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丝绸之路”概念的充实和深化 李希霍芬所说的“丝绸之路”是指从中国到中亚、印度的交通路线,赫尔曼将其延伸到罗马。但他们最初的定义仅仅限定在贸易或交通方面。(87)随着学术界研究的不断扩大和深入,“丝绸之路”的概念也在不断深化。早在1965年版《辞海》(未定稿)中,就有了“丝绸之路”的支线之说:“丝路的支线,亦有取道今新疆天山北面的通道及伊犁河流域西行者;亦有取道海上者,或自中国南部直接西航,或经滇、缅通道再自今缅甸南部利用海道西运,或经由中亚转达印度半岛各港再由海道西运。”(88)这里的“滇、缅通道”就是今天的“西南丝绸之路”,“海道”就是今天的“海上丝绸之路”。 在此后出版的《辞海》、《中国历史大辞典》、《中国大百科全书》和《大辞海》中,都有相似表述。《中国历史大辞典》中,对“丝绸之路”的支线释义如下: 支线有出敦煌向北,经天山北麓至伊犁河流域再西行者,有经蒙古草原至西伯利亚,或由蒙古草原折向西南,越阿勒泰山至中亚者。海道则或自中国南部直接西航,或经由滇、缅通道再从今缅甸南部西行,或由中亚转印度半岛各港再由海道西运。(89) 相较于《辞海》,《中国历史大辞典》增加了“有经蒙古草原至西伯利亚,或由蒙古草原折向西南,越阿勒泰山至中亚者”,即所谓的“草原路”。 另如杨建新为《中国大百科全书》撰写的“丝绸之路”条目中说:“近年来一些国外学者(主要是日本学者)扩大了‘丝绸之路’的概念,认为上述道路只是通过沙漠绿洲的道路,因称之为‘绿洲道’。又将通过中国北方游牧民族地区的道路称为‘草原道’,中国南方海上西行的道路称为‘海上丝绸之路’(或称‘南海道’)。这些提法虽对研究东西交通及其贸易有意义,但已非指一般所谓的‘丝路’了。”(90)这里提出的“绿洲道”、“草原道”和“南海道”(即海上丝绸之路)是对“丝绸之路”概念延伸的概括,但认为这是“一些国外学者(主要是日本学者)”扩大了“丝绸之路”的概念则不符合历史事实,因为前已述及,《辞海》(未定稿)、《中国历史大辞典》等,已经有了“丝绸之路”的支线之说。 《新疆各族历史文化词典》对“丝绸之路”“支线”的记述更加细致:“陆路还有经蒙古草原至西伯利亚或由蒙古草原折向西南、越阿尔泰山至中亚者,有以内地经青海、西藏至印度者(吐蕃道),还有经四川、云南至缅甸者(滇缅道)。”(91)这是在辞典中第一次明确出现“吐蕃道”和“滇缅道”。再加上以前出现的“草原路”,陆上丝绸之路的支线基本上都明晰了。 随着“丝绸之路”研究的深入和细化,其概念也在不断扩大或充实,即将我国古代到相邻各国的交通路线,不论是陆上,还是海上,都称为“丝绸之路”,甚至更为广泛。因传统的“丝绸之路”,即经中亚陆路到罗马的交通线,经过一段沙漠地带,所以被称为“沙漠路”,同样,这条路线还经过中间的绿洲地带,又被称为“绿洲路”,经北方蒙古草原游牧民居地到中亚称为“草原路”,从云南入缅甸、印度称为“南方丝绸之路”或“西南丝绸之路”,经海上航路与对外交往称为“海上丝绸之路”。除了这些大的支线外,还有一些临时的小支线,如经青海湖畔的吐谷浑居地到敦煌的支线被称为“吐谷浑道”或“青海道”。 刘迎胜撰著的“丝路文化丛书”《草原卷》中,首次出现了“丝路网络”一词。 隋、唐帝国辽阔的疆域使中原与西北边疆地区的联系变得空前密切。唐政府在漠北设置州府后,开辟了漠北通往内地的驿路,唐朝平定西突厥后,天山以北诸地之间的交通形成网络。……草原丝路的网络成为连接北方游牧民族与中原人民的纽带,成为东西方交往的重要通道。(92) 这是有关“丝绸之路”研究中,第一次将“丝路”作为网络探讨,为以后的研究开阔了视野,提供了思路。 此后,在1996年出版的《新疆各族历史文化词典》中也有“丝绸之路”是“交通网络”的明确表述。《丝绸之路大辞典》的表述更为宽泛: 现今流行的说法是:原来所说的经中亚陆路的丝绸之路,被名之为“绿洲路”或“沙漠路”;另有经北方蒙古草原游牧民居地至中亚的“草原路”;经海上西行之“海上丝绸之路”;云南入缅甸、印度的“南方丝绸之路”(又称“西南丝路”)等等。(93) 不论是支线说,还是各条道路的单独存在,都是“丝绸之路”概念的扩大或充实,实际上也就是今天所说的网络。我们知道,李希霍芬、赫尔曼所说的“丝绸之路”,是指从中国长安到罗马之间的东西方交通路线。后来,随着交往的不断扩大,尤其是由于气候、政治、战争、宗教等各种因素的变化,中西交通路线可能会随时发生变化,从而偏离原来的路线或规划,甚至废弃某一段道路,也会不断开辟新的支线或道路,这些支线分而复合,合而复分,并不是一成不变的。如从长安到敦煌就有几条通道,从敦煌出阳关、玉门关到帕米尔又有几条通道。在这些通道上,还有许多小支线,在史籍文献记载中,仅以民族、部族或地名出现的就有“灵州道”、“朔州道”、“云中道”、“河西道”、“高昌路”、“伊吾路”、“白龙堆路”、“回鹘道”、“大碛道”、“焉耆北道”、“康居道”、“大宛道”、“大月氏道”等。这些支线通道,有些是同时并存,有些是前后出现,它们根据不同情况和需要被使用。更大一些并且比较固定的通道还有如草原道、印缅滇道、唐蕃古道等,因此史学界认为“丝绸之路”是一个交通网络系统。一旦因自然条件或社会环境出现变故,导致某一条或某几条线路出现阻隔或阻断的时候,就可利用其他路线,从而保证丝绸之路的畅通。 列入世界文化遗产名录的“丝绸之路”就是“丝绸之路:长安—天山廊道路网”,它从中国古代长安出发、经河西走廊进入天山山脉地区,路网跨距近5000公里,总长达8700公里。这显然只是一个大体走向,从其包含中国、哈萨克斯坦、吉尔吉斯斯坦三国境内33处遗址、遗迹就可知道,作为世界遗产的“丝绸之路:长安—天山廊道路网”还包括许多支线。 草原道、唐蕃古道(吐蕃道)、印缅道(滇缅道)等,都是传统“丝绸之路”的延伸或支线,相对于“海上丝绸之路”来说,统称为“陆上丝绸之路”。因此,现在一般都是将“丝绸之路”分为“陆上丝绸之路”和“海上丝绸之路”。 现在,中国提出的“一带一路”倡议,其中的“一带”是指“丝绸之路经济带”,亦即传统的陆上丝绸之路,“一路”就是“海上丝绸之路”。 除了按交通线路划分外,还以不同时代、不同地域交换物品、传播文化来划分,如“玉石之路”、“青铜之路”、“香料之路”、“珠宝之路”、“茶叶之路”、“瓷器之路”、“青金石之路”、“绢帛之路”、“皮毛之路”、“佛教之路”、“书籍之路”等。这些都是扩大的概念,与“丝绸之路”本来的含义相去甚远。 从学理层面梳理了“丝绸之路”概念的形成、发展、演变和含义的充实后,可以得出以下结论: 第一,作为地质地理学家的李希霍芬,并没有专门研究中亚史地,“丝绸之路”一词也是他偶然、无意之间提及的,所指也仅仅是从中国长安到中亚之间的东西交通路线,并将其理解为一条基本上笔直的道路。因为他把古代中西交通的贸易路线想象成一条直线,所以在《中国》第一卷的《中亚地图》上,他用加粗的红线画出了一条基本上笔直的“丝绸之路”,(94)这与“丝绸之路”的实际走向并不符合。 虽然赫尔曼也对李希霍芬提出的“丝绸之路”进行了引申和研究,但真正奠定“丝绸之路”学术地位的是李希霍芬的学生斯文赫定,他对李希霍芬提出的“丝绸之路”进行了更加具体、深入的研究,并将“丝绸之路”一词引入国际学术界,但他并不认同李希霍芬的“丝绸之路”直线说。斯文赫定于1933-1935年在我国西北,尤其是新疆的汽车探险后,专门写了《丝绸之路》一书,详述了此次考察的收获、见闻等,该书第18章标题就是《丝绸之路》,可以说是全书的点睛之笔。虽然全篇不到一万字,但对李希霍芬提出的“丝绸之路”作了全面解题和阐述。 正是斯文赫定在李希霍芬的基础上,对“丝绸之路”的几条道路、走向、性质作了全面的阐述,出版了以《丝绸之路》命名的学术著作,才使“丝绸之路”一词为大众熟知,并为后来的研究奠定了基础。 第二,“丝绸之路”一词最早由李希霍芬于1877年提出,50多年后我国学者才开始使用这一词汇。此前曾于1933年使用“绸缎之路”以指称“丝绸之路”。1935年开始使用“丝绸之路”的简称“丝路”。此后不久,欧洲和苏联也使用了“丝路”一词。1941年使用“丝绸路”。同时,还使用“贩丝之道”代称“丝绸之路”。1943年,我国正式出现“丝绸之路”一词。 第三,“丝绸之路”虽然称呼众多,甚至有些泛化,但不论是按交通路线划分的“绿洲道”、“草原道”、“沙漠道”、“南海道”等,还是以交换物品分类的“玉石之路”、“青铜之路”、“香料之路”、“皮毛之路”等,这些扩大或充实了的“丝绸之路”,都是借用或参照李希霍芬的“丝绸之路”概念。如果不加特别说明,当我们说到“丝绸之路”时都应有具体的含义,即从我国长安(或洛阳)出发,经甘肃河西走廊、新疆到中亚、欧洲、非洲的古代交通道路。 第四,虽然“丝绸”不是整个历史阶段中西贸易的大宗商品,“丝绸之路”也出现多种称谓,但都仅仅是对某一个时期或某一种物品的概括或总结,还没有哪一个称谓或名称能够替代“丝绸之路”。因为丝绸是这条通道开创的原动力,它是中西方贸易的主要物品;在“丝绸之路”上,丝绸的影响最大,它可以作为货币流通和使用,中国因此被称为“Seres”。正因为如此,1988-1997年间,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发起的“丝绸之路:交流之路综合考察”活动,世界文化遗产委员会命名的“丝绸之路:长安—天山廊道路网”,都是以“丝绸之路”命名。 当然,“丝绸之路”现在已不是某一条道路或某一种交换物品的专称,而是古代中外政治、经济、文化交流的统称,甚至突破了原来的“中外关系史”和“中西交通史”。以“丝绸之路经济带”和“海上丝绸之路”命名的“一带一路”倡议,就是这一历史名称在当下的现实反映。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