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1937年12月1日,日军大本营下令攻占中国首都南京。不幸的是,国民政府最高统帅部并没有像对待淞沪作战那样来对待南京作战,整个南京战役并没有制定出周密的作战计划。而作为最高统帅的蒋介石不仅没有公开表明自己的作战意图,而且不能正视现实,听取正确的建议,做好应变善后工作,只是原则上做出了“要守”、“准撤”的命令。南京城防司令唐生智,对南京保卫战缺乏客观现实的估计。没有尽到一名战场指挥官的职责与使命。他的这些表现与失误是南京战役在几天内迅速溃败的重要原因。本文出自《中国抗日战争史·战时军事》,作者马振犊,中国第二历史档案馆馆长、研究馆员。 不得不守的危城南京 上海失守后,日本华中方面军决定“利用目前形势攻占南京,当在华中方面结束作战”。12月1日,日军大本营下达“大陆令”第8号,命令华中方面军与海军协同,兵分三路,攻占中国首都南京。 蒋介石最终确定防守南京的方针是“短期固守”,具体就是:“南京守城,非守与不守之问题,而是固守之时间问题。在敌军火力优势,长江得自由航行之情势下,欲期保持,颇属难能,故只可希望较短时间之防守”,“既作短时间守城之望,则不必将全部之基干部队,全部牺牲,须预为撤退之掩护”。“若是至不得已放弃南京时,各防守部队撤退,得有掩护。” 11月16日夜,蒋介石在南京主持召开军事会议,研究南京保卫战和指挥官人选。在无人响应的情况下,已经多年不带兵的训练总监部总监唐生智挺身而出,主动表示愿承担守城责任,蒋介石立即委任其为南京卫戍司令,负责组建卫戍司令部,指挥南京保卫战。 最终组成的南京保卫战作战序列为:第二军团徐源泉部,下辖第四十一、第四十八师;第六十六军叶肇中部,下辖第一五九、第一六○师;第七十一军王敬久部,下辖第八十七师;第七十二军孙元良部,下辖第八十八师;第七十四军俞济时部,下辖第五十一、五十八师;第七十八军宋希濂部,下辖第三十六师;第八十三军邓龙光部,下辖第一五四、一五六师;教导总队桂永清部,下辖第一○三、一一二师。 11月25日,唐生智召开新闻发布会,慨然宣称:“本人奉命保卫南京,至少有两件事最有把握:第一,本人及所属部队,势当寸土必争,不惜牺牲于南京保卫战中;第二,此种牺牲定将使敌人付出莫大之代价。”为此,唐生智迅速制定《首都保卫军作战计划》,命令各部赶筑工事。 就当时部署情况分析,这份计划相对来说是比较完备的。然而,它缺乏一极其重要的内容,那就是一旦城破,大部队如何安全撤退的设计。对此,唐生智仅以“置于死地而后生”的简单思维,下令渡江北撤之路断绝,并将南京江岸边的船只撤向江北,同时命令扼守江边的部队,不许守城部队擅自通过,造成了后来的惨剧。然而唐生智还是秘密给自己和指挥部留下了一艘小火轮。 南京外围攻防战 12月初,日军兵分多路,依次攻击到句容、淳化、秣陵关等南京城东外围地区。负责防守句容、汤山一线的是广东部队第六十六军叶肇部。5日拂晓,守军与敌交火,日军当晚兵分两路展开进攻,一部进行正面攻击,另一部由土桥镇转向新塘市迂回。6日拂晓,日军对新塘阵地四面包围,守军陷入重围,晚7时,守军部队被迫突围,句容失守。随后,日军迅速推进至汤山镇。守军第一线阵地不断受到日军猛烈攻击,各处陆续被日军突破。不得已,守军撤退到第二线阵地,固守汤山及汤水镇。8日,日军对汤山第二道防线发起猛攻。守军始终牢牢守住汤山及两侧高地。当日下午4时,司令长官部又下达转移阵地命令:第八十三军第一五六师及第三十六师一团,在青龙山、龙王山一线掩护撤退,第六十六军主力撤至燕子矶、大水关附近集结整理待命。于是,汤山被日军占领。当时唐生智的想法是将日军引到南京城复廓阵地来决战,这未免高估了守军的力量。 日军第九师团第十八旅团从句容方向突破索墅镇,渐次推进至淳化镇一带。7日早上,由湖熟北进的日军开始发动攻击,企图从左翼突入以威胁淳化的侧背。经守军将士彻夜激战拼死抵抗,日军被迫退出阵地。次日早,日军由湖熟调来援军2000多人,在飞机、炮兵和坦克的掩护下再向淳化发起猛攻。守军奋勇抗战,伤亡过半。8日下午,淳化失守。 此时在南京城南外围阵地,负责守备牛首山制高点阵地的是第七十四军第五十八师冯圣法部,其左为第五十一师阵地,右为第八十八师阵地。 7日,日军向牛首山发起猛攻。第五十八师借助居高临下的地理优势,以手榴弹和火炮阻截日军的机械化部队。8日,日军以40余辆坦克为先导,向将军山发起猛攻,守军奋力防御,击毁日军战车6辆。下午,守军因伤亡惨重,被迫由江宁镇向板桥镇方向后撤。9日,第五十八师与日军继续激战,但因右侧友军撤退,日军一部进占大胜关,且有沿江北犯的企图。第五十八师成为孤军,为避免被围歼,于当晚撤退。 至此,位于南京东、南两面的外廓弧形阵地,已有多处被日军突破。为“集中兵力,固守南京”,唐生智决定收缩阵地,令部队退向复廓一线阵地与南京城内。南京保卫战自此进入核心阶段,金陵古城四面战火,面临一场旷世灾难。 9日拂晓,日军主力沿高桥门进攻光华门;南路日军在占领牛首山后,即向城南唯一的高地雨花台攻击;另两部日军也已攻击通济门及紫金山东麓,战事逼近南京近郊。 日军为不战而胜对守军实施了诱降。9日,松井石根派飞机向南京投撒《劝降书》,内称:“百万皇军,业已席卷江南,南京城正处于包围之中。从整个战局大势看,今后的战斗有百害而无一利……日本军对负隅顽抗的人格杀勿论,但对一般无辜之良民及没有敌意的中国军队将是宽大为怀,并保障其安全。特别是对于东亚文化,更将竭尽全力予以保护……本司令官代表日本军,希望根据下列手续,与贵军和平地接交南京城。” 唐生智断然拒绝《劝降书》,他重申全军要与阵地共存亡,命令将各部队所有船只全部收缴,断绝渡江退路。第七十八军即遵照命令,下令由下关守备部队同宪、警负责遵办,并出示布告,使各友军知照:①无司令长官公署通行证而渡江者,认为私行渡江;②私行渡江不服制止者,准一律拘捕转送核办。 复廓阵地保卫战 负责守卫南京东郊制高点紫金山的是有着蒋介石“铁卫队”之称、由桂永清指挥的教导总队,这支部队装备训练均佳,一部分参加了八一三淞沪战役,但主力留守南京,是南京卫戍军序列中最具战斗力的主力部队。 8日拂晓,日军升起侦察气球,大批日机向紫金山主阵地轰炸,日军炮兵、步兵集中火力向中国守军阵地攻击,其先遣装甲部队在红毛山附近发起猛烈进攻。教导总队奋勇还击,并组织狙击手炸毁日军装甲车,阵地稳固。而日军两个旅团在麒麟门一带,经过一天激战,占领了阵地,并继续向前推进,对中山陵中国守军发起进攻。中国守军英勇抵抗,伤亡惨重。至9日下午,教导总队不得已退守紫金山第二峰阵地,老虎洞遂告失守。 10日拂晓,日军继续向位于紫金山南麓的第二峰、孝陵卫之西山阵地发动攻击。日军坦克部队兵分两路引导步兵向前猛冲,一路由孝陵卫街公路向守卫西山的第一团进攻,另一路则由灵谷寺向守卫中山陵、陵园新村的第三团发起攻击。教导总队与日军展开了激烈的争夺战,第一团战车防御炮连官兵全部壮烈牺牲。第二天,日军从镇江抽调援兵加入战斗。双方激战惨烈,守军将士浴血奋战。经过9日、10日两天的激战,日军伤亡惨重,11日便将主力攻击目标转向雨花台、中华门一带。 雨花台是南京南线正面的重要防御阵地,负责坚守雨花台阵地的是第七十二军孙元良部和第七十四军第五十一师王耀武部下辖的三○六团。南京卫戍司令部副司令长官罗卓英亲临中华门前线指挥。 9日上午,日军以一个联队发起攻击,被守军击退。下午,日军增加一个联队再次发起进攻,守军第二六四旅旅长高致嵩亲率第五二八团两个营增援,“敌人横尸六七百具,被打退”。翌日,日军向雨花台、通济门、光华门、紫金山第三峰同时发起攻击,双方死伤惨重,雨花台阵地右翼“稍形动摇,失去阵地前要点三数处”。守军与日军反复冲杀,坚持到11日下午,守军右翼阵地被日军突破,中华门城门也被日军大炮击毁,有少数日军冲进城门。 12日,日军向雨花台、中华门发动总攻。拂晓,“集中飞机百余架,大炮数十门”,配合数千步兵,以绝对优势兵力,分三路向雨花台阵地发起猛攻,守军各部与敌“反复肉搏,奋勇冲杀,屡进屡退,血肉横飞”。中午,雨花台主阵地被日军占领。第八十八师官兵大部分壮烈殉国。“团长韩宪元,营长黄琪、周鸿、符仪廷先后殉难;下午旅长朱赤、高致嵩,团长华品章,营长苏天俊、王宏烈、李强华亦以弹尽援绝,或自戕或阵亡,悲壮惨烈。”当晚,日军占领中华门。 位于中华门与水西门之间的赛公桥,是南京西南方向城墙拐角处的重要通道。负责防守赛公桥的中国部队为第七十四军第五十一师王耀武部。12日拂晓,日军集中炮火轰击赛公桥及西南城角,“战况之烈,空前未有”。赛公桥被日军突破数次,经3个小时恶战,守军部队将赛公桥阵地恢复。战斗中,“击毁敌战车四辆,毙敌五百余名,获轻重机枪十余挺,步枪四十余支”,守军也付出惨重代价,“三○二团团长程智阵亡,营长曹恕初受伤,连长以下伤亡一千七百余名”。直到南京卫戍司令长官部下达撤退命令时,赛公桥阵地仍然在我手中没有动摇。 南京失陷 从城内外复廓阵地战斗开始,南京保卫战只进行了4天,战斗态势便急速恶化。12月11日中午,唐生智接到了第三战区顾祝同的电话,转达蒋介石准予南京守军撤退的命令,要他渡江向津浦路撤退。当晚,蒋介石又发来电报,表示南京保卫战已经发挥了牵制日军的作用,“兹为尔后继续抗战计,如情势不能久持时可相机撤退”,同时命令守城部队主力从正面突围向宣城、浙西方向集结,无法突围的部队依次渡江至徐州,已令第一军胡宗南在浦口担任渡江掩护云云。 南京卫戍司令长官部随即制定撤退命令,下令撤退。命令下达后,唐生智不知出于何种目的,又追加了一道电话命令:第八十七师、八十八师、七十四师及教导总队诸部队,如不能全部突围,有轮渡时可过江,向滁州集结。这份补充令坏了大事,因各部队一时并未全部收到撤退令,只收到电话令,于是便选择最近的撤退路线,穿城拥向下关,都指望找船过江,近10万部队涌向挹江门,与守城门部队发生冲突,局面混乱,而作为司令官的唐生智,则自己先乘预留好的小火轮退往江北,脱离了战场。 此时,大量难民也涌向江边,寻船渡江,原拟定之撤退计划及路线根本无法执行。而江面上竟无一船。士兵与难民寻找各种各样的漂浮工具冒险渡江,随即遭到日军汽艇的疯狂扫射屠杀;部分士兵抛弃武器进入城内难民营躲藏起来。只有六十六军少数部队在敌军结合部地带突围成功,渡江撤向苏北。据统计,在撤退和滞留城中被日军屠杀的中国官兵数占整个战役伤亡数之85%,由此可见撤兵无方是南京之役惨败的重要原因。 惨绝人寰的南京大屠杀 12月13日,日本侵略军占领南京后,开始了惨绝人寰、震惊中外的南京大屠杀。他们手段的残暴狠毒是人类历史上罕见的,给中国人留下无法磨灭的痛苦回忆。 远东国际军事法庭对甲级战犯的判决书中写道:“中国军队在南京陷落前就撤退了,因此所占领的是无抵抗的都市。接着发生的是日本陆军对无力的市民,长期间继续着最恐怖的暴行。日本军人进行了大批屠杀、杀害个人、强奸、劫掠及放火。尽管日本籍的证人否认曾大规模进行残虐行为,但是各种国籍的、无可置疑的、可以凭信的中立证人的相反的证言是压倒有力的。这种暗无天日的犯罪是从一九三七年十二月十三日占领南京市开始的,迄至一九三八年二月初还没有停止。”中国南京审判战犯军事法庭在南京大屠杀主犯之一、日军第六师团师团长谷寿夫的死刑判决书中确认:在他的部队进驻南京的十天内,中国人“被害者总数达三十万人以上”。 日本侵略军南京大屠杀的罪证实在太多太多了。这里仅举一位1946年在南京国际军事法庭上作证的美国人宣誓后的证词。他是金陵大学历史系贝茨教授。当律师询问他“日军控制南京城之后,他们对待平民百姓的行为如何”时,他回答: 我只能说我亲眼观察到在没有受到任何挑衅、没有丝毫缘由的情况下,日军接二连三地枪击老百姓;有一名中国人从我家里被抓走,遭杀害。在我隔壁邻居的屋子里,日本兵抓住并强奸他们的妻子时,两个男子焦急地站起来,于是他们被抓走,在我家附近的池塘边被枪杀,扔进池塘。日军进城后许多天,在我住所附近的街巷里,仍横陈着老百姓的尸体。这种肆意滥杀的现象遍布极广,没有人能够作出完整的描绘。 当律师问到“日本兵对南京城里的妇女的行为如何”时,他回答:“那是整个事件中最粗野、最悲惨的部分。住得离我最近的三个邻居家里,妇女遭强奸,其中包括几名金陵大学教师的妻子。”“占领南京一个月之后,国际委员会会长拉贝先生向德国当局汇报,他以及他的同仁相信发生的强奸案不下两万宗。”“在金陵神学院,就在我的一位朋友的眼皮底下,一名中国妇女被十七个日本兵一个接一个地快速轮奸。……我要提一提仅在金陵大学,九岁的小姑娘和七十六岁的老奶奶都遭强奸。” 当律师问到“日本兵对待南京城里老百姓私人财产的行为是怎样的”时,他回答:“从日军进城的那一刻起,日本兵不论何时何地,见什么拿什么。”“日军占领最初的六、七个星期,城里每栋房子都被那些四处游荡的成群日本兵闯入过许许多多次。在有些情况下,抢劫是有组织、有计划的,在军官的指挥下动用车队。”“外国使馆也被破门而入,遭到抢劫,其中包括德国大使馆和大使的私人财产。”够了,这还只是他亲眼目睹的事实中很少的一部分。 日本一些右翼分子妄图否认这些用中国人鲜血写下的铁的事实,甚至说南京大屠杀是虚构的。但有不少当年在南京亲身参与这场大屠杀的日本士兵,在晚年坦率地承认并悔恨自己犯过的罪行。 日本大阪一位女教师松冈环,采访了102个这样的士兵,出版了一本《南京战·寻找被封闭的记忆》。他们叙述当年那些悲惨的事实实在太多了。原第十六师团士兵町田立成讲了在下关的长江边集体屠杀中国民众的情景: 有五至八人乘的小船,也有三十人左右乘的船,船里还有女人和孩子,没有能力抵抗日本兵。前方二十至三十米处有逃跑的败兵,这边的日本兵都举起机枪、步枪瞄准他们“哒哒哒”地射击。小船、木筏上是穿着普通百姓衣服的中国人,畏缩着身子尽量多乘一些人顺江漂去。船被击翻了,那边的水域马上就被血染红了。也有的船上的中国人被击中后跳入江中,可以听到混杂在枪声中的“啊、啊”的临终惨叫声。水中流过一沉一浮的人们。我们机枪分队与三十三联队的其他中队一起连续猛射,谁也没有发出号令,只是说:“喂,那个那个,射那个。”数量相当多的日本兵用机枪和步枪的子弹拼命射击。 日本侵略者在战时的中国首都南京,屠杀、奸淫、抢劫,所犯下的滔天罪行,充分表现了日本军国主义者丧失人性的疯狂和野蛮。它给中国人民带来的灾难是永远无法抹去的,也是不能忘却的。日本侵略者这一亘古罕见的暴行,是对全人类的亵渎。人神共愤,天地不容。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