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讨论与结论 笔者以Krystina Madej的理论为阐释框架,从三个维度分别探讨了神话类有声读物的特征。从内容上讲,神话的文本具有多重样态,除一般性的电子媒介中较多出现的以传统为取向的文本之外,还有两类独特的文本类型,分别为单一主题的神话文本和直接复刻典籍神话的文本。从形式上看,它们都以次生口语为符码,以诉诸听觉的方式将内容传递给听众,使听众能够用耳朵阅读。次生口语所具有的强烈的书面语色彩,使得有声读物中以声音为载体的神话文本得以最大限度地接近典籍记载的原貌。就媒介而言,有声读物凭借便携式网络设备、音频储存设备和播放设备,使听众能够利用工作、生活和通勤过程中的零星时间进行碎片化的阅读,在获取知识与信息的同时缓解视觉疲劳,一方面,在轻松的环境中了解神话文本的内容,另一方面,通过朗读者声情并茂的播讲,体验神话叙事的艺术之美。 综合来看,神话本身具有的魅力是人们乐于阅读的原动力,在此基础上,朗读者用口语形式播讲,进一步增强了神话叙事的吸引力,有声读物的伴随性使人们得以利用碎片化的时间来领略神话的艺术性。次生口语的形式将神话的讲述区隔于面对面语境的讲述,神话在现实生活中的实用功能被隐藏,娱乐和审美功能被突显。有声读物的媒介性同样强化了神话的叙事性,而弱化了其功能性。人们收听有声读物的目的,更多是了解神话知识,获得艺术性体验,而口承神话在原初社区语境下的身份则无法获得彰显。 有鉴于此,笔者认为,有声读物中神话被视为一种通识性的知识,相应的,神话音频也被作为一种通识性艺术而具有了审美价值。 (一)作为通识性知识的神话 上文提到的以传统为取向的神话,是出现在一般性电子媒介中的文本类型,其性质较为多元,在此暂且不论。笔者拟探讨有声读物中一类独特的神话文本,即音声版的载籍神话及其白话译文。在喜马拉雅FM上,其白话译文有较强的针对性,情节单一,浅显易懂,适合儿童阅读。而直接复制文献记载的神话,则多以文言文播报,此种方式几乎没有丰富的情节,与其他类型的故事相比,可读性较差。但为何它们没有出现在诸如电影、动画、游戏等媒介中,反而在有声读物中大量出现,拥有庞大的听众群体呢?笔者认为,是因为此类神话在有声读物中的定位类似于国学经典的通识性知识。 喜马拉雅FM上有很多神话专辑,其中有很多专辑简介,而介绍的内容多与神话中的文化内涵、神话与民族精神的关系、神话的艺术魅力等相关。如由“I隔壁班的三哥I”播讲的《不可不知——神话故事》在内容简介中这样写道:“中国神话故事是我们祖先的智慧结晶,有着极其深远的意义。每一个故事,每一个传说,都承载着远古劳动人民的愿望与想象,是中国文化艺术的源头,是想象力的源泉。本专辑将录播中国神话故事中脍炙人口的几十个篇章。”这一介绍所表达的是神话具有诸多内涵,学习神话具有非常重要的意义,实则是将神话作为了一种通识性知识来看待。 此外,2020年,在喜马拉雅FM的用户群体中已有超过一半的80后用户选择用音频的方式陪伴孩子,相应地催生了寓教于乐的新方式。音频为儿童的知识学习和娱乐体验提供了新途径。其中,学龄前儿童和小学生收听的热门栏目主要为故事类有声书。而在喜马拉雅FM的音频专辑中,以“神话”为词条的搜索结果为25039条,其中被归为“儿童”类的有15017条,约占全部结果数量的60%。神话类音频既可向儿童传递知识,将世界各国的传世神话播讲给下一代,又能使儿童以音声这一轻松活泼的方式来接收知识,从而避免了识字量和阅读能力的缺乏而产生的限制,同时,父母和子女在共赏音频的过程中也能够加强亲子关系。儿童的喜闻乐见体现了神话内容的吸引力,父母的大力推荐则凸显神话的知识性和教育价值,神话就被视为了老少皆宜的通识性知识。 (二)作为通识性艺术的神话音频 视觉体验的不断强化始终是神话转化的主导性路径。在前文字时代,神话的面对面讲述是综合了听觉(口头语言)与视觉(形体动作)的展演事件,视觉情境的缺失会导致神话意义的丢失。文字诞生之后,神话的书面转化则几乎成为了视觉的狂欢。自20世纪60年代以来,“影像和形象占主导地位”的“视觉文化”逐渐填充了人们的日常生活空间,数字媒介的飞速发展更是将人类推进到了“读屏时代”。古老的神话在影视剧、电子游戏、艺术景观等视觉媒介中同样焕发出新的生机。然而,伴随着视觉功能的过度开发,视觉疲劳、眼部疾病也威胁着我们的身体健康。而有声读物将听觉置于首位,提供了闭着眼睛欣赏神话的渠道,为神话的媒介化创造了新途径。在当下,有声读物不仅前所未有地丰富了人们的听觉体验,也起到了缓解视觉焦虑的作用,被越来越多的人所喜爱。 人们在听神话的过程中,不仅从神话文本中吸收营养,同时也希望得到音声带来的审美愉悦,达到身体与心灵的双重享受。在喜马拉雅FM上,播讲者发布音频后,听众留言区内大量的评论都指向了播讲者的声音是否好听,背景音乐是否合适,节奏是否流畅等方面。如“汪梓曦”播讲的《盘古开天辟地》,评论区的焦点是主播的声音。用户“乐立方”如此评论道,“好舒服的声音啊!就这样静静地重温经典”;“主播铁观音”留言道,“真棒,听着很舒服”;“爱吃大米的羊”赞扬道,“好舒服的声音,身心舒缓啊”。根据2021年上半年的调查数据,音频的内容丰富度和收听流畅性是用户选择音频平台所考量的最重要的两个指标。可见除播讲内容之外,音频能否在听觉上给予令人满意的审美体验也是用户十分看重的。 李靖在深入剖析神话在影视作品中的媒介化讲述时提出:媒介本体的自主表达在当代发挥着民俗学意义上“讲述人”的功能。不同的媒介具有各自的表达空间。相较于“善于把想象中的神话世界进行视觉化和物化”的影视媒介,音频媒介突出的本领则是通过多声部的音声共同营造情境氛围,用沉浸式的听觉体验引导听众通过想象来构建自己的神话时空。 以次生口语为主要表达形式的神话音频,与音乐、音响交织在一起,不仅带来了丰富的听觉体验,同时也冲破了视觉对想象的限制,非常适合表现在现实中“不确定、不可视甚至不存在的”事物。神话所表述的时代距离我们十分遥远,其视野之宏阔、思维之玄奇令人惊叹,需要充分发挥个体的想象力来理解。神话音频剔除了视觉的干扰,借助于声音强大的表现力,为听众营造了一种环境感和空间感,引导观众构建叙事图画。另外,同一则神话在听众脑海中展现出的画面是千差万别的,神话音频的魅力“不仅仅是让听众被其所感染,也能够使他们在不经意间主动参与到现场音响所引导的画面呈现中来”。 相较于面对面的讲述语境和景观、图像类视觉体验,以及影视、游戏类电子媒介,有声读物中的神话去除了视觉维度,凭借次生口语、音乐和音效,将神话本身瑰丽奇特的一面予以充分展现,激发了听众对神话所传达的洪荒时代的想象,成为人们感受神话魅力的新途径。在有声读物中,音频形式的神话不仅作为一种通识性的知识,供人们利用通勤、健身时的碎片时间来扩充自己的知识储备;而且也成为了老少皆宜的一类通识性艺术,人们在丰富听觉体验的同时,畅游在想象的世界中,借助于神话的内容和声音营造的环境,通过想象构建属于自己的神话时空,由此获得感官和心灵的双重享受。 (三)结论 本文以喜马拉雅FM为例,从结构与功能的维度分析了神话音频的特征,揭示了神话在有声读物中的呈现样态,与当前注重神话在视觉媒介中的转化的研究取向互为补充。在有声读物中,神话的文本类型主要为以传统为取向的文本和典籍神话的原文或译文的直接复刻。两类文本的表现符号主要为次生口语,并和电子技术合成的音乐、音效组合起来,构成神话音频的基本单元,主要以有声书和广播剧的形式展演。它们依托于有声读物的播放终端,在不同的场景中伴随着人们的生活来播讲,同时,播放场景、播讲人和播讲时间都会影响听众的体验,也会相应地反映到神话音频本身的内容倾向、质量和时长等各个方面。利用碎片时间进行伴随性的阅读,使得神话被视为通识性的知识,同时,受众对听觉体验的追求也使得神话音频具有了通识性艺术的定位。 此外,我们需要意识到,有声读物的迅猛发展仍然亟待学界及时给出有力的回应。目前,中国的有声读物用户规模逐年增长,预计2022年将达到6.9亿人,用户群体涵盖各个年龄段,用户偏好纷繁复杂,使得对于神话转化过程的研究需要着重观照生产者与受众等主体。另外,有声读物可随着不同的播放终端而出现在不同的场景中,如车载场景、运动场景、助眠场景等,不同场景下的有声读物如何作为讲述主体来赓续神话传统,都有待更为深入的调查和细致的研究。 (本文刊载于《长江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21年第6期,注释从略,详见原刊)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