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勐稳华人身份本土化问题引发的情感转向效应 缅甸勐稳华人寻求身份本土化是一个长期的历史过程。缅甸独立以来,经过几代勐稳华人的不懈努力,一部分人已经获得了象征缅甸原住民与自然公民身份的粉色公民卡,大多数人获得了代表临时身份证的白色公民卡,离成为真正的公民仅一步之遥。勐稳华人寻求公民资格的艰辛过程并未引起过多的关注,但其寻求族名合法化的方式,特别是全面向缅甸主体民族——缅族靠拢,要成为缅族一个支系民族的举动,却成为缅甸以及外界对勐稳华人身份本土化、或者“缅化”的关注焦点。这在中缅两国媒体对勐稳华人入籍缅族引发的情感认知转向上表现得尤为明显。 在具体探讨勐稳华人入籍缅族引发的媒体信息情感认知转向效应之前,有必要就“情感转向”“情感转向效应”和“媒介信息情感认知转向效应”三个术语进行必要的学理认识和界定。情感转向,为当前国际关系学、文学、历史学和地理学等学科探讨有关情感或情绪对其学科研究视角影响的一个通用主题。(46)这些学科关注的“情感转向”内涵,大多是基于本学科研究视角中关于人类根源性情感问题而展开的思考,并非具体外在影响层面的传导性情感转向课题。而该层面的情感转向课题研究,仅有加拿大学者郝拓德和美国学者安德鲁·罗斯在考察情感的类型及其对国际关系的影响时,专门就有关情感转向的“情感定向”和“情感效价”问题进行了较为系统地探讨。他们的研究认为,“情感定向”是指行为体习惯性地将情感价值附加在其他行为体、理念、符号与事件之上。“情感定向”可能是正面的,即情感对象被视为“喜爱的、怀念的或者是骄傲的”;“情感定向”也可能是负面的,即情感对象激发了“反感、厌恶、愤怒以及其他令人讨厌的反应”。情感效价,“不论是正面的,还是负面的,都包含着行为体对过去的看法”。而且,情感效价产生的“情感价值”能影响行为体如何认知当前与未来的类似事件,过往事件的情感定向能够影响当代国际社会。再者,就情感转向与媒介传播的关系而言,郝拓德等人认为,从媒体关于某些事件的新闻报道中,不难发现其中充斥着愤怒、痛苦、悲哀与恐慌等强烈的情绪(emotions)。事实上,“在当今国际关系中,任何领导人都不能忽视强烈情绪发挥的重要作用”。(47) 那何谓“情感转向效应”,即对相关事件的“情感定向”和“情感效价”过程中,引发系列影响行为体认知偏向的情感导向现象。聚焦到“媒介信息情感认知转向效应”层面,即因为不同媒介信息对新闻事件报道的情感视角不同,解读不同,进而会在传播过程中诱发行为体(包括媒介行为体的二次传播转载和人群行为体的认知偏向)对于新闻事件报道的认知出现偏向和偏差现象。而情感转向在媒介信息情感认知的传播助推下,会更进一步扩大相关报道事件的社会综合影响。就此而言,由缅甸相关媒介对勐稳华人“入籍”缅族事件的报道而诱发包括中方媒介在内的系列情感认知现象,进而引起人们对勐稳华人这一边缘华人群体身份认同的热切讨论与认识,可谓媒介信息情感认知转向效应突出。 (一)勐稳华人入籍缅族引发的媒介信息情感认知转向效应 对于勐稳华人入籍缅族一事的媒介关注,主要集中于缅甸、中国和新加坡等实体媒介和网络媒介报道中。事件由缅甸的《掸人报》(48)的相关报道肇始,进而引发缅甸及缅甸以外的媒介信息,特别是网络媒介信息的追踪与关注。首先,缅甸媒介的关注情况。一方面,英文文章报道方面。勐稳华人入籍缅族一事经《掸人报》于2016年3月17日报道后,3月25日《伊洛瓦底报》接之刊载了2篇关于勐稳华人获得公民身份和在政治上缅甸化的文章;(49)4月1日,《缅甸时报》专门刊载了费尔纳·麦克格雷戈尔和图图昂对勐稳华人进行系统追踪的文章;(50)5月6日,缅甸新闻网亦就勐稳华人成为缅甸最新的公民一事进行了分析。(51)另一方面,中文文章报道方面。勐稳华人入籍缅族一事报道后,作为缅甸华人主办的权威中文报刊——《金凤凰》,也对该事件进行了专门关注。这种关注表现为,《金凤凰》除了2016年3月31日,刊发了中国南海协同创新中心周雷研究员对于勐稳白马族入籍事宜的相关评论文章外,还于4月25日专门刊发了勐稳帛玛民族文化总会发布的6000余字有关入籍缅族的总会声明长文。此外,于5月6日再次刊发了缅甸新政府对勐稳入籍缅族事宜态度的报道文章等。(52) 其次,中国媒介的关注情况。在勐稳入籍缅族一事经过缅甸媒介报道后,引发了中国媒介的争相关注。2016年3月28日《参考消息》转报了美国之音的相关报道。(53)就此,《天涯论坛》转载了该篇文章,并发布题为《震惊,数万华人集体入籍,欲弃汉族改缅族,大家怎么看?》的文章,引起大量中国网民的关注。(54)同日,著名记者邱永峥先生接受人民日报海外版微信公号《侠客岛》采访的文章掀起了中国媒介信息,特别是网络媒介信息对缅甸勐稳华人入籍缅族事件的高度关注和不同情感认知转向效应。(55)其中,3月29日,《中华网/海外网》《凤凰网》《巴山财经》《京网报》《中华网·黑龙江频道》《东方网》等中方网络媒介均就《侠客岛》报道的主题“为何数万在缅汉族要入籍缅族”,进行了转载报道。(56)另外,就勐稳华人入籍缅族一事,也引起了中国相关学者的关注。如,张梦圆、葛红亮、周雷和毕世鸿等学者都进行了相关探讨与评论。(57) 再次,中缅以外的媒介关注情况。当勐稳华人入籍缅族事件在中缅间的媒介间发酵后,中缅以外的媒介对该事件也进行了相应关注。如,根据《参考消息》2016年3月28日的文章转载来源显示,《美国之音》已经对勐稳华人入籍缅甸事宜进行了关注。(58)新加坡《联合早报》除了2016年3月29日在其政治经济专栏,专门转载了人民日报海外版微信公号“侠客岛”的文章《为何数万在缅汉族要入籍缅族?》外,于4月5日再次刊登了缅甸华裔学者亨凯就勐稳华人入籍事宜的评论文章。(59)《亚洲独立观察》(Asian Correspondent)也刊登了弗朗西斯·韦德(Francis Wade)对勐稳入籍缅族事宜撰写的专评文章《在缅甸如何获取朋友》等。(60) 综上媒介信息关注可见,在高快传播与发达的网络化时代,任何热点问题的发酵,均容易引起人们投之以多样化的情感表达,而媒介便是人们表达情感认知的最直接载体。因此,勐稳华人入籍缅族一事在缅甸报道后,很快引发了域外媒介,特别是域外网络媒介对此事件的情感认知转向效应,接之,这种效应又反弹回缅甸华人或者作为事件的主角——勐稳华人的情感认知中,在媒介信息传播中大体形成了消极和积极两种情感认知转向效应,进而也把缅甸华人的本土化和缅甸民族议题推向了一个新的探讨高度。 (二)勐稳华人入籍缅族引发的消极情感认知转向效应 在勐稳华人入籍缅族事件被报道后,很快引起了部分中国媒介的关注与近似口诛笔伐般的不理解,进而在国内媒介信息报道中形成了一种较为消极的情感认知转向效应。这种消极的情感认知转向效应表现为,国内有些网络媒介在不清楚勐稳华人入籍缅族具体动因的情况下,就根据片面的媒介信息报道,认定勐稳华人的举动是“弃汉入缅”“卖祖宗”和“数典忘祖”的行为。就此,邱永峥先生在接受《侠客岛》采访时,明确表示不理解。其认为,勐稳华人从二战结束到现在为止,一直想要加入主流社会的行为是可以理解的。“但比较罕见的是,他们愿意牺牲本族的特点”。而他们加入缅甸主体社会后,专门标明是“缅族”,那就意味要把“根”、把华夏民族的痕迹都抹掉。然而,在缅甸的身份证上,有一项信息会注明父亲、祖父等的民族,所以“像勐稳族这全部放弃还是罕见的”。(61) 《参考消息》则转载美国媒体《美国之音》的相关解读,援引网上一些缅甸人对勐稳的意见,来阐释勐稳入籍缅族引发的分歧和争论。有人大骂勐稳领导人王国达等人认贼作父,把“自己的祖宗都卖掉了”;缅甸德昂族议员的困惑是“他们有完全不同的生活方式,有些人只会说中国话,他们怎么能变成缅族呢?”;缅甸掸族则认为“他们(大勐稳华人)以前归我们掸族土司管辖,我认为他们有权成为缅甸公民,但是,要是政府在做出这样的决定之前与我们掸族人商量一下就更好了”,(62)等等。《天涯论坛》发布的《震惊,数万华人集体入籍,欲弃汉族改缅族,大家怎么看?》一文,则直接就勐稳华人“欲弃汉族改缅族”征求网络意见,大有要对勐稳华人的举动进行口诛笔伐的势头。(63)同样,由于《侠客岛》刊发了邱永峥先生对勐稳华人入籍缅族的看法,文章的主题主旨“为何数万在缅汉族要入籍缅族”,迅速在中国国内的网络世界传播开来,很自然地引发了大量中国网民对勐稳华人入籍缅族的举动,投之以“弃汉入缅”“卖祖宗”和“数典忘祖”的情感认知转向效应。 (三)勐稳华人入籍缅族引发的积极情感认知转向效应 在中国网络世界对勐稳华人入籍缅族的举动,投之以系列的“弃汉入缅”和“数典忘祖”情感认知转向后,中国相关学者、缅甸华裔学者,乃至作为事件的主角——勐稳华人,均就事件进行了较为理性的回应,进而在勐稳华人入籍缅族事宜上形成了另一种较为积极的情感认知转向效应。 对于入籍事件,中国相关学者给予了较为理性和积极的支持态度。张梦圆的文章通过采访多位研究缅甸华人的专家的认知后认为,勐稳华人因“入籍”而获得缅甸合法身份是“天经地义”、合情合理的。勐稳华人世代生活在缅甸,“除文化和血缘外与中国已无联系,却囿于本地对‘外族’的敌意,始终没有获得法律承认的民族身份和公民证,在生活工作中遇到困境。”所以他们通过努力得以“入籍”而获得平等权利的做法,“是海外华人融入当地社会的榜样。”(64)东南亚问题研究专家葛红亮研究员则认为,勐稳“入籍”引发的情感认知误会风波,其实是由“美国媒体不了解实情或带有明显政治目的的报道引发”,而中国网络引发的误解,则跟“国内长期以来审视缅北华人的‘非常态’眼光有关”。所以,缅甸勐稳华人获得缅籍“属于折衷之举”,“他们主动融入的行为应得到点赞。”(65)周雷研究员认为,缅甸勐稳白马族的“缅北易帜”,即“放弃所谓的明末华人身份进入缅甸主体”,不能简单地理解为一种“脱华入缅”。因为,“白马族这个词汇就很有中国方言的特征,它基本上是用西南官话念Burma的谐音,所以在这个意义上真是‘白马非马’”,“与其讨论中华大义,不如将问题具体化”,而对于高度复杂的缅北族群政治,中国需要有新的“民族概念”来加以认知。(66)云南大学毕世鸿教授认为,勐稳华人入籍是他们融入缅甸主流缅族社会的第一步。而缅甸政府授予他们公民身份,这有助于将缅北地区的民族地方武装重新拉回到谈判桌上。如果缅北的国家认同得以确立,将有助于维护中缅边境的稳定。(67) 作为缅甸一员的华裔学者或者勐稳华人本身,他们对于入籍事件的情感认知转向更加真诚和迫切。对此,缅甸华裔学者亨凯认为,勐稳华人被报道正式称为勐稳白马族后,“弃汉族入缅籍,血缘与文化断根等不明就里的评论”,凸显了“中国社会对海外华人现状的陌生,也道出了缅甸华人融入当地社会的真实境况,以及缅甸民族问题的复杂性。”(68)于是,“弃汉入缅”在新闻媒体的报道下,造成了一些有关勐稳人“数典忘祖”,以及缅甸政府“以公民身份换民族和解”的误解。(69)因此,勐稳入籍反衬出缅甸多元民族政治的困境,“缅甸华人问题相对其他国家来说更为多元与复杂”,所以缅甸华人能够扎根缅甸并获得合法身份,“并非是一件容易的事”。总之,对于缅甸华人来说,“中国是母亲,而缅甸是父亲”,“不论是居住国缅甸还是祖籍国中国,都应对缅甸华人给予更多的理解与支持”,使缅甸华人不至于沦落为“亚细安的孤儿”。(70) 此外,对于勐稳入籍产生的消极情感认知转向效应,作为事件主角的勐稳华人亦发表长文声明做出了回应。勐稳帛玛民族文化总会的声明提到,入籍事件“引起了国内外媒体和华人的热议”,但相关评论勐稳“弃汉族入缅籍、血缘与文化断根”“数典忘祖”“认贼作父”“汉奸”等等的误解,“实令我族不胜痛心、唏嘘”。然而,他们为了“自身的生活、安全、必须主动融入居住国的风俗文化,遵守本国的法律”,但其并未割裂与华人世界的联系,主动为中缅两国互益尽到应尽的职责。因此,对于入籍事件造成的误解,他们“诚挚的欢迎并邀请各界媒体和朋友驾临本地参观和考查”。(71) 四、结语 身份,承载着“我是谁,我来自哪里”的厚重感;同时,身份的变迁亦须面临着来自不同情感认知的重压。在民族问题高度复杂化的缅甸,身份更是攸关一个族群生死存亡的关键护身符。就缅甸勐稳华人寻求身份本土化的曲折过程而言,其主动选择融入缅甸主流社会,甚至愿意放弃本身民族身份,最终实现“缅化”,归根结底仅是为了获得一个真正而有效的缅甸公民身份,在民族问题丛生和主体民族民族主义泛滥的缅甸,能够在夹缝中更好地求生存。然而,身份亦背负着情感的牵挂,亦须面临着主观与客观中的情感导向衍伸出来的认知误解和理解。因此,当高速发展的网络化社会碰上情感化的身份认同时,不起眼的点滴事件均会引发人们投之以不同的情感认知。所以,本来较为边缘化的缅甸勐稳华人,亦因为“入籍缅族”事件而被网络化推手推到了中缅信息关注的焦点位置上。就缅甸方面而言,是希望通过勐稳华人成功“入籍”事件所产生的借鉴作用,推动缅甸高度复杂化的民族问题走向软化和缓和;就中国方面来说,则更多的是对同根生的民族选择身份变迁的一种情感不解;就事件的主角——勐稳华人而言,无论缅甸政府的政治动机如何,也不管缅甸外的网络世界,特别是中国的网络世界的情感认知导向怎样,他们的所有选择均是为了勐稳族群能够在缅甸复杂的民族政治生态中,更好地生存和立足。 总之,就当前缅甸的民族政治生态而言,民族和身份问题仍是破解缅甸族群对抗困局的关键。而勐稳华人入籍事件无疑再次激起了人们对缅甸复杂的民族问题的探讨与反思。勐稳华人入籍事件之所以能够引发中缅网络信息的高度关注,并产生不同的情感认知转向效应,反映了缅甸民族问题的严重性和中国对缅甸社会认知的不足。中国在缅甸推进以“一带一路”建设为中心的系列战略利益之际,需要对网络化背景下缅甸民族问题引发的消极情感化因素进行深入地评估和考量,为保障中国的战略利益提供舆情安全方面的支持,同时亦需正确引导国内网络信息传播中的情感认知导向,避免在这方面出现的误判和误解影响中缅关系的发展,对中国在缅甸的形象和利益造成不利的影响。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