科,则呈请筑埝。有司见不及远,遽为详报上司,又以纳粮地亩,自当防护。……堤埝一立,水从缺口而入,漫滋既满,被淹更甚。及水退之时,不能仍从缺口而出,遂致久淹不退,积潦为灾,多由自致。而愚民无知,仍以筑堤为爱,遂日曲防重遏,甚有横截上流,俾无去路者。”[4](卷17,《奏议》)水退一尺,占耕一尺,甚至得寸进尺,影响河道运行。清乾隆四十七年(1782年),胡季堂奏称,“河滩地亩尽,皆耕种麦苗,并多居民村落,一遇水发之时,势必筑围、打坝,填塞日多。是河身多一村庄,即水势少一分容纳”[16](卷94)。清嘉庆十四年(1809年),永定河道王念孙说,河淀农民占垦淤地,“不查,则种地而隐粮;经讼,则升科以免罪。历任州县不思水道之有妨,且图征收之日扩。增一分有粮之地,占一分蓄水之区。统计易沧而桑者,爰止千顷,无怪一经盛涨,宣泄为难”[29](卷1)。这都揭示了占垦耕种,建盖房屋,经济发展和村民居住等已严重侵害河淀蓄水及河道行洪的能力,这完全是经济行为和税收政策所致。从清乾隆帝到历任直隶总督、永定河道、清河河道等都反对占垦,并采取措施,但最终都无法阻止私耕占垦淤地现象时有发生。清光绪八年(1882年)正月,李鸿章奏称:“东淀本甚宽广,东西一百四五十里,南北六七十里,系为大清等河尾闾蓄泄之区,关系至重。……乃附近乡民,逐渐侵种,百数十年来,竟已占去淀地大半,现存不及三分之一。臣往来津沽,亲见丛芦密苇,弥望无涯,不特难容多水,即淀中旧有河道,因而淤垫,重烦官款挑挖。该淀既节节壅滞,上游各河遂泛滥为灾,动关全局。及今不治,再阅数十年,将东淀胥为平陆矣。”[3](卷43,《清理东淀折》)此言绝非危言耸听。翌年,袁世凯又奏称:“同治年间,西淀淀地逐渐涸出,州民私种淀地。”[12](卷181)于是,始将西淀涸出淀地招民佃种收租。自清乾隆三十八年(1773年)延续了100多年的封禁,终于在自然环境与生产环境变化和清末“新政”中开禁,国家禁令未能阻止19世纪新增人口对土地的渴望,即由于人口大量增加,对土地的渴望日甚。争地矛盾,实质就是人与人的矛盾,人与社会发展的矛盾,人与自然的矛盾。这种争夺淤地淀地纠纷的危害,从经济关系上看,是国家的税收利益受损;从生态环境上看,是河道和河淀的受损。关于争地原因,限于篇幅,拟另文讨论。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