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6月14日,惊闻黄永玉先生去世。在我的印象中,他好像永远都不会老。他就像从石头缝里生长起来的树,永远扎根在土壤里,朝着太阳的方向,自由、肆意、野蛮地生长着。 初见黄永玉先生是在2015年的春天。去他家的路上,我就反复琢磨,这该是一位有着怎样性格的老先生?紧张得不知见到他的一瞬间,该先迈左脚还是右脚?黄永玉先生居住的地方非常宁静,两边的树遮成大大的荫凉,更显得庭院深深。住处门口立着他设计的雕塑,带着标志性的调侃与戏谑。屋内高阔明亮,桌子上摆满了他或顽皮或深邃的照片。我正四处打量这个陌生又舒服的环境时,黄老面带笑容,神采奕奕地走出来,见到我们一行人,说了句:“来了?快坐!”就像招呼多年未见的老友。黄老看到站在最后的我,伸出手,我马上迎了上去,他嘻嘻一笑说:“我家那么远,辛苦了!” 眼前这个老头儿,非常瘦,穿着一件柔软的米褐色衬衫,外面搭一件浅米色开衫。看得出来,他对穿着很讲究。这位久历世事的老先生,脸上带着放松亦真诚的笑容,眼睛清澈明亮似含泪水,又仿佛一眼就能看穿你。他叼着一个大大的烟斗,一双大手温暖有力,表情笃定从容,就像一位邻家温暖的爷爷。原本紧张的我,在那一刻平静下来,他与我想象中并不完全相同。 我们此行是为《丙申年》邮票设计方案而来。关于《丙申年》邮票还有一段小插曲:拿到黄老的画作后,我们发现第一张图中猴子抓树枝的手,方向有点问题,大拇指应该是朝向猴子一方。王虎鸣老师调整了方向后,这次又将邮票版式拿给黄老看。接过图稿后,他叼着烟斗,又恢复了严肃的表情仔细端详起来。 短短的一分钟,站在旁边的我已经紧张到忘记呼吸,画家都不喜欢别人随便改动他的作品,现在做的调整,他会认同吗?只见黄老不断用手做着动作,比划着那只抓树枝的手,左比比、右比比,反过来、正过去,忽然间,他的表情由严肃转而哈哈一笑,说到:“很好,可以的,没问题。”黄老连着用了三个肯定的词。“哈哈哈,这只手反过来才对,你们很认真!我还总告诉别人,不要犯错。哈哈,你们改得好。记得几十年前,那时候我给人家画了一个插图,是一只牛,画好了以后交了稿,都很满意。后来过了十几年才发现,那只牛没有画耳朵!”说完自己又哈哈笑起来。 说罢,黄老轻松地讲起了“段子”。他说:“我啊,其实写作第一,版画第二,画画才排第三呢!我画画是为了挣钱来供养写作。”画邮票时他正在连载《无愁河的浪荡汉子》,每个月都要按时交稿,没有电脑就用钢笔写,常常一天就是满满的几篇。我们担心,他是否有时间画邮票?他倒安慰起我们:“不用担心,邮票很重要,我一定会认真完成。” 交谈中黄老缓缓地忆起往事:1978年到1979年的时候,中国邮政的邵柏林先生敲开了他的家门,请他画一幅动物邮票,于是他将曾经陪伴了自己很久的小猴——伊喔画了出来。“我养过一只猴子,他顽皮得很,我画画的时候,他就蹲在我前面的桌子上,所以我对它很熟悉,虽然它已经不在了,我还记得他的动作、样貌,所以当时你们说让我画一只动物,我就把它画出来了。”黄老从未直接表达过,他有多爱这只猴子,但却用另一种方式,让小伊喔与“黄永玉”这个名字永远地联系在了一起。那时他55岁,正值壮年。36年后,黄永玉已经91岁,经过认真考虑后,他决定再次为中国邮政画一套猴年的生肖邮票。那时,他略带忧伤地说:“这恐怕是我最后一次画生肖邮票了。”“您还能再画一轮,下轮猴子,我们还请您来画。”或许那时的黄老没想到,7年后,98岁的他会拿起画笔,再绘一幅兔年生肖邮票。 初见《癸卯年》邮票,看到那只一手拿信一手执笔的兔子,竟有点感动。无论这世界怎样变化,或许在黄老心中,拿着纸笔写下对亲人、爱人、朋友的无尽思念与祝福,由一枚小小的邮票带到世界各地,是中国邮政“为人民服务”的底色。无论是雪山还是高原,只要是有邮政的地方,信息的传递就不会断,人与人之间的情谊一直连着。这也是一位世纪老人与邮票割舍不了的情缘。 43年前黄老创造的邮票经典形象至今栩栩如生;43年后那只冲你微笑着的兔子,一手拿着笔一手举着信,以另外一种姿态向人们传递着祝福。 黄永玉祖籍为湖南省凤凰县,那里是汉族、土家族、苗族的聚居地,在他眼里家乡山美水丰。尽管幼时他淘气,常跑出去玩儿,但是家乡的山水、少数民族的质朴与丰富多彩的民间艺术品却给了他课堂以外的感动,或许这些是他不知不觉间接受的审美启蒙。所以,他的艺术总是带着朴实和真诚自然的情感。 黄老曾在书中写过这样一句话:“明确的爱,直接的厌恶,真诚的喜欢。站在太阳下的坦荡,大声无愧地称赞自己。”或许正是因为早年的经历,他不太在意别人怎样评价他,也不太在意是否符合别人心目中的“黄永玉”,生活得自由而明亮,坦荡而达明。他从未把自己当成大师,只是一个脚踩在泥土中、站在太阳下的老头儿。 我因工作之故与黄老有过几面之缘,这些片段无法将黄老的形神描述出万分之一。但黄老面对创作时的诚挚,让一个年轻人感动也有感悟,谨以此文纪念黄老与邮政的情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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