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仪式感生成的运行逻辑 仪式感在每一次的仪式操演中都实现了再生产。这说明仪式在建构结构、运行机制和发挥文化时存在着一种一以贯之的运行逻辑。运行逻辑并不是一种抽象的实体存在,而是人们实践中产生的思维图式又指导着人们的实践的辩证关系。仪式作为人们实践的产物,在自身实践的运行逻辑下不断实现仪式感的生成与再生产。 (一)仪式的感性逻辑 仪式作为自古以来伴随着人类发展的感性对象性活动,其内在建构的逻辑体现为从感性具体到思维抽象再到思维具体的展开方式。这种感性逻辑体现为仪式建构是一种对象的、现实的、情感的逻辑图景。如此一来,仪式感才能符合人的感性需要从而不断地生成。 首先,仪式的感性逻辑规定了仪式是一种对象性活动。人们需要通过对象性活动才能建立起人与对象的关系,从而规定着自身的本质。此外,对象也是人们通过对象性活动将人的本质对象化形成的。这就说明人们通过对象性活动将自己的本质外化为对象的同时,也会将对象的关系内化为自身本质的一部分,10从而形成一种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对象性关系。“因此,一方面,随着对象性的现实在社会中对人来说到处成为人的本质力量的现实,成为人的现实,因而成为人自己的本质力量的现实,一切对象对他来说也就成为他自身的对象化,成为确证和实现他的个性的对象,成为他的对象,这就是说,对象成为他自身。”[12]因此,仪式的感性对象性活动遵循着感性的逻辑,建构着现实的个人与对象的关系,从而将对象内化为人的本质的同时,也实现了人本质的外化。 其次,仪式的感性逻辑规定仪式是一种现实的存在。“说一个东西是感性的即现实的,是说它是感觉的对象,是感性的对象,也就是说在自身之外有感性的对象,有自己的感性的对象。”[11](P.211)仪式作为人们的感性对象性活动,是人本质的外化体现。一方面,仪式是自然的存在物。仪式作为现实的个人的感性对象性活动,其生成于自然也存在于自然。因此,草原上的仪式与沙漠的仪式必然呈现为自然属性的差别,而大陆文明发展出来的仪式也与海洋文明发展出来的仪式具有着自然的差异。另一方面,仪式也是历史的存在物。现实的个人是历史的存在,被历史规定着他的对象性关系。不同历史阶段的现实的个人被他所处的历史阶段的感性对象规定着。因此,仪式作为现实的个人的对象物,也具有着历史的规定。 最后,仪式的感性逻辑规定仪式是一种情感的存在。现实的个人首先是生物意义上的人,是一种自然存在物。“人作为对象性的、感性的存在物,是一个受动的存在物;因为它感到自己是受动的,所以是一个有激情的存在物。激情、热情是人强烈追求自己的对象的本质力量。”[11](P.211)作为社会关系的总和的个人,其情感的实现也是依靠对象性关系实现对对象的占有。情感不再是一种不确定性的存在,是人的本质力量的规定。“人是有激情的存在物,激情是人的本质力量,而且激情也是对人的本质的真正本体论的肯定。”[13]因此,仪式在内在建构和发挥文化功能时,都非常注重仪式参与者的情感体验。正如中国早期礼乐的建构。“儒家礼乐文化早期的理想形态充满了生命力与对情感的尊重、认可。他们认为礼乐是有生命的,这生命源自于人类本身的情感与性情,是人类生命情感的一种外化表现形式。”[14]这种通过对情感的确定性把握达到对文化的具象理解,成为了仪式感性逻辑的演绎图。因此,仪式作为现实的个人的感性对象性活动,其所象征的文化是人们能够感觉得到的对象性存在。这就意味着人们以仪式的方式生产出对人们有意义的文化感觉,即仪式感。由此,人们便在情感的感染中实现文化的传播,在情感的共鸣中实现文化的认同。 (二)仪式的生活逻辑 生活逻辑是人们在感性生活世界中进行的感性对象性活动所产生的思维图示。而这一思维图示又反过来指导人们的实践活动,并对象化为人们的感性对象。这一过程体现的就是理论与实践共生的逻辑图示。人们在面对感性的生活世界时,在感性经验逻辑的运行下,能动地生产一种抽象性思维,即发展理性思维。这种看透事物现象,追寻本质,具有高度抽象能力的理性思维最终发展出了人们的科学意识。因此,可以认为“感性必须是一切科学的基础。科学只有从感性意识和感性需要这两种形式的感性出发,因而,科学只有从自然界出发,才是现实的科学。”[11](P.194)这种理论来源于生活的建构路径,是生活逻辑图示的一种体现。另一方面,人们根据这些抽象的理论指导,服务于现实生活的建构。这些脱胎于生活的理论成为了人们的世界观和方法论,反过来又依据自身的逻辑图示进行生活建构的演进。因此,仪式在自身的建构和发挥作用中就呈现为理论与实践共生的逻辑图示。一方面,人们被仪式规定,在仪式的对象性关系中形成和丰富人的内在关系。仪式塑造了生活,规定了生活,形成了人们的感性生活世界。另一方面,人们自身的感性对象性活动创造了仪式,丰富和发展了理论。人们的感性对象性活动创造了人们自己的生活,建立起了人们与自然界和社会的感性对象性关系。这种感性对象性关系之一就是客观的仪式存在。例如,每个民族在不同时期不同地方都有着不同的仪式。这些仪式的存在是人们立足感性的生活世界建构起来的。这些生活仪式创造或者丰富了社会所需的文化,形成了一种可以被传承和实践的生活理论。因此,人们创造了生活,而人们又离不开生活并被生活规定着。 人在面对生活情况下建构的生活逻辑的价值旨归,就是实现人的生存、发展和自我实现的满足。首先,每一个人都有着自己原初的生存需要。生存是每一个生物从诞生到死亡的共同母题。人们围绕着生存产生的一系列吃、喝、住、穿等感性需要,构成了人的最初动力。当满足了人的生产需要时,人们就会面临着再生产的需要。再生产不仅是生物意义上繁殖的再生产,也包括人的关系再生产、经济的再生产等。这些再生产一方面满足了人们的感性需要,另一方面又产生了更多的感性需要,从而在感性需要的产生和满足中发展和丰富了人的内在关系,实现对人的发展。而人在感性对象性活动中所建立的关系,又形成了人的意识。意识成为了人们对对象的关系范畴,不只是纯粹的思想观念,更是一种社会产物。因此,在意识中,人们就会面临这种关系的确证与再生产,从而形成一种被认识到的本能需要。这一过程就表现为人们开始追寻自我与他者的关系存在,就是寻找自我实现的途径。因此,仪式在生活逻辑的建构和运行中,也遵循着这一价值旨归,并融入人的生存、发展和自我实现的过程中。例如,无论是哪个民族或者国家都存在着关于吃、喝、住、行等基本感性需要的仪式建构。此外,当人们进行再生产时,仪式又成为了人们能够进行再生产的合法性赋予的方式和再生产的方式。例如,生命的再生产需要婚礼的合法性赋予,人的各种社会关系的再生产也由拜师礼、开学礼、毕业礼等贯穿其中。而人们的再生产的感性对象性活动,也往往以一种仪式化的行为表现出日复一日的重复实践。最后,仪式也是人们自我实现的重要方式。人的自我实现就是能够以现实生活的实践确证形而上的文化。这种过往与当下的重合,抽象与现实的互证成为了人们确证自我的重要方式。因此,无论是早期社会先民们从现实生活中制造出的形而上精神寄托,还是宗教祛蔽后新的文化存在方式实现的人自身的关系自洽,都需要以仪式的方式实现。例如,早期社会人们建构了神明等超规律的宗教存在,将自然与社会和人的一切生产与发展都归入宗教的叙事体系中,从而获得一种逻辑的自洽。而仪式就成为了人们沟通神明与俗世的重要方式,是证明这一逻辑体系的实践方式。此外,现代社会建构起法律、规则、道德等新的形而上精神寄托时,也是需要人们以仪式或者仪式化的行为进行实践层面的确证。如此一来,仪式在生活逻辑的运行下,实现了仪式感在生活领域的生成与发展。 (三)仪式的关系再生产逻辑 仪式感不是短暂性的存在,而是呈现为生产需求和满足需求的再生产逻辑。这既是感性对象性关系的历史延续,也是仪式重复操演和传承功能的内在逻辑。仪式的关系再生产逻辑之所以存在,是因为文化存在和发挥作用的延续性和稳定性的要求。 首先,仪式结构的再生产。“行为的标准化了的模式的重构实际上隐含了一种制度的再生产,在这种过程中,结构是通过编码了的符号意义而体现出来的。”[14](P.60)仪式自身结构关系的本质就是人的感性对象性活动所创造出来的感性对象性关系。这种感性对象性关系表现为自我与他者,人与客观事物构建的感性对象性关系,即人的社会关系和人与自然的关系。而这种感性对象性关系的生成,又意味着这一关系通过人的感性对象性活动内化为人的本质关系中,从而形成了人的新的感性需要。人们为了满足这种感性需要必须去再生产这种仪式的结构关系,进而满足人们新的感性需要。这种感性需要的生产和满足的模式,构成了仪式的结构关系再生产的逻辑图示,仪式的结构呈现为可复制性和感性的、经验的、生活的特征,并由此形成了仪式的惯习机制,使得仪式能进行可操作意义上的经验累积,仪式便具有了穿越时空的现实意义和传承与发展文化的功能。 其次,仪式主体的再生产。仪式自身无法进行没有主体的实践,一个纯粹物的“仪式”是不存在的。因此,仪式结构关系再生产的核心环节就是实现对仪式的主体关系再生产,其逻辑路径也是通过人的感性对象性活动,将仪式这一感性对象内化为人的关系规定,从而塑造人的主体关系。但是,仪式的参与者虽然通过仪式实现了主体关系的再生产,但不可否认的是这种主体关系再生产在时间维度上并不是一致的,在空间维度上也不是不变的。仪式中个体的社会关系的复杂性,使得每个个体在感性对象性活动中彰显的感性对象性关系也具有着各自的差异。而正是这种差异,使得人的个体性在仪式的主体关系再生产中也一并生产出来。 最后,文化关系的再生产。文化是人在感性对象性活动中所产生的感性对象性关系。文化在发挥对个体统摄作用的同时,也被个体的现实活动所建构和改变着。如此一来,文化实现了自身的生活化、大众化。例如,中国传统文化中就有着礼俗的辩证关系。礼作为先民建构的文化,通过仪式的方式实现了中国封建社会几千年来的稳定延续。但是,随着时代的发展,文化的交流,民族的交融,环境的变化,生产力的进步等因素的共同影响,人们在日常生活实践中又形成了新的风俗习惯。传统文化强大的生命力就是通过化俗为礼的方式,对这些个体性进行吸收和补充,从而增强自身的吸引力、感染力、传播力。这一过程就是文化通过仪式实现了自身关系范畴的再生产。仪式的再生产逻辑的价值旨归就是实现文化的稳定和发展,从而体现为仪式的延续性和重复性。 总之,仪式感作为仪式发挥文化功能的体现,是由人的实践活动生成的。对仪式感生成路径的探寻要深入由人的实践活动形成的仪式自身的结构系统、运行机制和运行逻辑中去。如此一来,才能理解仪式感为何表现为文化形式,以及如何成为文化形式。 注释 1.感性对象性活动是马克思在批判费尔巴哈和黑格尔基础上提出的新型实践概念,是在承认感性世界前提下,以一种交互形式看待主客体的实践活动。客体是主体的本质外化实践形成,而主体的本质又是外在客体通过主体的实践内化而成。这种一体两面的对象性活动,是辩证的双向结构。参见:中共中央马克思恩格斯列宁斯大林著作编译局编《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 2.边缘是游离于两个世界的境地。参见:[法]范热内普《过渡礼仪》,张举文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10年,第15页。 3.例如,阈限成为了法律、习俗等。参见:[英]维克多·特纳《仪式过程:结构与反结构》,黄剑波、柳博赟译,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6年,第94-95页。 4.这样的联系既是理论上的,也是事实上的。参见:[英]维克多·特纳《象征之林:恩登布人仪式散论》,赵玉燕、欧阳敏、徐洪峰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06年,第27页。 5.关系的思想依赖于符号的思想。参见:[德]恩斯特·卡西尔《人论》,甘阳译,上海:译文出版社,1985年,第48页。 6.关系结构既可能是历史的,也可能是现实的,既可能是物质的,也可能是精神的。参见:高宣扬《布迪厄的社会理论》,上海:同济大学出版社,2004年,第138页。 7.惯习也被翻译成习性。 8.新的经验与先前经验在习性机制中互相影响。参见:[法]布迪厄《实践感》,蒋梓骅译,南京:译林出版社,2012年,第103页。 9.主体是一个关系范畴,是意识形态或者文化赋予个体的身份。每一个个体在不同的仪式中,接受着不同的意识形态和文化的传唤成为不同形式的主体。在这一过程中,作为关系范畴的主体就取代了最初的真我。参见:[法]阿尔都塞《哲学与政治---阿尔都塞读本》,陈越译,长春:吉林人民出版社,2003年。 10.马克思认为人的本质是社会关系的总和。但是社会关系并不是先天存在的,而是通过人们的感性对象性活动生成的。人们的感性对象性活动一方面是将人的各种属性外化为对象身上,表现为人们改造着世界;另一方面,人们通过感性对象性活动将对象的关系内化到自身,从而丰富人的本质关系。例如正是因为人们的实践活动,人们现在多了许多工业化、信息化、智能化的关系。而这些关系并不是自然就有的,而是通过人们实践活动在历史中生成的。 参考文献 [1] [法]范热内普.过渡礼仪[M].张举文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10. [2][英]维克多·特纳.仪式过程:结构与反结构[M].黄剑波,柳博赟译.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6. [3] [法]布迪厄,[美]华康德,实践与反思:反思社会学导引[M].李猛,李康译.北京:中央编译出版社,2004. [4][美]乔治·赫伯特·米德.心灵、自我与社会[M].赵月瑟译.上海:译文出版社,2005. [5]赵万里,李路彬.情境知识与社会互动——符号互动论的知识社会学思想评析[J].科学技术哲学研究,2009(5). [6][美]柯林斯.互动仪式链[M].林聚任,王鹏,宋丽君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09. [7] [法]布迪厄.实践感[M].蒋梓骅译.南京:译林出版社,2012. [8][法]布尔迪厄,[美]华康德.反思社会学导引[M].李猛,李康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15. [9][法]福柯.规训与惩罚[M].刘北成,杨远婴译.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12. [10] 汪行福,俞吾金,张秀琴.意识形态星丛[M].北京:人民出版社,2017. [11] 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 [12]成伯清,李林艳.激情与社会——马克思情感社会学初探[J].社会学研究,2017(4). [13]王冠.论儒家礼乐文化的形成与构建及对当下的意义[J].江苏社会科学,2016(5). [14]赵旭东.结构与再生产:吉登斯的社会理论[M].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6.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