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统作为一种稳定持久的力量,是现代性的根基与创新的动力,而博物馆如文化枢纽,是连接传统、现代与未来的多元文化的机构,需要理解传统、重构传统来让观众认识到传统之于当下的意义。“传统”与“被知觉到的传统”是博物馆进行重构的来源和依据,在博物馆这个“异质空间”中重构多元化的传统,并通过“传统的时空性”重构路径,使典藏、观众、传统、当下与未来在博物馆中参与重组并创造意义。博物馆通过对传统的理解与重构也将以更理性平和的姿态表达外部多元文化的关系。 传统总是被认为代表着过去,传统向来被人们置放于离当下较远的时间点或者时间段,于是传统与当下之间也就被自然地推论出存在着不同。不仅如此,在某些认识当中,传统还经常会被视为旧事物的代表,表达的是一种与当下相比显得陈旧与落后的含义,这种看法的背后隐藏有一种进步主义的单线发展观,即认为随着时间的推移,我们的社会总是会不断朝着进步的方向单线条的发展(齐钊《“传统的发明”的超越与传统多样性的敬畏》,《民俗研究》2017年第1期)。博物馆作为科学与理性知识的产物,在其发展初期,由于社会环境影响而偏重知识构建和传播,认为“世代留传的东西”的传统没有经过理性的思辨验证,是不科学的,传统因而带有了与当下分离和与未来背离的色彩(宋向光《为未来的传统》,《中国文物报》2019年08月13日6版)。 实际上,正如社会学家希尔斯所说,“那些对传统视而不见的人实际上正生活在传统的掌心之中”,传统与现代息息相关。传统随着社会的发展而不断变迁,成为现代性的根基与创新的动力。随着现代化进程的迈进和发展,很多地方开始从否定与清除传统的做法中逐渐转向去发掘和保护各自的地方传统。博物馆作为研究、展示与教育的机构,应该通过其特有的展示方式来向公众阐释与表达传统的价值,并成为连接传统与现代的文化枢纽。去年国际博物馆日主题“作为文化中枢的博物馆:传统的未来”提出以后,传统与博物馆的关系越来越受到博物馆人的关注,于是,博物馆究竟如何重新表达传统来让公众更深刻地认识到自身与传统的关系以及传统之于未来的意义便成为一个重要的话题。 “传统”与“被知觉的传统”: 博物馆重构传统的依据 “传统”概念由来已久。在西方,“传统”一词由拉丁文tradiutm演变而来,指由历史延传而来的事物。希尔斯认为“传统”是“过去流传至今的东西”,包括实物态的实物、环境、景观,也包括非实物的观念、规则、制度和信仰。在中国古代,“传”有传授、代代相传之意,“统”有“根本、王统、正统”之意,后来转变为“传统”的复合概念,指代代相传的事物、信念、形象和行为等。可见,传统这一范畴在中西方已经形成了稳定的,习惯的,约定俗成的界说,强调的都是传统的过去因素(罗树杰《何谓传统?——读<传统的发明>》,《百色学院学报》2011年第1期)。 传统与现代之间并非简单的对立关系,即使是理性和科学也必然经过反复确立而成为传统。希尔斯认为,传统通过各种形式上的重现,通过一种规范性的延传,将代与代之间连接在社会的根本结构之中。由此借助传统的规范性的惯性力量,社会得以长期保持特定的形式。世界上存在两种过去,一种是一系列已发生的历史事件、一连串人们已作出的行动及由此导致的行动;而另一种是被知觉到的过去。前者是硬事实,一种本体过去,后者更易被活着的人追想往事时所改塑。所谓硬事实所建构的过去是难以明确的,而且随着新事实的不断出现,认识又要不断改变。而被知觉到的过去可以借由博物馆被重构,为传统添加现代的理解,从而建立现代与传统的联系。博物馆通过对传统的重构,创造、唤起对一种“想象中的过去的依恋”,促使个体与遥远的过去建立联系(龙晓添《何为传统?——希尔斯论“传统”的本质与特征》,《广西师范大学学报》2015年第5期)。 从表现形式上来讲,传统的现代性表述也有两种情形:“重构”和“新构”。博物馆重构传统并不是打破原有的传统,而是重新组合与表述传统,从而增加传统在现代的可理解性。换成后结构主义的语言就是“重构”传统是一种话语建构的过程,是为了相当新近的目的而用旧材料来建构一种新形式的被发明的传统。重构传统本质上是一种形式化和仪式化的过程。 异质空间与多样性表述: 博物馆重构传统的诉求 博物馆作为一个特殊的空间和场域,可以通过重构的手段来表述传统,建立起传统与现代、未来的连接。福柯提出的“异质空间”概念创造了“另一种秩序”,以之对应社会秩序的主流表述方式。理解传统的最佳途径之一是将它放入博物馆这个典型的“异质空间”内——它把所有时光、时代、形式、品味封闭在个地点之内,力图建立一个不被破坏的全部时代的缩影。在这个意义上,“物”“人”与“传统”可以静态或动态的方式在博物馆中参与分类、重组、建立秩序和创造意义的过程。 历史类博物馆的通史陈列最常见的叙事方式是史学家的编年体叙事方式,惯以朝代更迭为参照系。正如美国史学家海登·怀特所说:“一个编年史是一个纯粹罗列的时间的名单,它是开放的,因而无始无终,没有高潮和低谷,但它并不是混乱无序的,而是按照时间发生的年代顺序排列的,是经过编年史家的精心选择的。”通史陈列采用编年体叙事的好处在于,容易构建完整的时间轴,形成完整的历史序列,但其缺陷也很明显,即如怀特所说的,它是“纯粹罗列”的,因而“没有高潮和低谷”。 博物馆重构传统并非是要叙事者注入自身对历史的主观认知,而是立足于物品。在博物馆重构传统的过程中,强调物品本身及其蕴含的信息而非朝代更迭,这并不意味着时间本身被消解掉,只是更加注重在时空范畴内突出那些具有代表性的藏品及其本身所携带的信息点,对其中的历史、文化、哲学、美学等元素进行更深一步的分解与联系,进而将点状的信息变成线状、块状,乃至于最终构成系统性的多样性的关于传统的文化版图。 传统的时空性: 博物馆重构传统的一种路径 博物馆如文化枢纽,在其重构传统、连接当下与未来的过程中既涵盖时间的概念,也包括空间的概念。从时间上来讲,博物馆重构传统的逻辑包括“历时性传统”与“共时性传统”。“历时性传统”的重构一般聚焦于某一个区域,为避免“编年体式”的罗列,博物馆在重构时可以从各个历史发展阶段中抽取出最本质的发展规律,从社会历史发展趋势的视角来表述传统,从而观众可以从整体性的角度来理解传统的由来与未来的去路。重构“共时性传统”一般会涉及小空间之间的比较,通过各区域内不同传统的横向对比,让观众认识到传统的多样性以及这些个性化的传统如何在当今碰撞交流而逐渐被纳入全球化的发展。殊途同归,重构“历时性传统”与“共时性传统”最终都将使观众理解现代源自传统而来,现代的多样化发展有赖于传统的传承与创新。 以世界性传统与历史的重构为例,大英博物馆“百物展:浓缩的世界史”展览与皇家艾尔伯特纪念博物馆“世界文化长廊”(The World Cultures Gallery)展览,分别代表了博物馆“历时性传统”与“共时性传统”的重构。 历时性传统:“浓缩的世界史” 大英博物馆举办的“百物展:浓缩的世界史”展览,同样是讲述传统,其叙事线索为:开端、最初的城市、权力与哲学、仪式与信仰、贸易与侵略、创新与适应、邂逅与联结、我们制造的世界。展览虽讲述了历时性传统,却不是线性的社会进化模式。展览抛弃了历史的阶段性分类,借由“解读展品跨越时空所传递的信息”这一种前所未有的方式,抽取出人类社会每个发展阶段的根本特征,从更加本质的角度来重构传统进程中人类的进化与发展。 序言部分仅有的一件展品是一套属于古埃及女贵族佘盆梅海特的木棺。这件制作于公元前600年的木棺初看起来和人们常见的古埃及木棺并无二致,但是经过分析研究人们发现,它的全部材料都来自埃及以外的地区:木料来自于黎巴嫩,黄金来自努比亚,青金石来自阿富汗,沥青来自两河流域。这个普通的木棺试图向观众表达,在早期文明时代,世界范围内的交流合作已经成为普遍现象。 展览从人类创造的物品,而非本身就带着主观性的文字记载来重构传统,囊括了200万年前到当代的来自全世界的人造物品,向我们展示了各个文化独立发展过程中的相似进程,以及这些文化发展到一定程度后互相间产生的联系和冲突,彻底更新了我们对“全球化”的认识。 共时性传统:“世界文化长廊” 皇家艾尔伯特纪念博物馆是英国埃克塞特市的一座博物馆,其“世界文化长廊”展览展示了当地的艺术品以及来自亚洲、非洲、美洲以及南太平洋地区的日常物品与艺术品,其总体目标是帮助博物馆参观者和这里所描述的那些人之间增进了解。生活在边缘的因纽特文化、美国平原上的普韦布洛人、热带雨林的人们、遇见非洲、欧洲遇到亚洲文化等,这些都是展览所讲述的地域性文化传统。 博物馆通过重构展示了不同传统的交流与融合。展览横向聚焦世界不同地区的传统:千年前,人们离开亚洲去探索太平洋,他们发现了无人居住的岛屿并对其进行殖民,于是每个岛屿都从这些共同的根源发展出一种独特的传统;非洲的纺织品在长距离贸易中广泛存在,其风格和技术也可以在它们的起源地之外共享,这些似乎都可以为我们今天理解传统的多样性提供答案。虽然展览中的展品来源于礼物、纪念品和捐赠,但欧洲对这些地区的殖民统治始终是一个无法绕开的话题,但展览的独特之处正是在于其将欧洲殖民统治作为这些多样性传统在发展与变迁过程中的一个环节与外部因素。欧洲的入侵给这些地区带来了疾病、竞争、冲突与战争,也让这些区域的传统面临着消解与变迁,并在这些地区催生出了新的传统。博物馆通过对世界各地传统的重构向观者展示了当今多样性文明与全球化发展的渊源。 “每天每日,我们都在没有意识到的一些传统的影响下做成百件事情”,哲学家波普尔这样描述传统及其对现代的意义。传统是现代性的根基与创新的动力。每当一个民族处于社会转型的关键时刻,“传统”作为经久不衰的文化母题,总是引起现代人的注视。博物馆是现代社会的产物,也被作为现代社会传统的文化机构。博物馆如“文化枢纽”,要积极寻求多元文化背景下述说博物馆典藏所涉及文化的述说方式(宋向光《为未来的传统》),在博物馆这个“异质空间”中重构多元化的传统,使得典藏、观众、传统、当下与未来可以通过“传统时空性”在博物馆中参与分类、重组、建立秩序和创造意义的过程。博物馆通过对传统的理解与阐释也将以更理性平和的姿态表达外部多元文化的关系。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