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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兆梓及其史学(3)


    

如果说上述两书是金兆梓从事新国史之作的实践的话,那么其实践之后的理论总结就体现在《芚厂治学类稿》中。该书是金兆梓从事文史研究四十年的论文选集,除序、跋外,分为通论类、史论类、专论类、考证类、杂文类五辑。其关于新史学的见解主要收在专论类、杂文类中。他认为历史所研究的对象是过去的事实,因此历史是一门探究过去事实以求得真相的学问。就此而言,历史既不是哲学,也不是文学,更不是科学,“历史只是历史罢了”。因为“物理、生物、社会、艺术、文学、政治无不各有其变动不居的历史,而历史的范围实已侵入自然科学、社会科学、艺术、文学的范围。那么历史之为学,竟是一切学问的综合,固然不属于哲学、文学,自也不属于科学,所以说‘历史只是历史’”(27)。
    既然如此,那么如何研究历史呢?他认为治史是“探索现实生活的来踪去迹的学问”,而要明了这种来踪去迹,“惟有通史才能告诉我们”。因此,“真足称为史者惟通史”,“治史必先治通史”。(28)那何谓通史?金兆梓考索文献,循名责实,指出率先提出此名并加以解释的是清代史学家章学诚,但是章氏对什么是通史也不甚了了,只有“不为义例所拘”和“独断于微茫秒忽之际”的两句空谈。通过研究,他认为通史“就是专用以说明人类种种活动间交午影响的关系,藉以明了文化整体的如何演变”,用司马迁的话来说就是“究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天人之际”也就是人类和自然之间种种纵横交错的关系,如果能究极“天人之际”的所以然,就能明了一个时时或竟是息息的演变,是即所谓“通古今之变”。从这个意义上讲,“惟有明其变以通今,方可算是治史”。(29)
    正因为此,他对民国时期的一些繁琐考证很不为然,说古史辨派用两本书的篇幅探讨禹之神人问题完全没有必要,是无谓的考证,因为神话英雄是古人的时代意识所致,中国和别国都一样。再如乾隆皇帝是否海宁陈氏子、尧舜是禅让还是篡夺均无关历史宏旨,考证再精当又有何用?他主张考证应建立在通览全史的基础上,“顾自吾之意,以为当通览全史而窥其变,窥其变之来踪去迹,得一整个之趋势,则遇有史实之不合此趋势或与之有悖者,然后取而施以考证功夫,则此考证功夫始为不虚施”。(30)这与梁启超的看法相似,梁氏也强调考证之功无须遍及琐事,治史者不该费全部精神于考证,而应“专用其精力于思想批评方面,斯则吾侪今日对于斯学之一大责任也”。(31)
    除上述以外,金兆梓对史学的其他一些认识和看法也颇有价值,足堪玩味。如对于梁启超1923年所提出的新史学三问:史学应用归纳研究法的最大效率如何,历史里头是否有因果律,历史现象是否为进化的?(32)金兆梓在《芚厂治学类稿》中都做了回答,与梁启超的观点有同有异。相同的是他们都认为归纳法是一个重要的科学研究方法,但在史学领域要谨慎使用,毕竟历史所用的归纳法与科学所用的归纳法不一样。不同的是梁启超将历史分为自然系和文化系两部分,认为自然系受因果律支配,具非进化性质,而文化系不受因果律支配,有进化的性质。但金兆梓则并不像梁启超那么“辩证”,他认为历史生生不息,是发展、进步的,不能杂以因果律,如果“必由外加以因果之外衣,而目之为有是因必有是果,则历史之发展将几乎息矣”(33)。
    金兆梓还认为中西历史观念不同,社会演进的路径也不一样,以我国社会演变过程而言,实先有封建社会而后有奴隶社会。因此针对“目下吾国新史家有一成见,以为我国社会演变之过程必同于欧洲--必先有奴隶社会而后有封建社会”,他是蓄疑已久,不吐不快。他以为“就吾国史籍所载,吾国封建社会之形成,其时实在周世”。“至我国奴隶社会之形成,则当在战国到西汉”,“唐以后海外贸易相当发达,而奴隶则相仍不废;直至明季,蓄奴多者尚以千计”,“清继明,奴隶制始行消灭”,因此这一漫长的历史时期,可称为奴隶时代。为什么呢?他解释说“封建社会之生产方式为纯农业的;而奴隶社会则并不限于农业”。“其在欧洲,希腊固以工商业为主要生产而未尝无农业;罗马则以农业生产为主而未尝无工商业;此则我国惟秦汉以前则然。欧洲中古时代之封建社会,其生产亦为纯农业的,工商业则不过寄生于农村而为之附庸,此在我国,惟周代则然”。所以,封建时代和奴隶时代“实系受生产方式之影响而自为各别的发展”,“并非必须为先后的纵的演变”。(34)
    撇开正确与否不论,单就这个观点的提出便可见金兆梓是个善于独立思考,有自己想法的人。因为入民国以后知识界的风气是“尊西人若帝天,视西籍若神圣”,西方理论代表普遍的真理,所以梁启超等倡行的新史学即是奉行西方史观,以西方史模式来改写中国史。(35)这由“我国社会演变之过程必同于欧洲”及以西方上古、中古、近世三阶段论划分中国历史时代的做法被奉为圭臬便可见一斑。但是对于这种流行的西式历史观念和书写方式,金兆梓并未随波逐流,不仅所著的《新中华本国史》中没有采用,而且还撰有专文进行批评,指出“真足称为史者必具有史观”,一时代有一时代的史观,一国更有一国的史观,不能不论古今中外,“而一例绳之以一定之公式与方法”。(36)的确,每个民族都是特殊的,都有自己的历史和文化。尤其中国文明是世界上最古老的文明之一,源远流长,自成系统,能否适用西方历史观念及其理论模式需要经过研究和论证。金兆梓反对生搬硬套,主张从事实出发,理论联系实际显然是正确的。
    在发起新史学运动十多年之后,梁启超曾总结说:“近世史学,日益光大,若何而始谓之史?史何致力,而可以得良史?世不乏能言之者。……然而实行其所信,以之泐定一史,使吾之理想,得有所丽,以商榷于世者,何其寥寥也?”(37)应该说他是不满意当时新史家只纸上谈兵而不力行践履的做派。金兆梓也许够不上新史家的资格,但从他的史学实践与理论来看,他既“能言”,又“实行其所信”,是难能可贵的。就此而言,从事文史工作的他不仅参与了新史学建设,而且还取得了一定的成绩。
    四 余论清末民国时期,史学由边缘走向中心,获得了长足发展,名家辈出,群星璀璨。年长于金兆梓的有梁启超、王国维、朱希祖、陈垣、吕思勉等,年次于他的有陈寅恪、郭沫若、顾颉刚、钱穆、傅斯年、萧一山、张荫麟等。此外还有鲁迅、胡适、冯友兰、汤用彤等一批其他学科的名学者,在本学科史的研究上也颇有建树。与他们相比,金兆梓自然逊色很多,可作为一名编写历史教科书的学者型编辑,他也有他自身的优势和特点。
    首先,他虽是半路出家,从其他职业改行做历史编辑,但他学有根底,经过中华书局老编辑张相等的调教,水平提高很快,牛刀初试,便出手不凡,自信心大增,并对历史产生兴趣。从此,他一边编写历史教科书,一边钻研史学。编研结合,相辅相成,既使他的阅读面广博,知识面拓宽;也使他学有所长,术有专攻,成为一个专与博的复合型人才。所以面对名家,面对理论,他不迷信,不盲从,而是理性对待,认真思考,形成自己的看法。如梁启超是新史学的倡导者,当时史坛执牛耳的人物,金兆梓阅读了其有关史学的著述,很受影响,但并不完全赞成梁启超的观点。除了上文已经提到的历史有无因果律、历史是否进步等之外,在历史的功用问题上,金兆梓与梁启超的观点也不大一致。他说:“梁任公下历史的定义,且曾名历史为‘国民资治通鉴’”以及“用前言往行来激发今人民族精神之说”,“在我以为都不免似是而非”。因为“一时代自有一时代的社会意识,即一时代各自有一时代的政教文物,也便是一时代有一时代善恶是非之标准。以古今之是非为是非,以古人之善恶为善恶,拿古人来激发今人,根本不合理。这样虽着眼于今,又何补于现实”。(38)在他看来,研究历史,眼光是要注射到当今,但要从这个当今出发去探索其历史上的来踪去迹,唯有如此才能通今,与现实生活相干。现在我们认为历史是现在与过去的对话,从现实追溯历史,是史家思考问题的出发点和重要方法。而金兆梓当时就能提出这样的观点是很有见地的。
    其次,中华书局以教科书起家、并以教科书为主业,金兆梓身处其中,对编写教科书轻车熟路,很有经验。他善于综合归纳当时学界的知识和成果,并全面系统、有条有理地阐述出来。他所编的中学历史教科书通贯古今,明其本末,适合于教学。但学者未必能够如此,刘师培、夏曾佑、张荫麟等大学者都编过中学历史教科书,可均未能完编。刘师培只编到西周,夏曾佑编到隋朝,而张荫麟的《中国史纲》也仅编至东汉为止。至于作通史更不是一件容易的事。1945年,顾颉刚在所著《当代中国史学》中就说:“以一个人的力量来写通史,是最困难的事业”,并批评“中国通史的写作,到今日为止,出版的书虽已不少,但很少能够达到理想的地步”,“多属千篇一律,彼此抄袭”。它们共同的毛病是“条列史实,缺乏见解;其书无异为变相的《纲鉴辑览》或《纲鉴易知录》之类,极为枯燥”。在已出版的通史中,他认为较为理想的有吕思勉《白话本国史》、《中国通史》、邓之诚《中华两千年史》、陈恭禄《中国史》、缪凤林《中国通史纲要》、张荫麟《中国史纲》和钱穆《国史大纲》等几种。可其中除吕思勉、钱穆的之外,“其余均属未完之作”。(39)可见当时的通史著作问题很多,即使是少数较好的名家之作,也多数未能完编,缺陷明显。金兆梓的《新中华本国史》也是部通史,虽然未入顾颉刚法眼,却得到一线教师的青睐和肯定,认为其“上编分门叙述,通贯古今,下编综合铺陈,明其本末”,这样的体例在近代中国的通史著作中属首创之举;该书不仅是本好教材,而且可作为治史者的入门书。(40)就此看来,金兆梓所著通史口碑不错,未必不如大学者。
    

为什么会这样呢?当然,与金兆梓第三个方面的优势和特点有关。他既是历史教科书编辑,又是历史研究者,出入于历史教学和历史研究两个领域之间,深知两个领域之间的区别,也非常了解青年学生的心理和需求。他说:“历史研究的对象是历史的本体,其态度是科学的”,而“历史教学的对象是历史的作用,其态度是教育的”,因此历史研究的结论有时与历史教学的目的会发生冲突,此时历史教育者必须本其教学的立场加以取舍。(41)他有这样的认识,在编写通史时自然会注意这个问题,避免给读者造成思想混乱,无所适从。此外,他也懂得青年的心理特点,说他们是纯洁的白纸,不能拿情感刺激给他们当家常便饭。针对当时学界、政府利用史学作为国耻教育的题材和工具,希望藉此刺激青年,激发他们的民族精神,他认为用心虽然良苦,但方式方法有问题。“因为自从清季以来,我们民族因清政府的无能,上尽了当,吃尽了亏,洋鬼子变成洋大人,久已媚外成性,自己看不起自己了。再要拿这些国耻去刺激,依我看恐怕要非徒无益,或者要陷溺益深”,所以“我们现在这脆薄的民族精神是只可从正面去培养,不可再从反面去刺激”。(42)基于此,他编写的通史对近代部分只以综合的叙述为主,并不过多描述那些失败和惨痛的史实。这在国耻教材满天飞的当时,别具一格,很有新意,尽管后来因不符合国民政府教育部颁布的课程标准而遭弃用,但还是被不少人视为有价值之作。章巽不惜“续貂”之讥,进行补充,以《近世中国史》为名重版;而沈云龙则将之列入其主编的《近代中国史料丛刊》再次出版。经查,此书是唯一一部被收入该大型资料丛刊的近代中国通史性质的著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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