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国志》除记载了耳熟能详的《出师表》外,在裴松之的注文中还有一篇与之类似的表文,因书写时间晚于《出师表》,被称为《后出师表》。《出师表》的作者为蜀汉丞相诸葛亮,《三国志》明文有载,毋庸置疑。但《后出师表》是否为诸葛亮所作,学术界一向存有争议。《后出师表》不见于《三国志》正文和陈寿所编《诸葛亮集》中,最早出现在三国吴人张俨的《默记》中,后被习凿齿收入《汉晋春秋》。《后出师表》部分内容也存在一些问题,因此不少学者对此表为诸葛亮所作的观点提出质疑。然而,也有学者根据诸葛恪《出军论》“近见家叔父表陈与贼争竞之计”(《三国志·吴书·诸葛恪传》)的记载,认为《后出师表》确由诸葛亮所作。 对于《后出师表》失之蜀而传于吴的问题,清人何焯曰:“第此表乃剧论时势之尽,非若发汉中时所陈,得以激励士众,不妨宣泄于外,失之蜀而传之吴,或伯松写留箱箧,元逊钩致之于身后耳。”他认为,与《出师表》不同的是,《后出师表》乃论时势之作,具有一定的保密性,不宜对外公开,因此蜀人难以见到。日本学者贯井正《论〈后出师表〉应系诸葛亮所作》(《晋阳学刊》2001年第2期)根据前后两篇《出师表》起始句的不同(一为“上疏”,一为“上言”),认为“二表是有区别的,《前表》是公开向后主上的正式奏章,而《后表》则是向后主陈述事情的言论或文章,而非正式奏章,所以《后表》有可能是未公开的”。 《后出师表》为密表的观点虽能解释陈寿未收录的问题,但按照诸葛亮小心谨慎的性格特征,他怎能轻易将密表外泄?尤其是泄露给他国的兄长诸葛瑾。何焯认为,诸葛恪是通过诸葛亮的养子诸葛乔获取的表文,诸葛亮视诸葛乔为己出,又将其带到汉中历练,说明对他寄予厚望,很可能将议论时势的《后出师表》给他看过,而后又辗转到诸葛恪手上,这就使不见于蜀人的《后出师表》反倒通过诸葛乔传到东吴。何焯的看法固然有道理,但诸葛乔去世的时间恰巧也是建兴六年,与《后出师表》所上时间相同,且上表的时间是在11月,那么诸葛乔能够接触且留存表文的可能性就比较小了。 贯井正认为东吴大鸿胪张俨很可能通过外交关系获得此表,但张俨任职时间不详,如何确定他是在任职期间获得此表?即便当时张俨已官居大鸿胪,若想取得他国密表也绝非易事。无论是诸葛亮向外传播、诸葛乔无意泄露还是张俨通过外交关系获取表文的可能性都不大。 笔者认为,虽然诸葛亮不会故意泄露表文,但不能保证他的后代也不会。或许存在这样一种可能:诸葛亮上表后,有个别草稿未及销毁,去世后由其子诸葛瞻获得,而当诸葛恪意欲伐魏遭到群臣反对时,又曾向诸葛瞻索要过此类文章,此时表文早已不再保密,所以诸葛瞻将其传于恪。根据《三国志·蜀书·张嶷传》记载,诸葛恪意欲大举伐魏时,张嶷曾写信给诸葛瞻建议他劝阻诸葛恪出军,虽然史书没有记载诸葛瞻与诸葛恪之间是否有书信来往,但从张嶷信中“自非郎君进忠言于太傅,谁复有尽言者”一语,可以看出二者之间关系较亲密,存在诸葛瞻向诸葛恪传递表文的可能。 诸葛恪见到《后出师表》后,仿照表文作《出军论》,并在文中提到曾见过此表。而一向推崇诸葛亮的张俨得知后,向诸葛恪索要此表,将其收入《默记》。这样庶可对《后出师表》失之蜀而传于吴的问题做出一个相对合理的解释。 由于流传下来的《后出师表》并非正式表文,出现错误也在情理之中。比如,《后出师表》中提到曹操曾“危于祁连”,但曹操并无在祁连山附近作战的经历。又提到曹操“任用李服而李服图之”,但文献中并无“李服”的记载,胡三省解释说是“王服”之误。 更为关键的是,《后出师表》之称在很大程度上影响了人们对它的认识,既然是“出师”,那么从感情基调上应是慷慨激昂,而载有“至于成败利钝,非臣之明所能逆睹也”的《后出师表》就显得名不副实了。基于此,不少学者质疑它的真实性,认为《后出师表》与《出师表》写作时间相差仅一年多,感情基调却异常颓丧,不大可能为同一人所作。 《后出师表》得名的具体时间已不可考,从白居易的“前后出师遗表在”诗句来看,唐代即已有此称谓,至宋朝时大约已固定下来。但是,这样的名称未必契合表文主题。就文章主旨来讲,笔者认为不宜称之《后出师表》,它既然属于“上书言事”类奏议,又主要是向后主阐明伐魏的必要性,改为《上言论伐魏》更为切题。究其本质,《后出师表》与《出师表》并非同一类型的文体,所言内容各有侧重,不宜放在一起类比,如果强行比照,自然难辨真假。 《后出师表》作为密表,诸葛亮可以直抒胸臆,客观指出蜀魏两国存在的巨大差距。况且,正如胡三省所言:“自祁山之败,(诸葛)亮益知魏人情伪,故其所言如此。”首次北伐失利后,诸葛亮对魏有了进一步清晰的认识,深知“兴复汉室,还于旧都”绝非易事,故对北伐前景产生悲观情绪也在情理之中。但即便蜀弱魏强、希望渺茫,也要积极进取、放手一搏。“鞠躬尽力,死而后已”一句更是充分表达了诸葛亮为报先主知遇之恩,“知其不可为而为之”的大无畏精神。关于这一点,无论持哪种说法的学者对此认识都是一致的,这更加印证了《后出师表》为诸葛亮所作的判断。 受史料所限,《后出师表》作者问题较难解决,但从习凿齿所记上表细节和表中内容来看,表文作者十分熟悉蜀汉军政情况,若非蜀汉高级官员,实难了解得如此清楚。虽然表中所记赵云卒年与本传不符,但不能排除本传记载失实的可能,个别错误或与传世的《后出师表》为草稿有关。同时,由于《后出师表》重在向后主言明伐魏之必要性,不似《出师表》意在鼓舞军心,在感情基调方面有所不同,也是基于这点,笔者认为可将表名改为《上言论伐魏》,淡化“出师”概念。最后,东吴的诸葛恪与张俨均言见过此表,且存在诸葛瞻向诸葛恪传递表文的可能性,也从侧面证明了《后出师表》的真实性。综合以上考虑,笔者认为,《后出师表》为诸葛亮所作的可能性很大,不宜轻易否定,流传下来的《后出师表》或系诸葛亮正式表文的草稿。 (作者单位:华南师范大学历史文化学院;陕西省社会科学院文化研究所)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