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学术协作中难得的历练 做“历史认识论”的研究,在当时具有学术开拓性。按刘先生规划,首先拟定一个可以替代史学研究法课程的教学提纲,设想在刘泽华学术主导下,加上张国刚、叶振华、乔治忠等共四人分章节讲授。为此,在刘先生的家中进行过多次讨论,同时分头撰写相关的论文,在学术研究中提高认识,再返回教学设计中修订,最后撰成系统的学术著作。这无疑是将学术研究、历史教学和系统论著结合一起的综合工程,探索深且体量大。运作之中,无论四人的一同讨论,还是撰写专文中起草者与刘先生的反复讨论,都有不同见解的论辩与切磋,好处是每个人皆加强了历史理论的学习,锻炼、提高了理论思维的能力,但花费较多的时间,进度不能很快。 初拟讲授提纲及讨论修改的部分痕迹 我与刘先生合作的《论历史研究中的抽象性认识》,其撰写、修改以及发表的过程相当艰难,刘先生指示:撰写初稿不怕字数多,开导脑筋,凡是能够想到观点和材料都要有条理地堆上去,然后再删改。1986年中,我草成初稿,近2万字,而随后的删改又多次与刘先生共同研讨和斟酌。刘先生审读文章,逐字逐句,从篇章结构到具体表述,皆有中肯的建议。例如原初稿第一部分是“抽象性认识的一般特点”,在刘先生提议下最终完全撤消,其他部分的构成也大加调整。初稿中写有“中国没经过资本主义社会”,刘先生关照说,应当是没经过“完整的”资本主义社会,添上这三个字,顿觉论述的严谨性跃居到更高层次,这一论断表述之事,刘先生可能是随手拈来,不假思索,但在我心中则造成震撼,以至于时时想起,永难忘却。 交刘先生审阅的论文初稿 刘先生认为这篇《论历史研究中的抽象性认识》,十分适于在《红旗》杂志发表,即联系该刊编辑,很快得到回应。编辑写信给刘先生,认为总体上可议采用,但对文中的一些观点、提法,表示了质疑或否定,要求做出解释和修改。因版面受限,稿件要求删去3千字左右,近乎全稿的四分之一。大幅度的删缩很费斟酌,而且一定会造成留存部分也须修改,以保持内容的全面和论述的连贯,刘先生与我几次讨论,思考裁定,最终与《红旗》杂志编辑取得一致修改意见。例如:我们的文章论述了历史人物或事物可以有不同侧面的本质,也可以有深浅不同的本质,尽管举出很确凿的例证来分析,《红旗》杂志要求要有马克思主义经典著作的论述为据。我引用列宁的一段话:“人对事物、现象、过程等等的认识从现象到本质,从不甚深刻的本质到深刻的本质深化的无限过程”,是一个“辩证法的要素”(《列宁选集》第2卷,1972年版第608页),遂将此段语录补入正文,于是得到认可。我们提出对历史的几类抽象性认识,存在深浅不同的层次,这些论述经过讨论都得以保留。那时,只用能邮送信函的方式沟通,以来一往,需要数日,耗时费力,但得到的锻炼和促进读书学习之效,则收获颇丰。 论文打印稿以及我写在底面的修订说明 最后,这篇论文以万字的篇幅,刊载于《红旗》杂志1988年第11期,当时影响颇大,传扬范围不止于学界。但若干年后的状况则不尽人意,原因是本文发表于《红旗》,而《红旗》杂志不久又改为《求是》,办刊栏目也有所调整。后来的学术综述文章以及论文目录有所遗漏。实际上,这篇论文有许多创新见解,反映了马克思主义理论与历史事例结合的逻辑缜密性。例如:在“归类式抽象”一节,指出这种抽象在历史研究中的必要性同时,也强调其局限性,即这种抽象仅仅依据事物的外在状态和外在结果,可能导致认识的浮浅与狭隘,甚或干扰对于本质的认识。如所谓“文化形态史观”就是按预设概念进行的归类式抽象,处于抽象性认识的最低层,不足为训。“本质的抽象”一节,第一次提出“本质具有各个不同侧面的多样性”和“具有深浅程度不同的多样性”,这对于历史评论可以起到松绑的作用,在评论历代文学家、艺术家、史学家之时,也要求深化对于研究对象的认识。在“必然性抽象”中,提出“社会系统及其层次的分析”方法,指出世界事物构成许多大小不同的系统,大的系统之发展规律制约较小系统的发展规律,甚至可以打断其发展进程,较强系统也可以干预或打断较弱系统的发展进程。这就为学术界当时正在争论的历史发展规律问题,提供了符合马克思主义原理的辩证思路。诸如此类的新见解,不一而足。 《红旗》1988年第11期目录 继续合作撰写新论文的工作因各种原因渐渐停滞,刘先生全盘的历史认识论研究规划,最终未能完成。刘先生本人抚今思古,重新将全面研究中国政治思想史置于首要位置,其他成员也各自承担繁重的学术任务。1993年10月间,刘先生邀我参与他主编的三卷本《中国政治思想史》,撰写其中清朝皇帝之政治思想一章。我年底前即交了初稿,次年夏季修订成稿,经协商题为“清朝前期诸帝维护绝对君权的政治思想”。刘先生对拙稿十分满意,不仅收入本书,后来又在《中国古代政治思想史》修订本(南开大学出版社2011年6月版,教育部推荐研究生教学用书)删节后录入。2014 年面世的九卷本《中国政治思想通史》再次采用,文字有所订正,内容有所补充。 浙江人民出版社1996年版《中国政治思想史》 九卷本《中国政治思想通史》是这门学科的扛鼎之作,由刘先生任总主编,刘先生本人撰写的分量也居于首位,其余组织了多名学者参与。在此书接近完成的2009年,专门举办了一场学术研讨会,主题为“中国政治思想之历史演进与社会”,邀我参加。我已多年未客串政治思想史的学术活动,决心认真撰写和提交一篇论文,以期得到指导和切磋,题为《论中国古代的政治历史观》。文章提出“政治历史观”的概念,意为中国古时以政治目的来论说历史、发展史学,而表述政治主张,又必以历史事例为论据,政治与历史就捆绑在一起。中国古代政治理论的论辩套路,是由三大环节组合的“三联套”:第一,“天人”比附;第二,引经据典;第三,以史论政。这三个环节循环相叩,相互配合。“三联套”的第三环“述史论证”,体现的就是“政治历史观”,为中国古代政治理论中最具理性思维的部分,它通过引述历史事实阐明经验、教训,提供解决同类政治问题的历史先例,给人以言之有据的印象。但是,其要害是笃信“以史为鉴”的政治家、思想家不出朝堂与书斋,凭借经、史典籍、附加天人之际的想象,就可以在思辩的“三联套”内推衍出一系列政治见解。这些见解也可能闪耀思想的火花,但难以解决实际问题。欲解决当前社会问题,而不将研究当前的社会实况置于首位,这是致命的逻辑错谬。这些论述,明显地把中国史学史知识与政治思想史研究相结合,颇具新意。 我与刘先生在学术上的共事,谨此两三件而已,但其间刘先生有过多少指点、多少鼓励、多少提携、多少启发,甚至有多少学术论辩,已经无法做全面的回忆。唯可以感觉到的是,刘先生在与我的相处和来往中,基本充当了无私奉献者,我则以小努力而得到大收获。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