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说,我与宋史(2)
http://www.newdu.com 2024/11/30 10:11:19 文汇报 胡梦霞 参加讨论
学宋史,从哪本书开始读 赵冬梅:刚才包老师、邓老师都提到了材料的问题。第二个问题就是关于宋史研究的材料和材料解读。我读大学的时候,邓老师在我那一届第一次教宋史专题,那时候邓老师跟我们说,宋史研究史料的量是最合适的,不多不少。理想的状态是,如果你正常用功,一辈子足以穷尽。这是我们当年被诱导进入这一领域的重要原因。现在我也这样劝诱我的学生。 随着各种数据库的建设,如今史料变得相对容易得到。历史学中比拼的功夫有一个就是谁能够获得并使用更多的材料,用别人没用过的材料。但时代的进步对史学研究提出了更高的要求。站在现在这个时代,我想问,如果你打算将有限的生命投入无限的宋史研究中,以个体生命的长度来制定你的学习计划,各位老师会给青年学生什么样的建议?从什么书开始读起,怎样读? 包弼德:我来讲一个故事。十几年前,我请王曾瑜先生来给我哈佛博士班的学生介绍一下中国大陆学术界的重要研究课题。他来了以后却决定临时把题目换成关于宋史研究的基本训练。他建议学生先从《资治通鉴》读起,然后过渡到《〈资治通鉴〉长编》《建炎以来系年要录》《旧唐书》《新唐书》《五代史》等等。我的学生听了以后很纳闷,如果研究历史就是一本一本地读史料的话,我们还何必写历史呢?觉得这不是一个研究历史的方法。 我同意宋史研究材料“不多不少”这个看法,我研究生的时候就决定把所有宋朝的著作都看一遍,结果我是看过了,但没读过。比如宋朝的文集我都看过一遍,但那只是快看,不是真正的读。外国学生读中文书很慢,很难在一生里把宋朝的东西都看完。但我想(要研究的话)还是有两个步骤。第一步,你要考虑自己的领域是什么。如果你研究社会史,那么和研究思想史的人看的东西是不一样的。你要问自己,宋朝的资料中哪一个在当时最有影响力?为什么?这可以说是一个初步的研究题目。第二步,看现代学者的著作,哪一部有影响力,为什么它在现代的学术界里会有影响力。如果你研究思想史,那么《朱子语类》和《近思录》一定要看,王安石、司马光、苏轼、程颐、程颢、陆九渊、杨万里等等也一定要看。 伊佩霞:我同意包弼德教授的看法。美国的宋史研究训练不要求研究生在展开工作前先通读《长编》等基本典籍。我们认为,学生对材料的掌握就是在做研究时同步完成的。做完博士论文以后,学生们开始进入大量各式各样的史料,然后开始慢慢有了研究的感觉。 要说今天学宋史的学生应该读什么,如果是以中文为母语,从《夷坚志》开始是一个不错的选择。当然非母语的学生也可以读。 我认为所有研究宋史的人都应该读《宋会要》,了解当时的典章制度。墓志铭也应该是每个人都下功夫去读的。然后读地方志。即便不研究思想史,《朱子语类》涉及许多论题,也值得一读。最好至少通读一部文集,理解其中涉及的各种不同话题。我建议研究生选择一个感兴趣的题目,在此前提下穷尽所有材料,仔细检视每一条材料,比对一手材料和学者对此所作研究之间的联系。一手材料里总是有更多蛛丝马迹可寻。研究生做博士论文不能忘记自己研究这个题目的初衷,你做研究总是为了要发现一些东西。 包伟民:我们读书的时候我的硕士老师包括博士老师要求我们读《长编》,他不建议我们读《会要》,一般南宋肯定是《要录》。在老先生眼里,如果这种书你们都不能读,那还读什么研究生呢,卷铺盖就是了。但是,老先生们读书的起点和我们读书的起点、和在座同学读书的起点都不同。我在北大大考时,邓广铭先生跟我说,你别怕,我们就考一本书,《资治通鉴》。 我在浙大时,曾让有个研究生先读《宋史纪事本末》。这不是一本资料书,但我认为,当他对整个宋代没有任何概念的时候,这本书是入门书,可能有帮助。我思考的第一个起点是,对不同年代的学生,解决的办法可能不一样。我希望我现在的研究生每一类的书,文集、方志或笔记,挑一种,卷帙不要太大,认真读。我的出发点是,尽管宋代书那么多,但各个不同类别的书各有特点,挑一种有代表性的认真读,就了解了这一类书所记载文本的大致特点。这样,当你在这个领域内需要大量引用那类书的时候,可能就有帮助;同时这也能帮助你建立对整个宋代文献各个不同文本之间特点的比较。 我不希望现在的年轻学生们先去读《长编》,因为对现在脑子里只有手机、电脑,对历史文本特别生疏的学生来说,像编年体这类没有故事性、很片段的资料,他们建立不起前后联系。所以可能不是很好的入门书。 这个话题也牵涉到数据库。我现在经常用数据库,觉得非常好。首先,我知道哪个问题用哪个词汇进行检索,但是如果关键词没办法把那条材料抓出来,那么数据库对你也帮助不大。其次,你将一段文本从整个文本体系中拉出,能够感觉背后整个文本背景,当然这需要你用以往的积累去弥补。在检索出每一条材料后,都找到原文通篇读一下,会更好。另外检索也有副作用。过去参加很多研究生答辩,我们大约能读得出“检索体”,就是这条资料肯定不是学生自己读出来的,而是数据库找出来的;觉得出来,这条材料与论文里引用的其他文本间存在距离。因此,脑中对不同文本的特点要有概念,才能发挥数据库的长处,避免其弱点。 关于从哪本书开始读的问题。我还想提到的一点是,如今文本也是需要解构的对象。如果给你2016年的《北京日报》,让你研究2016年的北京,你大概能做,因为你生活在北京,每条材料背后的把戏你大约能读得出来。但是如果是公元1000年,给你一年宋代的邸报,让你去解读宋代,那就有很多隔阂了,因为你不生活在那个年代,读出邸报背后的信息很困难。 如何形成透过文字来阅读的能力应该说是现在最大的挑战。我最近利用地方志比较多,会思考地方志的很多记载。例如,大家都知道宋代的乡里制度,到了宋代以后,唐代的制度已经给替换掉了,乡和里已经不是同一个东西了;但一直到南宋,甚至到元代,地方志上所记载的80%以上仍然是某某乡、某某里,当时的都、堡,大部分都没有记载。以往的前辈回避了这个问题:为什么到南宋都堡制、乡都制是主流的时候,地方志还是用乡里制进行记载?这就要问当时地方志的编纂者是怎么想的,为什么这样记,而不是那样记。如果学生对每一类文献都挑选一部代表性的来精读,而且能提出一两点问题,那么对这一类文献的掌握就相对深入了。 邓小南:国内的训练背景与海外的训练背景是很不一样的,这一点大家要有非常清醒的认识。没有一个唯一的“好”方式。只是在特定的环境下,针对特定的学生,可能某一种方式是比较合理的。所以大家要根据自己所处的不同环境、需要,做出不同的安排。 另外,我们在阅读、训练、选择的过程里,也有精读和泛读的区别。两者在材料的集中程度和阅读方式上有很大区别。我们研究中也有类似问题,即是“从点到面”还是“从面到点”,两种方式各有优势。泛读先有面上的感觉和体悟,当你逼近到某一点时,会找得比较准确,不容易偏移。然而,像包伟民老师讲的,如果这个学生没有什么接触宋代材料的背景,他现在又希望比较快捷地进入研究领域,那也许从点上开始比较容易。这时候要特别小心,这个点必须是一个能扩张的“点”,而且是各种史料相对成“组”的点。也就是说,如果你研究《夷坚志》里的某一条材料,你不能光看这一条材料,你要把它和它周边的背景材料联系起来,变成一个材料组。一个组合笼罩在一个“点”上,这个点才会做得比较确切。所以,我们不管从哪一种方式入手,都要知道入手方式的利弊,要选择相对合理的路径。 我以前上《宋辽金史》的课,对本科生,我也是让他们读《宋史纪事本末》,让研究生读《长编》。我父亲作导师,也是这么教我们的。但是现在我也和包伟民老师有共同的反思,实际上研究生阶段选择学宋史的学生,不见得将来是要做宋史的,他可能是以宋史作为一个平台或者作为选择的一个出发点,来试一试他的各方面能力,培育他的多方面基本素质。如果我们看到这类求学目标,把培养方向放在这里,确实不必上来就读《长编》,也许接触各种不同类型的材料,让学生打下比较广泛的基础,是更合理的。 所以我想说,国内和国外培养学生的方式、阅读的选择很不一样;就学生个人而言, 准备一辈子做宋史,还是来摸摸学术路径的可能性,或者来培养多方面的基本能力,选择也是很不一样的。老师们的培养方式也不一样,像我父亲他们会说要读《长编》,但漆侠先生是领他的学生读《文献通考》,也有老师主张读《宋史》,黄宽重老师从读文集开始。所以我觉得没有哪一个是唯一合理的选择,但你不管选择从哪里入手,你应该知道,你这种入手方式特有的好处和不足在什么地方。 另外,我还想说到的一点是,1987-88年我在美国,每周去参加两次郝若贝(Robert Hartwell)教授的读书会,当时给我留下的最深的印象,就是他非常注重社会科学的著作。在他的课堂上,会读诺思(Douglass North)讲制度经济学的东西,会和研究法国中世纪的教授联合开课,一个人讲中国的中世纪,一个人讲法国的中世纪,而且他那个时候已经开始做他的电子数据库。他对我的提醒是,要注意社会科学对人文、历史学科的刺激。不论你是学宋史还是其他学科,尤其在国内读博士的同学,要特别有这样的意识。在西方的大学里,博士生可能要选择两个到四个方面作为重点学习的领域(fields),这是一种教育体制内的要求,但是国内大学没有这样的要求,所以更要靠大家有意识地往这些方面努力,争取有所补充。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