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出自罗儿家的大头目与大头目部落的创建 大头目和大头目部落皆不见于《秦边纪略》。最早提到裕固族大头目的是前揭康熙三十五年尚书图纳的奏报。他明确称西喇古尔黄番人大头目厄勒者尔顺、黑番人大头目喇咱噶卜楚,称其他头目则为“次等众头目”,说明当时已有大头目一职。这同1958年的调查资料是一致的。据传说,裕固族“清朝康熙年间投降了清政府,那些时候就有了大头目、正副头目的名义”。但大头目是谁?出自哪个部落?史料并无明载。《秦边纪略》记录了许多部落和头目名,但未明言谁是大头目。据该书所描述的情况推断,最有可能成为大头目的是五个摆眼和仄棱罗儿家的头目。五个摆眼最富有。其所居青圪搭地方,“在牛毛山北,榆木之南山也。地多溪涧深泽,凡黄羊、青羊、沙狐、兔、鹿之属皆聚焉。黄番五族享其利而聚族于斯……故青圪搭之黄番富于他族矣”。仄棱罗儿家头目地位最高,因为“其目之妻嘎尔旦之妹也”。“仄棱,在青圪搭西南,榆木山之南山也。黄番皆臣服金山(指准噶尔),独仄棱以姻亲不与焉,故黄番咸倚重之。沿山之夷,强者与之交欢,弱者事之惟谨矣”。噶尔丹时乃准噶尔蒙古之霸主,能与噶尔丹之族结亲,边人当企羡不已,更何况娶得噶尔丹之亲妹哉!能娶噶尔丹之妹者肯定是裕固族头领中之最大者。可知大头目必非仄棱罗儿家头目莫属。 仄棱罗儿家头目与噶尔丹之妹成亲,单从辈分来推,不会在噶尔丹掌权之后,而应在此之前其父巴图尔珲台吉与顾实汗携手东征青海却图汗之时。日本卫拉特蒙古史家若松宽曾提出巴图尔珲台吉主宰了1637年卫拉特对青海的远征,“顾实汗则受其旨意,胜利之后留居青海”。此说虽并不见得正确,但能够说明巴图尔珲台吉在远征青海时是很主动的,并不依附于顾实汗。崇祯十二年(1639)甘肃巡抚刘镐报告甘肃镇之危局时说,“大古什挟赏于西宁,章木素时发于庄阿,革定、歹成出没于镇靖,巴兔往来于洪高,黑炭窥伺于清肃,南北东西,无处无虏”。此处的巴兔指的就是巴图尔珲台吉,大固什指顾实汗。巴图尔珲台吉往来的洪水(今民乐)、高台一带南山,正是裕固族和马蹄寺藏族的分布区。裕固族和马蹄寺藏族很可能此时已被巴图尔珲吉纳入管辖。从裕固族服属于准噶尔来看,巴图尔珲台吉的确是分享了远征青海的胜利果实的,青海不能说完全归顾实汗所有。康熙十八年噶尔丹准备进攻青海时就说过:“惟西海向系我祖与伊祖同夺取者,今伊等独据之,欲往索取。”这应当是事出有因,而非空口妄言。据俄文史料,巴图尔珲台吉远征时“还去过中国边境(指清朝辖境),但不是为了作战。中国人给珲台吉以建造城市的八名工匠”。巴图尔珲台吉建造的是石头城,在今天的新疆和布克赛尔蒙古自治县。巴图尔珲台吉往来于洪水、高台,因此他获得清朝工匠(石匠)的地方很可能就在甘州或肃州农区。这也可作为他取得裕固族地区之一证。巴图尔珲台吉在裕固族地方派驻代理人,同时将其女嫁给裕固族的大头目以示笼络。巴图尔珲台吉之所以看重裕固族,一是因为裕固族操蒙古语和突厥语两种语言,与卫拉特蒙古语言相通(卫拉特蒙古长期与突厥语族的哈萨克、维吾尔等族相处,对突厥语并不陌生),便于沟通。二是裕固族部落多,又是一个整体,战斗力强。《秦边纪略》坦言“黄番最强悍,视黑番蔑如也”。三是裕固族处于青海与河西大道之间,山内地形开敞,“坦然渐夷”,畜牧繁衍,战略位置优越。河西走廊南北皆蒙古,准噶尔控制了裕固族地区,不啻在南北蒙古之间架起了一座桥梁。这里紧靠河西重镇甘州,还可藉以刺探关内动向。正如梁份所言,住在裕固族地区的准噶尔之人,“或曰是嘎尔旦耳目所寄,或曰为纲罗人物,岂特圈头哉!” 梁份《秦边纪略》成书于康熙三十年,下距康熙三十五年裕固族归清仅5年。按时间推断,率部归清的“西喇古尔黄番人大头目”厄勒者尔顺应当就是娶噶尔丹之妹的仄棱罗儿家头目。厄勒者尔顺归清后,陕西提督李林隆旋即发给住牧令牌(相当于草原执照)。1907年马达汉在裕固族大头目诺布仁钦家里见到了这一令牌原件并拍照存留。令牌全文如下: 提督陕西等处地方军务总兵官都督同知李,为番目效顺给牌,以便约束部落看守地方事:照得梨园堡地方住牧番目囊素,向被嘎尔旦胁从添巴,今嘎尔旦已经剿灭,而属番穷苦,久遭荼毒。钦差刑部尚书图,檄饬该目所插帐地方四至分晰明目(白),咨行总督川陕部院吴,查住目(牧)地界东至色尔河,西至东柳沟,南至昌干河,北至大河。准行护理甘肃布政司巡抚印务郭暨本提督会临抚绥,囊素闻召即至,倾心嘉归,诚其效顺。面加赏赉外,合行给牌,嗣后耑隶版图,毋得疑贰,钤束属番,看守疆界,不得潜通彝鲁,盗窃牲畜。如有□□觉察及番族不听约束,勾引生事者,许禀明所在官司详报捕剿。尔等务体朝廷柔远至意,各安职业,恪遵奉行。须至牌者。右牌给番目囊素。准此。康熙三十五年七月 日。 该令牌是发给梨园堡地方住牧番目囊素的。囊素又作囊索、昂锁,是藏语Ngangso之音译,地位在千户之上。该词常见于清初对于甘青藏区土目的令文中,可知囊素是比小部落头目更高一级的头目。如康熙元年康熙帝给青海蒙古诸台吉的蒙古文敕书中提到西宁、凉州、甘州、肃州边外许多“番部”,称西纳、申中等大族的首领用囊索(素)(langsu),称甘州地方二十六个西番族等小部落的头领则用“头目”(kmün)一词。可见,这个受牌者囊素显然是专指裕固族(即西喇古尔黄番)的大头目。20世纪以来的调查都有大头目被称为“宗旺大头目”和在清朝康熙年间“得到‘宗王’地位”的说法。但文献史料无此记载。“宗王”很可能是囊素(langsu)一词的汉语意译,正确的说法应该是“总王”,与大头目、总头目其实是一个意思。 令牌所示囊素住牧地四至远小于裕固族总住牧范围,似与他作为裕固族大头目的地位不相称。东至色尔河,西至东柳沟,南至昌干河,北至大河,正好与民国时期罗儿家的牧地一致。《祁连山北麓调查报告》对罗儿家牧地四至的记载是:“东起石窑河,西至白大板,南至石板桩,北至梨园河。”石窑河就是色尔河。“色尔”是藏语,金子的意思,形容草原非常好,今康乐乡赛鼎村即得名于色尔。石窑河东距赛鼎村不远,“石窑”很可能是色尔的汉语变音。白大板是东柳沟右岸的一座高山,和东柳沟在一个地方。石板桩,对照原青龙乡(相当于罗儿家的范围)地图应当在大长干河以南附近,这里是罗儿家与杨哥家的分界点。梨园河就是令牌里的大河。据此可确信令牌所示牧地是指罗儿家的牧地。这样便出现了人与地的不统一:人是裕固族的大头目,地却是罗儿家小头目的。要解开这一悖论,答案应只有一个:大头目同时就是罗儿家的头目(正头目)。由此倒推,也可佐证说明娶噶尔丹之妹的仄棱罗儿家头目就是裕固族的大头目。这个人就是囊素,就是厄勒者尔顺。据此可断定,裕固族的大头目出自罗儿家。 高自厚在清朝理藩院档案中发现一份残卷,记载有裕固族历辈大头目的名字。他说首任大头目的名字字迹很不清楚,像是“色尔”。首任大头目肯定就是康熙三十五年率众归清的厄勒者尔顺。但这个名字与色尔不一致,也与令牌上的囊素不一致。明明是一个人,何以有三个不同的称谓?原因何在?囊素可以判定是以官名代人名。黄番人囊素是唯一的,人人皆知囊素就是指仄棱罗儿家头目厄勒者尔顺。厄勒者尔顺与色尔的差异,很可能是前者在人名前加了部落名。罗儿家,东部裕固语叫“高艾克”,西部裕固语叫“石格阿娜”,意均为两个母亲。高艾克又作“戈尔盖”,罗儿、厄勒都是其转音。厄勒者尔顺即厄勒族(罗儿族)的者尔顺。色尔为“者尔顺”之另音。这一推测可用图纳奏报中提到的西喇古尔黑番人大头目喇咱噶卜楚一名来印证。喇咱噶卜楚是马蹄寺藏族的大头目,他的名字也是部落名加人名的结构。喇咱是部落名,噶卜楚是人名。喇咱族在明代张雨《边政考》[嘉靖二十五年(1546)成书]中作剌咱族。剌咱族住牧于甘州洪水匾都儿宁番山口,头目把定结思冬等,部落男妇2930名口,是当时甘州南山番族中人数最多的一个部落。查《边政考》“甘州山丹图”,剌咱族的准确牧地在洪水堡以西的大小老观墩、团山儿、鹿沟墩一带,西接慕化墩(在今小都麻口),位置正好与今天马蹄乡的大泉沟村(原大泉沟乡)相合。新中国成立前,大泉沟南城子头目一直是马蹄寺东南十四族的大头目(总头目)。可知图纳所提到的黑番人大头目即剌咱族头目无疑。喇咱噶卜楚即剌咱族的噶卜楚,与厄勒者尔顺即厄勒族(罗儿族)的者尔顺是一个道理。 康熙三十五年令牌1907年发现于大头目家,此时大头目早已离开罗儿家草原,在康隆寺附近的牛心墩滩草原上成立了新的大头目部落。前揭“七族黄番”结构形成不晚于乾隆四年,这也是大头目离开罗儿家的时间下限。可以肯定,离开罗儿家另建大头目部落的是厄勒者尔顺本人或其直系子嗣。康熙三十五年发给厄勒者尔顺的令牌一直保存在大头目家里就是明证。1915年,甘肃提督焦大聚给裕固族大头目及梨园营所辖各部落头目集体换发新执照。照文曰:“照得提属所管梨园堡地方住牧黄番总头目贯布什加、正头目贯布谢什旦……等,今将原领前清康熙年间住牧插帐地方执照一纸,禀请更换民国执照前来。”这里所说原领前清康熙年间执照一纸,指的就是马达汉见过的那张康熙三十五年令牌。因为这份令牌是马达汉“有幸看到的唯一一份文件”。很可能康熙三十五年以后,清廷再未给大头目换发令牌。大头目所执令牌的唯一性可证明后世大头目与康熙三十五年罗儿家头目兼大头目为一脉相承。 大头目是怎样从罗儿家分出来的,目前尚未发现相关记载。康熙三十五年裕固族归顺后,与朝廷的关系未发生反复,分布格局总体保持稳定。据现有史料推断,裕固族很可能在噶尔丹之人离开后不久便进行了部落重组。前面提到噶尔丹之人麦尔根四兄弟及噶尔丹圈头完布在哱罗口外、红土坡、摆大川、拜浪河、草达板等地,他们被押送京师后,腾出来的草原便归裕固族所有。拜浪河、红土坡、草达坂被亚拉格、贺郎格二部落分有,摆大川归八个家。在哱罗口外的牛心墩滩、马场滩等草原上则新成立大头目部落。组成该部落的不仅仅是罗儿家的人,其他部落也参与了。据1958年的调查,大头目部落“解放前有二十多户,人口较少。据说,这些户是从其他部落迁来的。有的是从亚拉格家、贺郎格家专为大头目支差、放牧而来的青壮年,定居后形成部落,并学会了恩格尔语(即东部裕固语)”。 大头目之所以要在牛心墩滩新建部落,一方面是其权力的自然延伸,借以填补准噶尔之人退出后的真空,另一方面也因这里紧靠梨园堡,便于跟主管衙门进行联络,或者说是便于清朝官府控制。大头目家牧地,“东起石嘴子,西至三岔河口,南至拉盖达板,北至大磁窑板”,西、南两面与四个马家、东八个马家相邻,东、北两面与张掖、临泽两县的西洞、甘峻、梨园等农区接壤。据1942年调查,大头目家共有52户212人。羊4400只,牛121头,马33匹,耕地1600亩,汉民租户10户。人口数和拥有的牲畜数量在当时九个部落中处于中下水平。 大头目家除牛心墩滩本部外,还在古佛寺(今青海省祁连县黄藏寺)和亚拉格家拥有两个特殊的直属小部落——曼台部落和摄政部落(又作谢金部落)。大头目家原来交纳15匹官马时,曼台部落和摄政部落各要分担1匹。每年正月初一,两小部落的头目要给大头目拜年。这是大头目部落与其他部落的一个重要区别。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