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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纪之交的中国史学(2)

我国的新史学是在"五四"运动前后建立和发展起来的,其中包括马克思主义史学的各个流派。建国以后,除了输入过一些前苏联的史学以外,其他各个史学流派在其体系上均无大的创新。所以,我们可以将其概括为民族民主革命时期的历史学,只不过它们之间在建国后发生过新的分化和组合而已。现在的情况是有点各归其位,回到固有的流派。然而,无论是哪个流派,都已不能适应当前改革开放的时代了。也有一些朋友、特别是青年朋友,试图打破这种状况,别立门户,但由于方法简单,基础薄弱,不得其门而入,至今还没有什么重大的创获。
    应当看到,前一时期的新史学流派都作出过自己的或大或小的贡献,必须给予它们在我国史学发展史上以应有的地位。一概否定,是不对的。我们的问题只不过是以前辈人所已达到的成就为基点,在马克思主义指导下,把我国史学发展到一个新阶段而已。所以,我们要建立的也只能是和建设有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相适应的,有中国特色的马克思主义历史学。
    有些人可能会问:研究世界史可能没有中国特色。对中国史的研究怎么可能没有中国特色呢?我是主攻中国古代史的,对这个问题还多少有点发言权,可以提出自己的一孔之见。
    在我看来,长期困扰我国史学的一个根本问题,就是欧洲中心论。这个问题,无论在中国史还是世界史的研究中,都是存在的。即:按照欧洲历史发展的特点和图式来剪裁中国的历史。当然,对各个史学流派来说,其表现的程度有所不同,这里只是从总的方面提出问题。这种倾向,在我们进入改革开放的伟大时代以后,不仅没有得到很好的克服,反而在某些方面有增长的趋势。例如,在近年来出现的比较历史学中就存在着这种现象。
    欧洲中心论在我国史学中的突出表现主要有二端:一、中国文明早熟论。这就是说,中国古代文明是不成熟的,或者说是半文明半野蛮的。所谓东方不发达奴隶制和东方专制主义,就是由此引伸出来的。二、中国封建社会长期停滞论。据说自周秦以来,中国封建社会延续了三千年左右,所以长期停滞论又名长期延续论。近年来有人给它起了一个新名称,叫超稳定社会结构。其他具体问题可举者还有不少,就不多说了。总之,中国文明社会先天不足,后来失调,通古及今都是不发达的,今后也难以发展起来。
    这种观点对不对呢?不对。马克思主义的基本精神不外乎实事求是,说它不对,就在于这种观点不符合中国的历史实际。如果说是什么主体认识的话,它是由某种先验的、错误的主体认识推导出来的。尽管这种观点也可以引证马克思主义的某些词句,但其实质是违反马克思主义精神的。
    这种观点既然有违于中国的历史实际,由这种观点编制出来的中国历史体系当然也就缺乏中国特色了。
    拿中国文明早熟论来说,这种观点在以往还可以蒙混过去,但随着我国近年来考古工作的进展,它已经没有存身的余地了。世界各地的早期文明都是城邑文明,现在我们已发现了十几座古城址,不仅遍布于我国黄河中下游,而且北达长城沿线,南至长江流域。其始建年代多在公元前3000至2000年之间,略逊于西亚和古埃及而早于古希腊、罗马。城址面积固然有数万平方米者,但也有十余万以至二十万平方米者,有的甚至达到了上百万平方米。别的不说,即此已可以证明,中国文明自始就是成熟的,而不是什么早熟的文明。顺带指出,过去说的中国文明早熟,也不过早到夏代,公元前2000年偏早一些,至今仅四千余年。而现已发现的古城址已足可以证明,我国已有五千年的文明史。
    当然,中国文明自其诞生之初就有自己的特点,最突出的就是其宗族社会结构。因此,中国古代的城市自始就以宗族都邑国家的面貌而出现。但这并不表明,中国古代文明是不成熟的。我们不能以自己渲染夸大了的欧洲古代文明来贬低以至否定中国古代文明的成熟性。事实上,中国古代文明属于原先形态,欧洲古代文明属于次生形态,对两者是不能作机械类比的。
    我在60年代初写过一篇文章,题名《中国奴隶制形态之探索》,证明中国古代的奴隶制不是什么不发达的,而是另一种类型的发达奴隶制,即宗族奴隶制。具体地说就是:中国古代的奴隶制是以王室、公室、宗族、家室的形态而出现的,其人数和生产规模都不亚于欧洲古代的奴隶制。而且,还有类似于黑劳士的奴隶制。现在看来,可谓不幸而言中。近年来我又对中国古代的土地问题和国家形态等问题进行了探索,得出了同样的结论。
    总之,所谓中国古代社会是不发达的或不成熟的,是说其中保存了许多诸如家族公社和农村公社之类的原始社会的因素,原始社会没有解体就进入了文明社会。而这种因素到封建社会仍未解体,并和封建制结合起来。所以,中国封建社会长期以来就处于停滞的状态。与此相适应,所以中国文明社会长期以来在政治上都是专制主义的。早熟也好,不发达也好;不成熟也好,停滞也好,均在于其保留有原始野蛮性。只不过有时人们用明确的语言表达出来,有时犹抱琵琶半遮面,有时则另立名目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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