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抄古文“示”部疏證二十六則* 林清源** 摘要:本論文係以《傳抄古文字編》卷一“示”部為範圍,從中選取“神”、”祇”、“祕”、“齋”、“禋”、“祭”、“祀”、“祡”、“祖”、“䃾”等十字的二十六組古文,針對這些傳抄古文的構形演變相關問題進行深度考察。” 關鍵詞:傳抄古文、汗簡、古文四聲韻、集篆古文韻海 徐在國所編《傳抄古文字編》一書,公認是當前最具代表性的傳抄古文集大成工具書,為進一步研究傳抄古文帶來許多便利。緣此之故,本論文擬以《傳抄古文字編》“示”部為範圍,從中選取“神”、“祇”、“祕”、“齋”、“禋”、“祭”、“祀”、“祡”、“祖”、“䃾”等十字,合計二十六組古文字形,深入考察這些傳抄古文的構形演變相關問題。 下文徵引的傳抄古文資料均出自《傳抄古文字編》一書,[1] 傳抄古文資料簡稱請詳該書“凡例”。以第一節第一個字形為例,“0010. 1.2”指《傳抄古文字編》第10頁、第1行、第2字,“碧”表示碧落碑。另為方便敘述,有時會以“△”表示討論中的整個字形組。 一、釋“神”
《說文》“申”字收錄三種字體,小篆作,籀文作,古文作、(“”字古文所从)二形,其中古文所从的兩個圈形部件,應是那兩個圓渦形部件的變體。 傳抄古文“神”字△形,可用時代最早的碧落碑為代表,其左半寫法與《說文》古文“示”旁形相合,右半寫法也當源自《說文》古文形,甚至還可上溯至戰國楚簡(郭店‧忠6)。有趣的是,碧落碑另有一個“神”字作形(0010.1.3),不僅與《說文》小篆形一脈相承,更與秦簡形(睡虎地‧日甲3)完全契合。碧落碑這兩個“神”字,一為古文,一為小篆,二者時空背景迥殊,卻雜糅並見於同一個文本中。 據陳煒湛統計,碧落碑現存六百三十字,若不計缺裂而無法辨識之字,去其重複,共有四百五十三個單字,且碑文一字多形與音近假借現象十分突出: 碑文中一個字重複出現而字形一致者甚少,僅之、哀、又、集、藩、至、章、陔等少數幾個字。其中“之”十九見,均作形,最為突出。大多數是小篆與古文並見,古文又數形並存,不識者還會誤認為不同的字。……碑文使用大量異體字,使文字形體富於變化,同時又增加觀賞價值。特別是有些句子,一個字出現兩次,一用小篆,一用古文,前後交相輝映,確較同一字形之重複為好看。如第三行“玄之又玄”、第四行“惟怳惟忽”便是其例。若是接連幾個字筆畫均較少,顯得單調,便將其中某字寫為筆畫較多的異體字,反之亦然。……碑文之書者確是精通六書,博覽古文奇字,熟知鐘鼎篆籀,實非等閒之輩。[2] 惟仔細檢視陳煒湛判定為“重複出現而字形一致”的八個例證,不難發現其字形大多還是各具姿態。例如:“章”字作(0256.4.1)、(0256.4.2)二形,“陔”字作(1452.1.1)、(1452.1.2)二形,結構雖同,形體卻明顯有別。 為深入認識碧落碑文字“避複”現象,筆者曾全面盤點該碑單字重複出現情況,總共找到一百組例證。[3] 由於期刊論文篇幅限制的關係,這裡僅列舉四組例證略作說明。例如“哀”字,碑文有(0121.3. 2)、(0121.3.3)二形:前一形中間作“○”,與秦國“”字(睡虎地‧日甲29背)完全一致;後一形中間作“▽”,依傳抄古文多將“口”旁寫作“▽”形之慣例推估,此形大概源自六國文字“”字(包山2.145)之類的寫法。再如“逮”字,碑文有(0161.3.1)、(0161.3.2)、(0161.3.3)三形,前二形所从“辵”旁形態不同,第三形“隶”旁之上不贅加“艸”旁。再如“道”字,碑文有(0169.2.2)、(0169.2.3)、(0169.2.4)三形,可依序與戰國楚簡(信陽1.05)、(郭店‧語二38)、(郭店‧六26)等形對應,疑皆源自東土六國古文。再如“古”字,碑文有(0214.5.2)、(0214.5.3)、(0214. 5.4)三形:第一形與《說文》小篆“”完全一致,第三形與《說文》古文“”基本相合,第二形顯然也是源自《說文》古文“”,只不過將左下角所从“土”形部件移至全字底部而已。 觀察碧落碑文字風格,書手大概為了避免流於單調,而將多種書體雜糅於同一個文本中,甚至同一種書體仍會力求變換構形。這種以“避複”為主軸的藝術表現手法,招致後世學者兩極評價,上引陳煒湛推崇為“碑文之書者確是精通六書,博覽古文奇字,熟知鐘鼎篆籀,實非等閒之輩”,而唐蘭則認為作者“雜糅為之,誠為可憾”,其說云: 作者生材料極盛之時,不能如懷仁集字之法,專取石經或秦篆以為一碑,而乃雜糅為之,誠為可憾,其字多有所本,後人乃以怪異不可解目之,則識字無多之故而不能歸咎於作者也。[4] 由上舉一字多形例證來看,碧落碑書手肯定是“博覽古文奇字,熟知鐘鼎篆籀”,但他對於古文、奇字、鐘鼎、篆籀等書體所屬時空背景的差異,未必具備清楚的認知。 啟功曾總結古代寫者的創作思想,指出有“以古體為鄭重”的傾向,認為“自真書通行以後,篆隸都已成為古體,在尊崇古體的思想支配下,在一些鄭重用途上,出現了幾種變態的字體”,其中之一便是“雜摻各種字體的一種混合體”,此類書寫現象,自漢代夏承碑在隸書中雜摻篆體已開其端,最特別的是西魏〈杜照賢造像記〉,在篆書、隸書、真書之外,還有既似草書、又似行書的字,這種雜摻諸體的書風“不過是掉書袋習氣而已”。[5] 對於中古時期書體雜糅風潮的成因及其亂象,孟玲英、王建魁都曾作過專門研究。孟玲英認為,自漢代隸書勃興之後,篆書失去實用價值,到了魏晉南北朝,篆文的法度規範幾乎已被遺忘,直到北朝後期,復古之風興起,篆書再度流行,卻因篆書“在唐代已不是通用字體”,寫者對於篆書基本法理普遍認識不足,以致“多體雜糅”、“錯誤百出”、“有失純正”。[6] 王建魁也曾指出,北朝時期的碑刻,特別是東魏、北齊以後,在崇古思想支配下,書體雜糅之風盛行,例如東魏興和三年(541)刊立的〈李仲璇修孔子廟碑〉,其文字雖以成熟的真書為主體,卻屢見古文、小篆與隸書夾雜其間,這種書體雜糅的風潮,大概延續到唐代中期才消失,碧落碑刊刻於唐高宗(628-683)總章三年(670),此碑文字書體雜摻的現象,與〈李仲璇修孔子廟碑〉用字現象一致,實屬“北朝雜糅書風的延續”。[7] 由上引三家說法可知,當隸楷文字取得絕對主導地位後,人們對於籀文、古文、小篆、俗字等書體的認知日趨模糊,已經無力或無心去精確辨明各種書體所屬的時空背景,而將它們都籠統地視為早於隸書的“古文”。 其實,書體雜糅的風潮,發展到唐代中期,雖已日漸式微,卻未徹底消失。以日本大阪市立美術館所藏“五星及廿八宿神形圖”上卷(下卷已佚)為例,該畫卷每一幅神形圖右側皆配有一段篆字題記,上卷共出現十九個“神”字,其中(辰星神)當為秦篆,(鎮星神)接近《說文》籀文,(歲星神)、(心星神)則與《說文》古文相合。[8] 由此可見,同一文本雜糅多種不同書體的書寫風氣,在唐末、宋初之際尚未完全停歇。該畫卷的篆書題記,係為解說星宿圖、神形圖而寫,並非只是單純的書法創作,其所呈現的書體雜糅現象,固然符合書法藝術的“避複”傳統,但由題記的書寫動機及其書藝水平來看,該書手能否清楚認知所寫各種書體時空背景的差異,同樣值得懷疑。 碧落碑是唐高祖李淵(566-635)第十一子韓王元嘉(619-688)的兒子李訓(789-835)、李誼(763-805)等人為其亡母房氏(?-?)祈福而立,公認是中國書法史上的珍品。惟由中國書法發展史的觀點來看,碧落碑雜糅諸多書體的藝術風格,應是承繼北朝以降書法風潮的產物,揣度碑文書手的創作理念,除了書法藝術的“避複”傳統之外,恐怕也有啟功所說“掉書袋習氣”的成分,想要藉由豐富多元的文字構形變化,贏得“博覽古文奇字,熟知鐘鼎篆籀”的美譽。
傳抄古文“神”字△形,右旁構形前所未見,李綉玲疑為古“申”字(《璽彙》876)、(信陽1.53)之訛寫。[9] 甲、金文“申”字皆有一道反S形曲畫,且在此一曲畫兩側還會有一組構形相同、位置相對的部件,而△字右半部並未具備這兩項構形特徵,不可能為古“申”字。 其實,清儒鄭珍(1806-1824)早已正確指出,《汗簡》△字“从旬古文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