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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晔《后汉书·党锢列传》“序”记载，汉桓帝刘志（146—167年在位）即位之前为蠡吾侯，受学于甘陵人周福（字仲进）。刘志即皇帝位后，擢升周福为尚书，而周福的同郡之人房植（字伯武，时任河南尹）也有名于当朝。乡人便围绕二人作歌谣曰：“天下规矩房伯武，因师获印周仲进”，从此“二家宾客，互相讥揣，遂各树朋徒，渐成尤隙，由是甘陵有南北部，党人之议，自此始矣”。从表面来看，甘陵“乡人谣”只是对时政人物事迹的评论。但是，其间却透露着政治层面的矛盾和斗争，以致最终发展为甘陵南北部党之争。 擢升帝师并不违礼违制 从甘陵“乡人谣”的内容来看，其中既含有对房植的称颂，又含有对周福的讥讽。“乡人谣”对二人褒贬不一的原因是，他们虽身为同郡之人，但晋升途径不同，房植是靠真才实学有名当朝的，而周福则是因做过桓帝的老师而被擢升的。以此可推知，歌谣作者应该是房植的“党人”。 以现代观念来看，这首歌谣的褒贬可算公允。但是，如果结合当时的社会背景进行考量，歌谣的讽刺似乎有些刻薄。在两汉尊师重教的社会风气下，皇帝擢升其老师或恩人，乃是常有之事。西汉时期，欧阳地余作为太子中庶子教授太子，汉元帝即位后，欧阳地余“贵幸，至少府”；孔霸因帝师身份而被赐爵号褒成君；张山拊以博士之身教授太子，汉成帝即位后，赐其爵关内侯；又有“丞相故安昌侯张禹以帝师位特进，甚尊重”。东汉时期亦是如此。例如，东汉初年，桓荣教授太子，汉明帝即位后，“尊以师礼，甚见亲重，拜二子为郎”；张酺以《尚书》教授太子，汉章帝即位后，擢其为侍中、虎贲中郎将；汉顺帝为太子之时，遭谗被废，太中大夫第五颉为其守阙固争，顺帝即位后，便擢升他为将作大匠。 与之相同，周福以帝师身份被擢升，当时并不违礼违制，况且周福能够成为公侯之师，也说明他并非没有真才实学。即便周福学疏才浅，但毕竟为帝师，甘陵党人这样肆无忌惮地进行讽刺，未免有失体统。 旨在谴责外戚势力 从另一层面来看，汉桓帝“即帝位，擢（周）福为尚书”时仅有十五岁，且是外戚梁冀为继续把持朝政才选立他继承帝位的。因此，桓帝当时并不具备亲政的条件。以此推测，周福的擢升应该是梁冀授予的。这样看来，甘陵“乡人谣”针对的也许并非周福其人，而是外戚梁冀的势力。即是说，歌谣的本质是清流士大夫对外戚梁氏集团擅权谋私行为的讥讽。 梁冀毒杀汉质帝后，围绕立嗣问题，与以李固、杜乔（二人均官至太尉）为首的清流士大夫展开了激烈论争。李固、杜乔等人认为应立年长有德的清河王刘蒜为帝，但梁冀坚决拥立自己的妹夫且年龄较小的刘志。刘志即位后不久，147年，甘陵人刘文、魏郡人刘鲔谋立刘蒜为天子，梁冀趁此诬陷李固、杜乔与刘鲔交通，最终将二人杀害。此次政争后，梁冀厌恶“清河”之名，第二年（148）将“清河”改为“甘陵”。正是在这个敏感时期和敏感地点，甘陵“乡人谣”流传开来。在此之前，又有李固举荐杜乔、房植以及光禄勋杜乔、少府房植举荐荀淑之事。据此推知，甘陵人房植身为李固一方的清流士大夫，“乡人谣”将其作为正面典型而传颂，旨在对抗以梁冀为首的浊流一派。 可见，歌谣既是对房植的直接歌颂，也是对与其政治立场一致的李固、杜乔等清流士大夫的褒扬；虽有对周福的讥讽，实际上更是对其背后外戚势力的谴责。《后汉书·党锢列传》“序”所云“甘陵南北部”之争，即为清流士大夫与外戚集团的斗争。可见，从更深层面看，甘陵“乡人谣”反映了桓帝即位前后不同政治派系之间的党争，故而范晔引录此歌谣后说“党人之议，自此始矣”。 抨击外戚势力和宦官干政 通常来说，东汉末年的“党人”特指桓帝、灵帝时期对抗宦官擅权并遭受党锢迫害的士大夫群体。如果按照《后汉书·党锢列传》“序”所载，党人还应该包括党锢士人的诸多前辈。也就是说，桓灵之际的党人与先前的李固等名士实为同流和同道。汉世之后，很多文人儒士也持这种看法。曹丕代汉称帝前夕，旌表“二十四贤”，其中既有桓帝初年的李固、杜乔、房植等人，也有桓灵之际党锢名士中的陈蕃、李膺、杜密等人；晋人山简上疏晋怀帝时称：“郭泰、许劭之伦，明清议于草野。陈蕃、李固之徒，守忠节于朝廷”，山简把陈蕃与李固并列，可见在他的意识中，二人皆是东汉末年党人名士的代表。 此外，从李固、杜乔等人的为政理念上看，他们既与外戚势力做斗争，也抨击宦官干政。汉顺帝阳嘉年间（132—135），李固在时政对策中建议“权去外戚，政归国家”，“罢退宦官，去其权重”；汉顺帝汉安年间（142—144），面对“梁冀子弟五人及中常侍等以无功并封”的情形，杜乔上书陈述其弊；汉安元年（142）诏遣侍中杜乔、周举等八人巡行风俗之时，“多所劾奏，其中并是宦者亲属”。可见，李固等清流士大夫与之后的党人有着共同的抨击对象。况且，党锢之祸发生时，甘陵南北部党也被考逮。因此，范晔《后汉书·党锢列传》将“党人之议”追溯到李固等清流士大夫所处的时代，有其合理性。 （本文系国家社科基金后期资助项目“东汉清议与士人文化新变研究”（18FZW013）、山东省社会科学规划研究项目“两汉谣谚发展与传播研究”（17CQXJ28）阶段性成果） （作者单位：青岛大学文学院）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