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舒宪]神话的意蕴与神话学的方法
http://www.newdu.com 2024/11/24 11:11:23 中国民俗学网 叶舒宪 参加讨论
[摘 要] 神话是20世纪中国人文学科话语中出现的新名词,与它同时传入我国学术界的是以神话为研究对象的新学科-“神话学”。神话作为文学、宗教和初民思维的表现形式,具有非常重要的文化意蕴和哲理蕴涵。本文通过最早的造人神话来说明解析神话深层意蕴的可能性及功效。现代神话学发展迅猛,理论和方法日新月异,在解读模式上可归结为语言学的、仪式学的、自然学派的、历史学的、结构主义的、心理学的、哲学的和女性主义的八种方法流派。总结神话学的多种方法并加以综合运用,对于拓展跨学科的人文研究具有启示意义。 关键词 神话与迷思 神话解读 神话学方法 一、神话与“迷思” 神话是人类各民族历史发展的特定阶段的普遍产物。一般而言,神话发生期从原始氏族社会开始,延续到文明社会的早期,哲学理性和自然科学正式建立它们的权威以前。在古希腊,神话体系发展的充分而完美,但从最早的哲学家柏拉图开始,神话就因其幻想和非理性的性质而受到攻击和排斥。而在某些逻辑理性和科学权威并无明显优势的前现代社会中,如中国、印度,神话式的思维一直占有重要的地位。例如,把社会中的领袖人物比喻为太阳并加以崇拜,这就是远自一万年前的新石器时代开始的神话象征传统的延续。 汉语中对西文的myth一词有两种不同的译法,一种是我们比较熟悉的“神话”,另一种是台湾学界用的较多的“迷思”。后者又好象是myth 一词的音译。 “神话”,顾名思义,是有关神的故事。“迷思”,虽然得名于英语中神话一词的发音,但这两个汉字本身也有使人迷惑的意思。尤其对于理性的思维来说,神话中所讲的荒怪陆离之事,是难以理解的,因而也就是让人“迷思”的。 其实,神话本来就具有“谜”的性质。神话同谜语也有不解之缘。对于今人而言,猜谜只不过是一种娱乐的智力游戏方式。然而,在远古时期,谜语具有咒术陷阱的功能,它作为杀人的合理借口,曾经是前法制社会中常见的一种过关考验,如同《旧约.士师记》第14章参孙借谜语而屠杀三十位异族伴郎的故事所昭示的那样。正因为谜底的揭破与否关系到人的生死命运,所以自神话时代留传下来的谜语大都具有非同小可的神秘力量。 《旧约.箴言》第30章4节有如下五个问句: 谁升天又降下来? 谁聚风在掌握中? 谁包水在衣服里? 谁立定地的四极? 他名叫什么?他儿子名叫什么? 一般认为这些不过是修辞性的问题,每一句的答案都是同样的,那就是“神”。为弗雷泽大著《旧约民俗学》作补笺的渊博学者西奥多.加斯特在其《旧约中的神话、传说与风俗》中对此提出质疑:如果这些问句的答案都是神,那么希伯来作者怎么会问“他名叫什么,他的儿子名叫什么”呢?他推测这里的前四句分别取自原编者非常熟悉的古代谜语,每个谜语都涉及一个神话: 1. 谁升天又降下来?指的是美索不达米亚的著名故事中的主角伊塔那(Etana),他曾被说服乘在鹰背上升入天空,但最终还是摔下来掉进海里,就像希腊神话中那位伊卡洛斯。 2. 谁聚风在掌握中?这一句应根据希腊文本《圣经》改作“谁聚风在其胸襟(bosom)”。此问涉及一位如同希腊风伯埃俄罗斯(Aeolus)的神话形象,能用袋子聚风。世界上许多地方的巫师均有此类法术实践,为同类神话母题提供了基础。 3. 谁包水在衣服里?此问指涉某一解释旱灾的民间故事:某人把雨水收拢在天上,不让降下来。《约伯记》第38章37节就有“谁倾倒天上的水袋”比喻下雨的措辞;第26章8节说到神“把雨水卷在厚厚的云层里,云层却不分裂。”澳洲土著神话中也有藏水于袋中的情节。此类故事当属于著名的“聚水”母题(motif of Impounded Waters)的某种变体。 4. 谁立定地的四极?“立定”(希伯来语heqin)一词从未用于“地的四极”。这一措辞的奇特曾使某些现代学者怀疑原文有缺。希伯来人认为大地是撑在柱子上的,这一观念产生了神话中的天柱、地柱一类母题。赫梯人的乌里库米(Ullikummi)神话便提供了此一形象:巨人乌培勒利(Upelluri)把世界撑于自己的肩膀之上。北美印第安人神话也有此类表现。⑴ 按照上述观点,产生谜语的摇篮便是神话。在神话尚作为信仰的形式之时,神话的观念和内容是明确无疑的;一旦信仰衰微,神话所讲述的东西就会变得难以理解,成为人们半信半疑、捉摸不定的对象,这就为谜语的发生提供了条件。可以说,从“迷思”到谜语,当然是顺理成章的。不过,也有学者不同意这种看法,如克里斯琴森的《神话、隐喻和明喻》一文就以北欧的虹谜语为例,论证谜语并非起源于神话。他认为,谜语的构成具有隐喻的性质。谜语的传播异常便捷,往往轻易跨越国界,成为对所有人都能接受的东西。而神话则具有明显的地域性特征,不象谜语那样流传自如。虹与桥的隐喻类比同时出现在神话与谜语中,却不能断言谜语取材于神话。较为合理的推测是,二者皆源出于人类创造性想象的诗性运作。⑵ “迷思”有待于解释,谜语亦然。加拿大批评家弗莱撰有《咒语与谜语》一文,认为英文中谜语(riddle)一词和“解读”(read)一词来源于同一词根,所以我们说“解谜”(read a riddle)就象说“唱歌”(sing a song)、“讲故事”(tell a tale)一样自然而然。正如咒语与音乐密切相关,谜语则与图像有不解之缘,诸如暗号(ciphers)、离合诗(acrostics)、谜画(rebuses)、具象诗等,还有那些突出文学的视觉特性的作品。任何一幅需要用语言来注解的图画也都可以说是图形谜语。基于这一认识,弗莱还强调了象形字与中国汉字本身就包容着大量的解谜要素。“咒语和谜语表明如下事实:文学因为其同节奏和意象的密切联系,乃成为介于音乐和绘画艺术之间的中介。”“谜语表明了人类心灵之中视知觉能力与概念能力之间的联系。”(3)如果我们从思维与认识的发展角度来看,还可以发现咒语和谜语同神话世界的关系是不尽相同的。咒语是法术思维的语言表达,而谜语的设置和解答却分明显示着理性思维从法术思维中脱胎而出的轨迹。行咒术的巫师凭藉其自信就能确保咒语的神秘法力,而猜谜人必须调动足够的智力才能在视觉意象与概念逻辑之间建立起认同关系。咒语直接来自一种由神秘名称和神秘存在所构成的神话宇宙,巫师正是从那个宇宙中汲取魔力并施之于物的。诗人是巫师的合法继承人,他们利用语言的法术来再造那个具有魔力的宇宙,而不是去探索其究竟。后一任务正是谜语所要做的。解答问题是另一种控制事物的方式,即概念的掌握、理性的掌握。思想家和哲人是猜谜活动的合法继承人。希腊神话中猜破女妖斯芬克斯谜语的英雄俄狄浦斯,实际上先于哲学史上的泰勒斯,应占据西方第一哲人的位置,他所猜破的那个致命的谜语可否看作由神话世界向理性世界转换的伟大界标。(详后) 在各地的民间故事里,常看到这样的情节:主人公猜中谜语可娶公主,猜不中则被处死。结局的反差之大,足以将谜语的重要性同人的旦夕祸福相联系。如果再联想到我国历史上的黄巾起义口号“苍天已死,黄天当立。岁在甲子,天下大吉”,则谜语之揭开又关系到国家兴亡、政权更替了。希腊神话中那伟大的猜谜者俄狄浦斯似乎就在破谜的瞬间同时注定了他个人的婚娶和忒拜国家的兴衰之双重命运。值得注意的是,这位破谜高手获得的奖赏不是娶公主,而是娶母亲,随之而来的惨剧及惩罚好象应验了刘勰在《文心雕龙.谐隐》中对“谜”字的解说: 谜也者,回互其辞,使昏迷也。 难怪弗莱要说谜语类同“语词陷井”,设谜者有时就简直是在设咒。猜谜的竞赛亦不妨看作敌手之间的咒术大战,如15世纪欧洲基督教文化背景中流行的一则猜谜传说:魔鬼为少女设下一串谜语,少女若拿不出答案就要被索去灵魂。少女情急之下求助基督,终获答案。其中最后一个是:“什么东西比女人更坏?”答曰:“魔鬼。”魔鬼听到自己的名字,当即落荒而逃。这一结局自然使人想到被俄狄浦斯猜破谜底后落荒而走的斯芬克斯。但耐人寻味的差异在于:“魔鬼”这个谜底的揭开使谜中隐含的咒语力量直接指向设谜者,而“人”这个谜底的点破则把咒术攻击力同时引向了设谜者和猜谜者。神话作为考验人类智慧与勇气的“迷思”仪式,似乎对人的认知能力和承受命运苦难的能力是一种永恒的挑战。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