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远的两千七百多年前,中国历史上风云激荡的春秋时代,有这样一个谜一般的女子:她生于公侯世家,在那个讲究周礼的时代却冒天下之大不韪,与同父异母的兄长存有私情;贵为鲁君夫人,安康富足,然其夫君终因她的这场不伦之恋而横死。她生前的情感经历,屡遭后人诟病,卒后却获得了一个一等一的美谥——“文”。 她,就是中国历史上极富争议的传奇女子——文姜。 文姜一生,拥有多重显赫的身份:齐僖公女、齐襄公妹、齐桓公姊,以及鲁桓公夫人、鲁庄公母。父、兄、弟、夫、子皆非一般等闲诸侯。文姜生于何时,史乘无载。征于《左传》,文姜公元前七〇九年嫁鲁,前七〇六年生鲁庄公(同),卒于前六七三年,前后居鲁三十六载。《礼记·内则 》载,女子生二十而嫁,以此论,文姜享年五十有六,近乎六十岁,在那时算得上是高寿了。 文姜的少女时代,深受齐土的滋润与齐文化的沐浴、熏陶,个性热烈而浪漫,《诗经·郑风·有女同车》篇,《毛序》认为其中的“孟姜”即指“文姜”,云: 有女同车,颜如蕣华。将翱将翔,佩玉琼琚。彼美孟姜,洵美且都。 “颜如蕣华”,文姜之美如同盛开的牵牛花般艳丽。“将翱将翔”,状文姜出游时步履轻盈,似飞鸟翱翔,后世《神女赋》之“婉若游龙乘云翔”,《洛神赋》之“翩若惊鸿”亦不过此,其朱颜大气、动静结合的形象跃然纸上。 齐、郑在春秋之初结为同盟,故待文姜成年,齐僖公欲以文姜许郑太子忽,然郑太子忽却以“齐大非偶”拒之。求郑不成,齐僖公遂将文姜嫁予鲁国,为鲁桓公夫人。齐鲁世为婚姻,《春秋》鲁桓公三年(前七〇九)载文姜出嫁至鲁的盛况:“公子翚如齐逆女。九月,齐侯送姜氏于讙。公会齐侯于讙。夫人姜氏至自齐。冬,齐侯使其弟年来聘。”两国皆格外重视这桩婚姻,鲁遣执政卿公子翚迎亲,齐僖公亲送文姜至鲁国讙地(山东宁阳北),过一月又使胞弟仲年聘鲁,抚慰远嫁的文姜。文姜居鲁的第四年(前七〇六)九月丁卯日,生长子,生日恰与鲁桓公同,桓公亦独厚爱此子,出生不久旋立为太子,取名曰同。 文姜婚后应该享受了十余年安康、快乐的生活。然至公元前六九八年,随着齐襄公的即位,二人旧情复燃,打破了这份平静。 公元前六九四年春,鲁桓公不顾大臣劝谏,携文姜与齐襄公在泺地(山东济南西北)相会,遂至齐都临淄。临淄城内,文姜与齐襄公十余载“一种相思,两处闲愁”的炽热情感积聚,一发而不可收拾,无所顾忌,此丑闻终遭鲁桓公撞破。桓公怒叱文姜,文姜以告襄公。襄公遂动了杀心,设宴以享桓公。宴毕,齐国大力士公子彭生助桓公登车,《史记·齐世家》:“(彭生)因拉杀桓公。”《鲁周公世家》:“(齐襄公)因命彭生折其胁,公死于车。” 文姜私通兄长齐襄公,致使鲁桓公以悲惨的方式客死他乡。桓公死,鲁庄公(同)践祚后,文姜又频繁地离开鲁都而会齐襄公,不绝于史书,《春秋》记载如下: 庄公元年:三月,夫人孙于齐。 庄公二年:冬十有二月,夫人姜氏会齐侯于禚。 庄公四年:四年春王二月,夫人姜氏享齐侯于祝丘。 庄公五年:夏,夫人姜氏如齐师。 庄公七年:七年春,夫人姜氏会齐侯于防。冬,夫人姜氏会齐侯于谷。 文姜之举,秽声远播,难堵天下悠悠之口。《诗经·齐风》中《南山》《敝笱》《载车》三篇,《毛序》认为就是刺文姜与齐襄公而作。如《南山》:“鲁道有荡,齐子由归。既曰归止,曷又怀止?”质问文姜既然已有夫,又何故在这段私情上藕断丝连呢? “谥者,行之迹”,是古代帝王或贵族死后,用一两个字评价其人生平所为,这就是通常所说的盖棺定论。“文”,“经纬天地曰文”“慈惠爱民曰文”,属最高等级的美谥。而有此秽行的文姜,为何“犹秉周礼”的鲁人会在她死后以象征至高荣誉的“文”字谥之呢?这可能与文姜晚年活跃在外交舞台上的一系列作为是分不开的。 公元前六九四年,鲁桓公命殒于齐,年仅十二岁的鲁庄公少遭闵凶而膺受大命,主少国疑之际,文姜频繁出入齐鲁间,前后六次,后世目以秽行之事可能绝非表面所见男女幽会情爱的桃色事件如此简单,内在隐藏着文姜媚齐(齐襄公)安鲁的强烈政治诉求。 《春秋》鲁庄公四年(前六九〇),文姜“享齐侯于祝丘”。《经》文用“享”字,以突显此次相会安鲁的政治意涵远超个人情感因素。“享”,周代天子、诸侯、卿大夫间借饮食来款待高级贵族的一种礼仪,“享礼主敬”。又享的地点特意选在鲁东南鄙的祝丘(山东临沂),远离齐都临淄与鲁都曲阜,可直接威慑近鲁的莒、郯、鄫诸国。鲁庄公五年(前六八九)夏,文姜“如齐师”,直接促成了冬天鲁庄公会齐、宋、陈诸国之君联合伐卫的军事行动。鲁庄公六年(前六八八),“齐人来归卫宝”,所谓“卫宝”,应该就是卫初封时周王分授的“大路、少帛、綪茷、旃旌、大吕”等传国重器,《左传》明言“文姜请之也”,尤见文姜汲汲于鲁国家利益。鲁庄公七年(前六八七),文姜两会齐侯,春会于防而冬会于谷;次年(前六八六),旋有齐鲁二国联合讨郕之事。 文姜媚齐安鲁的战略,于内,弱冠之年的鲁庄公稳定了国内政局;于外,鲁保有与强齐紧密的战略军政同盟关系,其手腕之高超于此可见。 公元前六八五年,齐襄公既死,鲁庄公乘机伐齐以纳公子纠,结果齐桓公小白自莒抢先入。次年(前六八四),齐师伐鲁,鲁大败齐师于长勺,这是春秋时代鲁国最高光的一刻,打败了春秋五霸之一的齐桓公,然齐鲁关系亦随之彻底破裂,而齐益发强大。 公元前六八一年,齐会诸侯于北杏,灭遂国(山东宁阳西北),逼近鲁都。公元前六八〇年,会诸侯于鄄;次年(前六七九),再会诸侯于鄄,《史记·齐世家》:“齐始霸也。”三会鲁皆未参加,被强齐刻意针对,排斥在诸夏联盟之外,形势不容乐观。第二次会不久,《春秋》:“夫人姜氏如齐。”欲凭借齐桓公之姊的身份力图缓和齐鲁紧张关系,效果立竿见影,次年(前六七八),鲁庄公就与齐桓公等盟于幽。 然而,齐鲁关系一时的缓解,并不能消除两国间天然相邻相克的地理形势。齐欲称霸,必先弱鲁。《春秋》鲁庄公十九年(前六七五),齐、宋、陈三国伐鲁西鄙。鲁境况岌岌可危,媚齐之路已不通,如何破局已成文姜的难题。 《春秋》鲁庄公十九年(前六七五):“夫人姜氏如莒。”二十年(前六七四):“夫人姜氏如莒。”在生命的最后三年,文姜为何接连两次造访莒国,《经》《传》未明言具体内因。莒,己姓,都山东莒县,东夷诸国中实力最强者,号称“东夷之雄”,与齐、鲁二国在山东地区呈三足鼎立之势。在齐一强独大、咄咄逼人的关键时刻,文姜不顾年老体衰二次至莒,其目的很显然是为了合纵莒国,以与强齐周旋、抗衡。 公元前六七三年,文姜卒;次年(前六七二年),鲁安葬文姜,《春秋》言:“葬我小君文姜。”以“小君”称谓冠文姜,无疑是鲁人对文姜后半生不懈努力的认同与馈赠。 要言之,文姜虽说算不上一个好女儿、好妻子,却是一个好母亲。直至晚年,尚为其子、为其国不辞辛苦,奔波劳碌。文姜虽被“淫乱”之名,然春秋史笔却不能磨灭她作为鲁国国母的勋劳,全程参与决策鲁庄国政,合纵连横,以高明的外交手腕在齐桓公称霸时代尚能够带领鲁国保持向上的发展势头而不衰,难能可贵。这应该就是文姜获“文”谥的历史内因所在。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