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统认为第一批罗马人是来到避难所的逃亡者、奴隶等。罗马建城之后,“因为城是为所预测的未来的民众,而不是只为已有的人设防”,随着一块块地方纳入城墙,城扩大了,为了使城的伟大不流于虚名,为了增加民众,罗慕路斯在“现在被围起来的地方,为那些来到两片林中的人在左边开辟了一个庇护所”。来自相邻民族的所有人众,不分自由人还是奴隶,都逃到庇护所,这些人“对于业已开创的伟大事业,这成了第一批中坚”(31)。这批聚集到新的城市的人是怎样得以延续呢?普鲁塔克认为,罗慕路斯的“众多的追随者”抢劫了萨宾妇女,使她们成为第一批罗马人的妻子(32)。狄奥尼修斯认为罗马是希腊人的居民点,否认罗马是野蛮人、逃亡和流浪者的避难所(33)。这些似乎表明,最初的罗马人并不是土居,而是移民自由联合组成的共同体。古代作家把萨宾妇女故事与罗马早期的人口组成特征以及罗慕路斯设法吸收外来者进入新城的叙述放在一起,可能是罗马人早期通过吸收邻人对邻居进行控制政策的集体记忆,即通过授予外来人群和臣服的人群以公民权的方法留下的记忆。但无论如何,庇护所或者是避难所对于罗马人的民族特性有重要的暗示意义,是罗马社会的流动性和罗马民族融合的最基本神话,其形成的时间应该是公元前2世纪之后罗马社会矛盾尖锐之时,是历史学家对过去的重构。到公元1世纪末期,弗洛鲁斯认为罗马人是意大利人联合体,他们有共同起源,同盟战争因而也是对自己的“母亲和父亲”的战争,“自从罗马人把自已与埃特鲁利亚人、拉丁人和萨宾人联合起来以后,罗马人民就能追溯共同起源,它也是由不同族群构成的整体,是由这些人构成的单一人群。因此,在意大利范围内发动起义的同盟者就是犯了一个城市里公民集体造反的大罪”(34)。 罗马融合意大利中部的民族之前,亚平宁半岛族群分布很复杂,有拉提乌姆的拉丁人,北部的埃特鲁利亚人和翁布里人,还有意大利中部山地的萨宾人和意大利语族人。希腊人从公元前8世纪后,开始在那不勒斯海湾伊斯基亚(Ischia)岛上的皮德库塞(Pithekoussai)建立居民点,这是希腊人在地中海西部建立的第一个居民点。在这里发现了尤卑亚(Euboea)陶器。尤卑亚人(Euboeans)西行到了亚得里亚海,然后向西南进入西西里和麦西拿海峡,向西北进入意大利靴形地带的根部。这两条线路后来被希腊作家想象为奥德修斯的世界,埃涅阿斯是奥德修斯向西巡游的同伴。在埃特鲁利亚的维伊一处名为Quattro Fontanili的墓地,也发现了大量的尤卑亚一基克拉迪中期几何陶双耳大饮杯,这些双耳杯与前希腊时代的库麦(Cumae)不同。从发现的双耳杯的数量可以推测,此时不仅进口尤卑亚陶器,还有陶工,他们教会别人用当地的陶土制作陶器,数量才能上升。怀斯曼(Wiseman)认为,安德烈·卡兰迪尼在帕拉丁山的北坡发现的防御工事,修建的时间大约在公元前730年,可能是定居在伊斯基亚岛上的尤卑亚人的下一代人所建。这批从事经商活动的冒险者把古代近东文明中的造城技术带到地中海中部,特别是意大利西部。他们与当地人通婚,把希腊人的生活方式带到了意大利,希腊风格的神庙、圣所崇拜地建立起来。卡利亚(Caere)是埃特鲁利亚主要的港口,也是政治经济中心,皮尔吉(Pyrgi,即今天的自治镇Santa Severa)距离卡利亚8英里,同样是重要港口。1957年,在此处考古发现大量神庙,古老且巨大的圣所,Pyrgi这一名字来自希腊人,意思是“塔或者高楼”,可以追溯到迈锡尼时代(35)。公元前9世纪中期到7世纪中期城镇的原型是崇拜地。帕拉丁在维伊南12英里处,尤卑亚人来到帕拉丁并在这里建造城市是一件容易做到的事情。 罗马的中心区域弗鲁姆(Forum)原是墓地,紧邻帕拉丁、卡匹托尔等山丘,后来变成罗马最重要的公共空间(36)。怀斯曼推测,罗马就是在崇拜地基础上发展起来的城镇联合体。公元前7世纪时,帕拉丁上有七个居民点:Oppius、Palatium、Velia、Fagutal、Cermalus、Caelius和Cispius,这七个居民点结成共同体,“七旬节”(Septimontium)就是它们共同的节日。“七旬节”在9月庆祝,根据后来的历法则是在12月11日(37)。最初为市民建有市场(agora),再后来奎里纳尔(Quirinal)和维米纳尔(Viminal)也加进“七旬节”共同体中。“罗马”意为“力量”,这一名字是赋予城邦(polis)的。赫西俄德编撰《神谱》时,拉丁人共同体已经形成(38)。 希腊人的日常生活方式在意大利根植下来,公元前8到前7世纪,饮宴被意大利中部地方贵族接受成为地方风俗。西塞罗认为罗马有会饮的风俗,他在加图的《起源》中读到关于在宴会上吟唱诗歌的风俗。“加图是一个最具权威的人,他在《起源》中阐述说,有这样的风俗:在招待客人的宴会上要依次吟唱名人的功绩和美德,并伴以长笛”(39)。喜剧同样存在于罗马,李维介绍了喜剧的起源,“瘟疫继续在这一年和下一年流行……这时,除了举行‘神宴’(lectisternium)以祈求神的帮助外,没有什么值得记述的事情发生。这是建城以来第三次举行这样的活动……在这些仪式中,他们祈求抚平神的愤怒。据说,他们介绍进来了戏剧性的娱乐,有一些对于喜欢战争的人们来说非常有吸引力,它们以前只在马戏中表演。这些活动一开始就像其他的活动一样,是从国外传到罗马的,最开始并不太流行。演员来自埃特鲁里亚。按照埃特鲁里亚的方式,演员们随着管乐的曲调优雅地起舞,并不用随着乐曲歌唱。于是,罗马的年轻人就模仿他们,同时用一种即席演奏的方式互相开着玩笑,并且手舞足蹈。所以,这个娱乐活动被罗马人接受并由于不断地重复而成为风俗。罗马人自己的演员被称为histriones,因为‘演员’一词用埃特鲁里亚字表达是ister;他们停止了粗俗的即兴表演,就像Fescennine verses一样,开始上演saturae,并在表演中加进了音乐,同时唱歌也可能加了进来,同时伴随着管乐歌唱和起舞”(40)。戏剧表演的题材很可能来源于有名的战争,或者是重要的影响很大的战争事件。李维的历史叙述保留了通过吟唱传统保留下来的个人的事迹。他在早期战争的叙述中提到个人的功绩。早期罗马人与周边山地居民伏尔西人和与埃奎人的战争贯穿了5世纪。公元前431年在阿尔盖乌斯(Algidus)与伏尔西人和埃奎人的战斗场面就来自于叙述诗(41)。与萨宾人的战争以及萨宾人移居罗马应该是戏剧或者口述传统中最古老和最重要的内容。 罗马第一个历史学家法比乌斯·匹克托(Fabius Pictor,270-200 BC)、以及稍后的恩尼乌斯(Ennius,239-169 BC)和老加图(Cato the Older,234-149 BC)可能都记载了萨宾妇女故事,它应该是建城神话中最古老的部分。也是不可或缺的部分,因为如果没有家庭和孩子,罗马不可能成长。然而,妇女并不一定是萨宾人,她们有可能是拉丁人、埃魁人和伏尔西人。匹克托之前,罗马上演的戏剧中,萨宾妇女可能是很好的题材而被搬上舞台。意大利南部希腊城市塔兰同(Tarentine)的李维乌斯·安德罗尼库斯(Livius Andronicus,284-205 BC)是罗马第一个戏剧诗人,传统认为,希腊风格的戏剧于公元前240年前后在罗马人的赛会(Ludi Romani)上演(42)。恩尼乌斯的戏剧Sabinae是唯一幸存下来的残篇,“既然你们把我们从我们的新郎旁边拉走成为战利品,那么你们将给我们什么?”(43)无疑,恩尼乌斯写作时,萨宾妇女的传说已经成型。 萨宾人生活于亚平宁山脉中部,与拉提乌姆以北毗邻,属于古代意大利部落。狄奥尼修斯记载,泽诺多托斯(Zenodotus of Troezen)宣称,萨宾人是翁布里亚人(Umbrians),被皮拉斯基人(Pelasgians)赶出来后就改名为萨宾人。但是老加图认为,萨宾人这一名字源于Sabus,他是当地神祇Sancus的儿子,Sabus被有些人称作Jupiter Fidius。还有一种说法,一群斯巴达人因为莱库古严苛立法逃离了斯巴达来到意大利,并在意大利建立了殖民地佛科尼亚(Foronia),有一部分人定居在萨宾人中间。按照这一记载,萨宾人的好战和节俭源于斯巴达人(44)。普鲁塔克沿袭了希腊作家的观点,在叙述奴马的生活时说道:“不管怎么说,奴马终究是萨宾人的后裔,而萨宾人坚持说他们是从斯巴达来的移民。”(45)罗马建城以后,萨宾人分成两部分。靠近罗马地区的萨宾人被融入罗马,奎利那雷山(Quirinal Hill)是萨宾人居住区;另一部分是居住在山地的部落,与罗马不断发生战争,到公元前290年被罗马打败,获得无投票资格的公民权(civitas sine suffragio)而进入罗马国家,到公元前268年接受了完全公民权,萨宾贵族旋即取得了选举方面的权利。几乎在同时,拉提乌姆地区和后来被称作“拉丁化”(Latium adiectum)的人群,即赫尔尼希人(Hernici)、伏尔西人(Volsci)、奥隆奇人(Aurunci)也开始成为罗马公民(civitas Romana)并在卡匹托尔参与政治活动(46)。 传统把萨宾人与罗马人的联合放在罗马建城之时。罗马国家强大以后,由于缺少妇女担心,国家的伟大只能持续一代。依照元老院的意见,罗慕路斯派使节周游邻族,“当时罗慕路斯依照元老们的意见,派使节周游邻族,为这一新民族寻求结盟和通婚;他们称,城,如同其他事情一样,是由很低微的状态兴起的;然后,自身的美德与神相助的这些城会为自己创立伟大的权力和伟大的名字;他们十分清楚,不仅神有助于罗马的起源,而且美德也不会缺少;所以,作为人,应该毫不犹豫地把血族和种族与人融合在一起”(47),但是,罗马人的要求被藐视,罗慕路斯决定用武力解决问题。当萨宾人的妻子孩子被骗到罗马城内之后,“罗马青年冲向四处抢夺少女”。对于被劫的妇女,罗慕路斯承诺“她们将合法成婚,分享所有财富和公民权”,还有孩子。萨宾人和罗马人开战,但是,既是萨宾人女儿也是罗马人妻子和母亲的被抢到罗马的萨宾女人使双方和解,“他们不仅达成了和平,而且使国家合二为一。他们共享王权,把统治权全部移至罗马”。为了纪念萨宾妇女的行为,罗慕路斯把罗马人民分成三十个库利亚时,以她们的名字命名库利亚。“从此,两王不仅共同地而且和睦地掌有王权”(48)。 罗马人相信,从很早开始,萨宾人的数量就很大。从历史来看,对萨宾人的征服是在拉丁人已经被吸收进罗马且成为罗马人之后。与萨宾人战争结束后,罗马人建立起两座神庙,一座献给奎利纳斯(Quirinus,即战神、公民集体之神),它位于奎利那雷山(Quirinal Hill)山上,这里也是城市边界所在地,是萨宾人的居住区。另一座神庙在帕拉丁山上,是献给胜利女神(Victoria,294 BC)的。这座神庙可以俯瞰赫拉克勒斯神龛,并且取代了希腊移民埃万德尔献给胜利女神的神庙(49)。奎利纳斯被看做与朱庇特、马尔斯具有同等地位与功能,为罗马第三大神祇(50),公元前3世纪之后,他被同化为罗慕路斯。拉丁和萨宾人家族构成了罗马共和国时期的贵族,克劳迪乌斯家族就是著名的例子。但是,传统把萨宾妇女被移民到罗马的时间提前到公元前6世纪罗马建城之时,显然有其他方面的意义。尽管有可能是阿皮乌斯·克劳迪乌斯(Appius Claudius)和他众多跟随者的到来,才是导致把萨宾人包括进罗马建城神话的原因(51),但是萨宾妇女的故事则纯粹属于虚构。 希腊人把住在城市的居民称为“公民”,而拉丁语civis则有印欧人的印记,含有家庭,允许进入家庭的外来者,客人或者朋友。Civis是一个组合词,最贴切的意义并不是“公民”,而是“同胞”。城市是通过两个不同种族人的婚姻联合建立起来的,当不同人群联合成为一个共同体时,具有政治意义的公民权与血缘关系相伴随。罗马以萨宾妇女的名字命名库里亚(curiae)说明城市形成过程中的血缘婚姻方面的联系。从词源来说,curiae的意思为:为了战争与和平“而集聚在一起的男人们”。从历史上看,库里亚是宗教崇拜地,是决定内部和军事事务的地方,同时也是表现血缘和婚姻的纽带的地方。因此,罗马的公民权有双重特点,即神圣的和以公民权为基础的政治共同体,有着强烈的家庭联系(52)。萨宾人获得完全公民权的时间很晚,能够参加公民大会投票并在罗马担任官职的时间应该更晚,而且非罗马人拥有投票和担任官职特权的大多是与罗马有通婚权利(conubium)的家族。通婚权利给予婚姻产生的孩子合法权利,受罗马法律保护,特别是在继承方面的法律权利。把婚姻与公民合法权利连接起来强调公民身份的血统,与罗马贵族把持政治权利以及为自己的权利辩护的目的息息相关。罗马人与萨宾人因为婚姻关系联合成一个独立的城市,萨宾人和罗马人统称为“奎里斯”(Quirites)——罗马公民,即享有公民权利的罗马人(53)。罗马公民集体(civitas)的产生除了政治权力之外,还伴随着婚姻血缘关系,“罗马全体公民”就是Populus Romanus Quiritium,一开始就包括两种元素,罗马和萨宾的(54)。以婚姻血缘关系把萨宾人纳入到罗马公民群体之中,表明罗马历史上与萨宾人的战争非常激烈,因此对萨宾人的征服在罗马征服史中的意义非常重大。 当萨宾人被征服并融入罗马一百年之后,神话中的强暴也可能提供思考罗马国家的多元特征的途径。罗马人自己把对萨宾妇女的强暴和婚礼仪式的抢夺画面连在一起,在公元前2世纪罗马文化中被赋予重要意义,这一把强暴变成婚姻的意义在于把公元前2世纪之后的内战看做有亲缘关系的人之间的战争。迈尔斯(Miles)把这一故事看做罗马婚姻实践和意识形态的缩影。从政治视角来看,萨宾妇女的故事表明,罗马和周边其他人群的婚姻在形成同盟和联合以及罗马人在意大利扩展的模式方面有重要作用(55)。盖博(Gabba)对于传奇之中蕴含的某种历史真实性有一段精到的论述:“很明显,那些因为各种原因而意义不明的纪念物、雕像和地名,首先被冠以各种想象的意义,而且总是与传奇的插曲或者是关于早期罗马历史的插曲相关。这些想象往往发生在古物学家的身上和目的在于解释和说明相关纪念物的关于传统的一些手册中。这些纪念物从完全相反的方面成为一种确认逐渐发展起来的传奇和故事的历史真实性和可靠性的文献。”(56)罗马历史学家想象“罗马人”一开始就是cives(公民集体),是作为具有政治意义的公民集体(civitas)的存在,显然存在年代错置,但是这一观点本身具有意义。罗马历史书写把cives放在罗慕路斯与萨宾人联合统治的背景之下,那么,这一涉及权利与婚姻关系的事件说明意大利人已经成为“罗马人”整体的历史真实。 公元前3世纪罗马史学兴起。那么,关于建城的传说怎样进入历史书写呢?在希腊作家看来,罗马就是一座希腊城市。从赫西俄德《神谱》中可以知道,希腊人很早就知道拉提乌姆,但是他没有提到罗马人或者特洛伊人(57)。修昔底德记载,特洛伊陷落之后,特洛伊流亡者到了西西里,在那里定居下来,并建立了两座城市伊利克斯(Eryx)和塞吉斯塔(Segesta)(58)。公元前4世纪末,西西里历史学家阿尔西米乌斯(Alcimus)把埃涅阿斯与罗马联系起来,罗慕路斯成为埃涅阿斯和第勒尼安(Tyrrhenia)的儿子,罗穆斯(Rhomus)是第勒尼安的另一个儿子,他们不是孪生兄弟,后来,罗慕路斯建立了阿尔巴·隆加,罗穆斯也建立了以他的名字命名的城市。希腊作家把埃特鲁利亚人称作第勒尼安人(Tyrrhenians),他们是皮拉斯基人(Pelasgians)或者吕底亚人(lydians)殖民者的后裔(59)。这样,罗马建城和希腊联系了起来。 李维乌斯·安德罗尼库斯把《奥德赛》翻译成拉丁文,是因为奥德修斯向地中海西部巡游能把罗马与希腊世界连接起来。作为亚得里亚海沿岸城市的王子,奥德修斯的西行延展了希腊人向西殖民的方向(60)。希腊作家关于罗马起源的传奇把奥德修斯看做埃涅阿斯的同伴,或者把奥德修斯和喀耳刻(Circe)的儿子们看做包括罗马在内的意大利城市的奠基者(61)。接受埃涅阿斯为城市起源神话中的人物,意味着接受希腊人的神话体系。虽然不能把对《奥德赛》的翻译看做宣传罗马的开端,但是对它的选择却预示,希腊文化给予了罗马以及意大利人与奥德修斯的联系;同时,希腊文化的滋养促进了罗马民族的自觉(62)。罗马作家如涅维尤斯和恩尼乌斯在写作关于罗马起源时,非常赞赏希腊人把埃涅阿斯看做罗马人的祖先这一观点。涅维尤斯把罗慕路斯看做埃涅阿斯的孙子。特洛伊陷落后,埃涅阿斯和安琪塞斯(Anchises)带领一帮流浪者离开特洛伊,在维纳斯的帮助下,他们经过迦太基到达意大利:埃涅阿斯的一个孙子罗慕路斯建立了罗马。这样,涅维尤斯知道一个阿尔巴国王的名字即埃涅阿斯。 匹克托的历史从埃涅阿斯来到拉提乌姆开始,一直写到他自己生活的时代。他认为,阿尔巴国王死后,两个儿子分得王位和财产,阿米利乌斯选择了金子,但是后来又抢夺了兄长努米托尔的王位。由于害怕努米托尔的女儿伊利亚(Ilia)可能生下男性,他使伊利亚变成维斯塔贞女(63)。伊利亚后被战神马尔斯强暴生下双生子。“伊利亚”这一名字显示,匹克托的历史受到希腊作家的影响,属于公元前3世纪早期的版本。但是,努米托尔和阿米利乌斯的名字可能起源于埃特鲁利亚人,属于最古老的口述传统。那么,即使母亲的名字相对较晚,努米托尔、阿米利乌斯和马尔斯看起来似乎是最早的故事中的一部分(64)。 但是,尤卑亚人西行的西北路线还有一个不属于荷马传统的奥德修斯故事。奥德修斯离开妻子佩内洛普(Penelope)和伊塔卡(Ithaka),穿越亚得里亚海进入意大利的内陆。意大利语族从北部的翁布里亚人延伸到南部的布鲁蒂亚人,占领着意大利的内陆,但是皮克努姆和阿普利亚(Apulia)两地的居民与这些意大利语族鲜有共同点。皮克努姆和阿普利亚与希腊世界保持联系,皮克努姆通过过往的商人,阿普利亚则是通过希腊城市塔伦图姆与希腊世界融为一体,“阿普利亚尽管出现了一些本地城市,但在公元前4世纪至前3世纪之间,整个阿普利亚地区似乎处于南方希腊城市的文化与政治潮流之外”(65)。这里有另一个特洛伊英雄戴奥米底斯(Diomedes)的故事。在《伊利亚特》第五卷,他和埃涅阿斯交战,戴奥米底斯是唯一没有被杀的人。战争之后,他被驱赶出自己的家乡阿哥斯(Argos),来到意大利东部的多尼亚(Daunia)。这一故事是围绕意大利东部亚得里亚海沿线展开的,包括阿普利亚和意大利的东南部,甚至拉提乌姆。因为拉丁人城市阿尔代亚(Ardea)的卢杜里人(Rutuli)就是多尼亚人,他们的国王图尔努斯(Turnus)就是多努斯(Daunus)的儿子。阿尔代亚意味着苍鹭“heron”,戴奥米底斯的同伴就是苍鹭(66)。西北线传统中,阿尔巴是中心城市,它不是埃涅阿斯所建。对此,法比乌斯·匹克托在追溯罗马早期历史时,把两种传统合二为一。为了把拉维尼乌姆(Lavinium)和阿尔巴·隆加联系起来,匹克托编撰了埃涅阿斯在怀孕母猪的引导下,来到阿尔巴,母猪把小崽产在了阿尔巴。但是,吕科弗隆(Lycophron)并不赞同匹克托所讲的故事,他认为母猪产崽的地方还是在拉维尼乌姆。为了解决这里面的矛盾,后来的作家便编造了折中说法,认为特洛伊人的家神佩那特斯(Penates)最早放置的地方是拉维尼乌姆,后来才由埃涅阿斯带到阿尔巴,后又莫名地在阿尔巴消失,最后才出现在拉维尼乌姆(67)。这里强调的是,拉维尼乌姆是特洛伊人最早的定居点,建立者是埃涅阿斯。为了把埃涅阿斯与罗马建城联系起来,中间就加入了他的儿子阿斯卡尼乌斯(尤路斯)在埃涅阿斯建城30年后建立阿尔巴·隆加。传统中的阿尔巴·隆加王系正是罗马建城者双生子的母系祖先,阿尔巴王系也就成为罗马王统谱系的起点。 老加图把罗马起源归于埃涅阿斯。像涅维尤斯一样,他也认为埃涅阿斯和安琪塞斯来到意大利,在特洛亚(Troia)登陆,当地国王拉提努斯给了他土地和妻子。但当特洛伊人开始抢劫时,战争发生了,拉提努斯被杀,埃涅阿斯与图尔努斯(Turnus)和墨赞提乌斯(Mezentius,埃特鲁利亚暴君,被放逐,和图尔努斯结盟对埃涅阿斯作战)进行了战斗。在加图的叙述中,首次出现了拉维尼亚(Lavinia)的名字,她在传统中是拉提努斯的女儿,也是埃涅阿斯的妻子,还有拉提努斯王王后的名字阿玛塔(Amata),图尔努斯和墨曾提乌斯,这些人物后来被维吉尔写入《埃涅阿斯纪》之中。狄奥尼修斯的著作也详细记载了这些人物和他们的事迹(68)。 共和国后期,拉维尼乌姆和阿尔巴·隆加都被接受进了罗马起源神话的传统版本之中。瓦罗认为,每年在拉维尼乌姆举行的向埃涅阿斯献祭活动,说明特洛伊人最早的居住点在拉维尼乌姆,特洛伊人的家神佩那特斯最初也是被放置在拉维尼乌姆。对于阿尔巴来说,它在共和国历史上的地位非常重要,许多贵族家族都起源于阿尔巴,如尤利伊、塞尔维利伊、坤克提伊等家族都来自阿尔巴,把阿尔巴作为建城神话中的重要角色就可以理解了(69)。由上可以看出,确立于公元前1世纪的罗马起源神话的传统版本是经历了几个世纪的磨合形成的,它由希腊作家构建的特洛伊流亡者的故事和罗马作家对希腊作家构建的接受和整合组成。 对于罗马历史学家来说,公元前4世纪的局势特别需要把拉丁城市与罗马以某种方式联系起来,埃涅阿斯传说无疑提供了这一契机。此时,罗马与拉丁同盟之间的关系非常复杂,罗马在政治上的优势地位并没有使曾经是同盟关系的拉丁各城市从心理上承认它的统治地位,因此,在心理上也使拉丁城市承认处在服从地位是罗马人当时思考的问题。埃涅阿斯传说解决了罗马人的这一困境,埃涅阿斯既是拉维尼乌姆的建城者,他的儿子阿斯卡尼乌斯又是阿尔巴·隆加的建城者,同时又是罗马的母邦,这一安排使拉丁人在罗马建城之中发挥了作用。借助于埃涅阿斯和特洛伊传说,罗马人建立起与其他拉丁城市之间的关系;同时,埃涅阿斯起源神话也与希腊建立起关系。 公元前1世纪末,罗慕路斯已经被历史书写构建为国家的建立者和政治制度的制定者。西塞罗说道:“罗慕路斯是马尔斯之子,让我们接受这一众所周知的传说,并且它不仅古老,我们的先辈还把它叙述得非常智慧,视那些为公益建立丰功伟绩的人不仅具有神样的智慧,而且认为他出自神明”,他“举行占卜,奠定城市,建立国家”。西塞罗虽然承认罗马的地形有抵御外侵的作用,但是仍把罗慕路斯为罗马选址看做神的选择,“好像罗慕路斯当时便预见到,我们的城市总有一天会成为最高权力的基础和中心。要知道,分布在意大利其他地区的任何一个城市都很难保持这种强大”(70)。狄奥尼修斯把罗马看做希腊人的殖民地,罗马公民们接受了阿尔巴·隆加式的君主制,王(罗慕路斯)划分了部落和库里亚,他们选出元老院限制王的权力,与元老院并立的还有人民大会(71)。李维笔下的罗慕路斯是位英雄,他理性看待关于罗慕路斯的神性传说(72)。同样,罗慕路斯因为功绩被封为神,而不是因为他是神的后裔。罗慕路斯自己任命元老院,征服邻国,为朱庇特·费雷特利乌斯(Jupiter Feretrius)献上敌方将领的盔甲(Spolia opima)。他强行从埃特鲁利亚人手中夺过了权杖,创建了罗马制度,包括元老院和鸟占,后者尤其决定了最高权力的归属。从右向左划过天际的闪电照亮罗慕路斯,从而确立了天授君权。因此,当罗慕路斯去世后,“所有人都欢呼罗慕路斯为神,神之子,罗马城之王之父;他们祈祷求和平,以便他永远心甘情愿并仁慈地拯救他的子孙后代”(73)。迈尔斯把李维强调的罗慕路斯看做对奥古斯都时代意识形态的回应,奥古斯都宣称他的家族的神圣起源,李维强调的是使罗马国家变得强大的英雄们,因此罗慕路斯成为建城的英雄。在李维叙述的罗慕路斯建城之中,罗慕路斯的功绩并不是像在希腊建城传统中认为那样是神或者半神的功劳,而是纯粹的人的努力的结果(74)。 公元前3世纪罗马史学萌生时,首先关注的是罗马城市的起源。第一次迦太基战争胜利后,罗马成为地中海西部的重要力量,需要对罗马城市的性质和古迹进行宣传。当罗马历史学家开始写作城市起源的历史时,既有关于双生子和母狼传说的口述传统,又有希腊人对罗马城市起源进行的构建。在为自己权力辩护和宣传城市的目的之下,历史学家对罗马建城的传说进行了整合,并在公元前1世纪形成罗马建城的传统观点。 曾经作为拉提乌姆地方传说的母狼哺育双生子的故事被融于公元前3世纪的戏剧和早期历史写作之中,并随之升华内化为“罗马人”的文化标记,不仅为罗马人在希腊文化圈中保持了作为统治者的民族秉性,也为罗马城市的神圣性质和神圣边界找到了依据。罗慕路斯和母狼的雕像在罗马海外行省成为罗马的标志,供奉母狼哺育双生子的城市意在表示与罗马的关系。罗马殖民地金币上大多会以双生子和母狼为图案,甚至在有些城市,双生子和母狼是建构公民身份的重要部分(75)。因为城市的神圣性质,罗马人是受庇护的人群,也因此才能成为世界的统治者。罗马人相信,他们的成功得到了神的眷顾,是“第二个太阳”,“我们的虔敬从神对我们的恩典中就可以证明”(76)。 罗马建城神话的构建与希腊人对城市建立的构建模式不同。地中海范围内城市起源神话一般强调新的居民点的建立,表述的是“殖民地”与母帮之间的联系。罗马建城神话涉及与邻居之间的起源话题,其实质在于强调城市起源中交织的血缘联系。随着罗马在意大利扩张的成功,罗马的邻居不断成为罗马人,罗马历史学家把征服带来的臣服美化为罗马的邻居通过血缘和族群的混合而被吸收进罗马成为罗马人,并且,在追溯罗马城市起源的过程中,把兼具血缘、族群和公民身份的“罗马人”的形成时间追溯到半传奇的罗慕路斯时代,把历史发展过程中的公民身份、开放多元社会特征看做国家开创时便已经存在,无疑是构建一种以意大利人为核心的爱国主义情感。 关于罗马建城的历史书写从恺撒时期之后开始转向,埃涅阿斯起源神话逐渐取代罗慕路斯建城传说,因为恺撒把其家族起源追溯到尤路斯(Iulus),奥古斯都及其之后,埃涅阿斯传奇成为帝国神话。安德鲁·厄斯金(Andrew Erskine)认为,特洛伊只是在希腊罗马关系中担当中介的作用,通过血缘或者英雄时代共同经历为希腊罗马提供共同的过去(77)。而罗慕路斯建城则不同,如果说罗马人创造了意大利,关于罗慕路斯建城的历史书写则创造了包括意大利人的“罗马人”身份的文化标记。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