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南汉、闽、吴越经济政策与海外贸易的消长 五代十国时期,南方诸国的关系十分微妙,不乏合纵连横,更不缺刀兵相见。而五城所在的三国(地区),几乎所有统治者,无论其残暴还是仁慈,无论是深谋远略还是见识鄙陋,都毫无例外地高度重视海外贸易,视海上丝绸之路贸易为立国之根本,谋国运之良策。相比之下,在大一统局面下,中央王朝从农业所获得的资源已经完全可以满足中央的需要,并不十分希望沿海城市发达起来,更不在乎沿海居民生活能否改善,反而防范沿海城市的发达,避免造成离心的倾向。学术界曾多认为,大一统有利于人员往来,和平的环境有利于商贸发展。但是在大一统局面之下,统治者的深层考虑并不完全是从经济利益上出发,特别是在统治者所需的奢侈物品已经完全可以满足的情况下,具体地区经济发展和百姓生活,并不在其考虑范围之内(当然口头会加以重视)。而有些政治上的考量,可能会压倒经济上的考虑。分裂局势下,来自中央的束缚大幅度减少。小国生存不易,不开航路,则无以为生。这才促使各割据政权重视海外贸易,以图发展。 南汉建立以后,在后梁时即与中原王朝断绝了全部关系。[48]8919这种政策取向和继续向中原王朝贡使不绝,承认正朔所在,接受中原王朝封赠的闽和吴越有所不同。但不约而同,三国均高度重视海外贸易。南汉建立之初,就开始把海外贸易作为一项重要的政策提出来,从不歧视商业,甚至向外来商人夸耀自家珠玉之富:“好奢侈,悉聚南海珍宝,以为玉堂珠殿……岭北商贾至南海者,多召之,使升宫殿,示以珠玉之富”[21]913。高度重视商人的作用,几乎没有任何歧视商人的政策。甚至在举行重大宗教活动时,还广开大门,准许“四海蕃商,俱入内廷,各得观瞻”[49]9319。本地商人也和海商建立了极为友好的关系,关系亲密,不忍分别。不得不分别之时,还相赠药物,使本地商人全家在大疫中得以幸免。[50]112马端临评价南汉为富强之国,云:“宋兴而吴、蜀、江南、荆湖、南粤皆号富强”[51]699。刘陟继位之后,“广聚南海珠玑,西通黔、蜀,得其珍玩,穷奢极侈,娱僭一方,与岭北诸藩岁时交聘”[39]2106。黄损在刘龚造南薰殿时谏诤,先为夸耀之语,其中说:“犀、象、珠、玉、翠、玳、果、布之富,甲于天下”[52]761,虽然有故意夸大其词的嫌疑,还是能略说明南汉商业发达,且非常重视海外贸易所获之物,可以用来作为夸耀之语,否则黄损不会将其作为重大成就说出来。这些举措,与不重视商人、也不重视商业的中原王朝形成了鲜明对比。如后唐明宗时期,还得特意提出,“不得邀难商旅”[39]568,说明此事已成痼疾。同时也歧视商人,仍然要求在衣服上要有所区别,“庶人商旅,只著白衣”[39]593。后周时期,地方官员竟然见强盗掠夺商船而袖手旁观。[39]1767诸如此类,对比可见南汉对于商人、商业的高度重视。 闽的腹地狭小,自然资源不足,所以更为重视海外贸易。但王审知治闽早期,曾任用不重视商业发展反而强行勒索富人的陈岘,其人“初事太祖为孔目吏,时开府多事,经费不给”,故献计,“请以富人补利市官,恣所征取,薄酬其直,富人苦之”,但是陈岘“由是得宠,迁支计官”[20]1401。这种政策是不可持续的,且受到地方富人的强烈反对,所以很快就得到了调整。接续陈岘主管财政的是张睦,其为人“抢攘之际,雍容下士”,所以在领榷货务时,能“招来蛮裔商贾”,并且做到了“敛不加暴,而国用日以富饶”[20]1377。而为招揽商旅,就必然要注意商路安全。王审知时期,官方注重于航路交通安全,“时海口黄崎岸横石陡峭,常为舟楫之患,太祖思去之,惮于力役。乾宁中,夜梦金甲神,自称吴安王,许助开凿……风雷暴兴……已别开一港,甚便行旅”[20]1378,是不是神力未可知,但是首开甘棠港,留心于航路,重视商旅当为事实,可见其对海外商路的重视。而且在王延嗣的劝说之下,积极招商,特别是重视招来蕃商。范祖禹评价王审知在位期间“招来蕃舶,绥怀海上诸蛮,贸易交通,闽俗康阜”,这些成果的取得,都依赖于王延嗣的大力推动,“皆君有以启之”。[53]404王审知德政碑总结云:“尽去繁苛,纵其交易,开讥廛市……闽越之境,江海通津,帆樯荡漾以随波……佛齐之国,绥之以德……关讥不税,水陆无滞,遐迩怀来,商旅相继……保千万艘”[54]527,李东华认为,在这种鼓励政策之下,福建对外贸易给当地带来了极大的财富[55]59。闽为南唐所灭,福州被南唐占领,泉州则被留从效割据,而面对“异时津梁有征,关市有税,屯田极租,盐榷擅利,苛虐之政,刻剥是务”局面之时,留从效应对办法是“独一切蠲除”。同时,“泉州城市旧狭窄,至是扩为仁凤、通淮等数门。教民间开通衢,构云屋”。重视商业特别是海外贸易,“储积岁丰,听卖买,平市价。陶器、铜铁泛于番国,取金贝而还,民甚称便”[29]412。留氏统治期间,还设有“专客务”这样的职务,以及“榷利院”[56]6这样的机构,可见对于商贸的重视。甚至还专门到中原设置商业立足点,宋则赐了青州荷恩禅院,作为泉州的回图邸务。③[57] 吴越则面向东海,更多关注日本列岛、朝鲜半岛、东北地区,也非常重视海外贸易。景福二年(893),罗隐曾用钱镠的口吻说,杭州是“东眄巨浸,辏闽粤之舟橹;北倚郭邑,通商旅之宝货”[58]942的大城,其中对于商业贸易的重视不言而喻。开运三年(946),吴越王钱弘佐谋救福州,试图铸铁钱,用通货膨胀方式大幅度提高将士薪俸。但是钱弘亿表示不赞成,提出铸铁钱有八害而不可为,其中的两条是:“新钱既行,旧钱皆流入邻国,一也;可用于吾国,不可用于他国,则商贾不行,百货不通,二也”[59]26,从钱弘佐的意见中可以推断,吴越国与周边诸国,来往非常密切,极难截断,只有这样才谈得上旧钱可以流入邻国,而不是被收藏起来。同时,如果换用铁钱,商贾就不再来本国,而不来的结果是“百货不通”,这是非常严重的后果,两条讲的都是本国和邻国经济关系非常紧密,可见诸国经济融为一体的程度。另外统治者特别重视货币的发行,说明吴越国境内,特别是杭州、明州经济已经非常发达,值得考虑发行劣钱而掠夺百姓收入。同时吴越在中原广设谋利机构,“滨海郡邑,皆有两浙回易务,厚取民利”,还利用官府势力,强行追讨债务,“自置刑禁,追摄王民,前后长吏利其厚赂,不能禁止”,还得依赖于政治强人的警告,“告所部,不得与吴越征负,擅行追摄,浙人惕息,莫敢干命”[39]1646。经过多年建设,杭州、明州地区均取得了很大进步。宋朝人多认为杭州、明州极为富庶。司马光认为,“吴越王鏐筑捍海石塘,广杭州城,大修台馆,由是钱塘富庶盛于东南”[48]8846。苏轼说:“吴越地方千里,带甲十万,铸山煮海,象犀珠玉之富,甲于天下。”[60]499乾道时期地方志里面,就直接认为富庶乃是因为商业:“明之为州,实越之东部,观舆地图,则僻在一隅。虽非都会,乃海道辐凑之地,故南则闽、广,东则倭人,北则高句丽。商舶往来,物货丰衍。东出定海,有蛟门、虎蹲天设之险,亦东南之要会也”[61]2880。因为地当海道交通的综合枢纽地位,常有商舶往来,才导致物货丰衍,商业发达。陆敏珍认为,明州建置虽晚,但由于海路交通的发达,唐五代已是发展较快的城市之一。[62]281在钱弘佐当政之时,为了维持与中原王朝的关系,每年都要大举上贡,所谓:“航海所入,岁贡百万。王人一至,所遗至广,故朝廷宠之,为群藩之冠”[39]2064。能岁贡百万,虽然同时在大幅度压低官僚收入,但是仍然显得较有财富,说明从海外贸易当中,所获甚丰,对海外贸易,岂有不重视之理。 分裂是五代十国的政治主基调,但恰恰是在分裂时代,不同割据政权才有着不同的政策取向。大一统国家鼓励的是农业发展,这样才能牢固地把人束缚在土地上。而濒海而生的小国,农业难以维持,政府才主动推动商业发展,鼓励对外贸易,并形成了区域之间竞争关系。为了在竞争中取胜,就不得不面向海洋,争取更多的海外贸易资源。王赓武(Wang Gungwu)认为,福州、泉州和广州成为割据政权重要的贸易城市。特别是福建变成独立王国,对于福建是一个重要的转折点,“福建首度可以为自己而不是为中国来发展”[63]81,海洋贸易成为它必要的事业。克拉克(Hugh R.Clark)认为,独立的经济依赖于外贸,为了保持统治,统治者极力发展海外贸易。[64]张彬村则在此基础上指出,在这个时期,泉州远远超越了曾经外商云集的广州,成为第一大港,同时也在闽南形成了重视海贸的习俗。[65]特别是形成了可以为重利而冒险的社会氛围,闽人黄滔曾有一首《贾客》:“大舟有深利,沧海无浅波。利深波也深,君意竟如何?”[66]1680很好地道出了真谛。非常形象地说出了虽然大海危机重重,但是为了求利必须要冒险。 上述虽然是福建情况,但并不仅仅存在于闽南,闽南只是更具有代表性。在这种求利精神刺激之下,三国五城经济迅速发展起来,也启动了两宋海外贸易路向,为宋代海外贸易繁荣兴盛之路奠定了重要基础。宋神宗也认识到,“东南利国之大,舶商亦居其一焉。昔钱、刘窃据浙、广,内足自富,外足抗中国者,亦有笼海商得术也”[67]239。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