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郑樵《通志》“总天下之大学术” 郑樵(公元一一○四--一一六二)字渔仲,宋福建路兴化军兴化县(今属莆田)人。郑氏为当地望族,祖宰进士,父国器,太学生。郑樵十六岁起,即僻居海隅,谢绝人事,读史夹漈山,自号溪西逸民。《夹漈草堂诗并记》云:“斯堂本幽泉怪石长松修竹榛橡所纵会之地,溪西逸民于其间,复茅以居”,前后凡三十年,与兄厚相为师友。少时以屈宋、马班、苏张以及毛遂、蔺相如、马援、范滂等人自命。又说:“使樵直史苑,则地下无冤人”(《与景韦兄投江给事书》)。 自谓“见理如攻坚木,终于擘折”;又说“樵迟钝有隐思”(《投宇文枢密书》)。其《上宰相书》说:“樵校讐之学,于刘向、虞世南之徒,有一日之长”。 生平以著书家自命,不屑为文士。久之,乃游名山大川,搜奇访古,遇藏书家必借留,读尽乃去,自谓三十年著书,十年搜访图书。又说:“闻人家有书,直造其门求读,不问其容否?读已则罢,去住曾不吝情”(《投宇文枢密书》)。 初攻经旨、礼乐、文字、天文、地理、虫鱼草木、方书之学,都有论辨。绍兴十九年,郑樵亲到临安:“提数百卷自作之书,徒步二千里,来趋阙下”,上献宋高宗,藏入秘府。郑樵著作,经考定计有《诗传》、《诗辨讹》、《书考》、《书辨讹》、《春秋传》、《春秋考》、《系声乐府》、《象类书》、《尔雅注》、《夹漈遗稿》、《六经奥论》等八十四种之多。(顾颉刚《郑樵著述考》定为六十八种。去《彭门纪乱》为六十七种。最近厦门大学历史系研究小组,根据关佛心《郑樵书目考正》手稿及其他文献定为八十四种。今传《通志》、《诗辨妄》、《六经奥论》、《尔雅注》及《夹漈遗稿》,余均佚)。 归筑修史堂于芗林寺旁,与从兄讲学著书,从游者二百余人。 《通志》二百卷,宋时惟《二十略》通行于世。虽博学如马端临,亦未见全书。郑樵于《通志总序》中,备述著书之旨。他说:“古者记事之史谓之志,《书大传》曰:‘天子有问无以对,责之疑;有志而不志,责之丞’。是以宋郑之史皆谓之志。太史公更志为记。今谓之志,本其旧也”。此即《通志》命名的由来。全书分纪、传、谱、略,凡纪传一百四十五卷,谱四卷,略五十一卷。纪传及谱,皆勦袭旧史,略为删简,精华所在,在《二十略》。 按郑樵生当马班千年之后,有见通史之修为不可已,自为《通志》以继前修,不可谓非豪杰之士。其自序抨击班固以下断代之弊,语语皆中窍要。章学诚《申郑》篇云:“郑樵生千载而后,慨然有见于古人著述之源,而知作者之旨,不徒以词采为文、考据为学也;于是遂欲匡正史迁,益以博雅,贬损班固,讥其因袭,而独取三千年来遗文故册,运以别识心裁,盖承通史家风而自为经纬,成一家之言者也。学者少见多怪,不究其发凡起例,绝识旷论,所以斟酌群言,为史学要删;而徒摘其援据之疏略,裁剪之未定者,纷纷攻击,势若不共戴天,古人复起,奚足当吹剑之一吷乎”?《释通》篇亦说:“郑氏通志,卓识名理,独见别裁,古人不能任其先声,后代不能出其规范,虽事实无殊旧录,而辨名正物,诸子之意,寓于史裁”。对于郑樵提倡通史、撰写《通志》的微旨,可谓阐述无遗。《宋史本传》讥其“博而寡要”、《四库总目》评其“泛杂无归”,都是不懂史贵会通的意义。章学诚后此倡通史之修有六便二长,未始不是受他的启发。郑樵对于我国学术思想史和史学的贡献,可以概括为下列几个方面: (一)会通古今,斟酌群言,自为经纬,成一家之学。 郑樵史学以“会通”为极致,正是司马迁所谓“究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成一家之言”的通史家风的继续。《通志总序》开头即说:“百川异趋,必会于海,然后九州无浸淫之患;万国殊途,必通诸夏,然后八荒无壅滞之忧。会通之义大矣哉”。他在《上宰相书》上也说:“天下之理,不可以不会。古今之道,不可以不通。史家据一代之史,不能通前代之史。本一书而修,不能会天下之书。散落人间,靡所底定,安得为成书”。所以“会通”二字,是古今学术的总倾向。必须尽可能全面地掌握各种史料,经过整理排比,然后找寻其内外联系,加以贯串,始能洞悉事物发展的过程,而尽史家之能事。从孔子“总诗书礼乐而会于一手,然后能同天下之文;贯二帝三王而通为一家,然后能极古今之变”,到司马迁的“会诗、书、左传、国语、世本、战国策、楚汉春秋之言,通黄帝尧舜至于秦汉之世,勒成一书,分为五体”,而后通史的规模始具。郑樵强调司马氏父子一家之学,正是贵其“独断之学,异乎比次之功者也”。但在郑樵看来,司马迁当时著作的条件还是十分不够的,未能“参见天下之书”,则“博”不足;“采摭未备,笔削不遑”,则“雅”不足。尽管这样,《史记》还是“擅制作之规模”,博得“六经以后惟有此作”的高评。不幸班固断代为书,不识会通之义,“初无独断之学,唯依缘他人以成门户”(《通志校雠略》);既不能继承司马氏通史的规模,又不能善述班彪的遗志。“自东都至江左,无一人能觉其非”(《通志总序》)。益以梁武帝《通史》的未能尽餍人望和刘知几“尊班而抑马的”影响,史才不世出,通史一义不绝如缕。郑樵大声疾呼,躬为实践,欲以独力“通前代之史”,“会天下之书”,以“总天下之大学术而条其纲目”,不但在当时不易得到学者的同情,而且身后还会招来“寡要”、“迂阔”的讥评。直至五百年后章学诚出,始为《申郑》、《释通》、《答客问》诸篇,为之进一步加以发挥,于是通史之义如日中天。章学诚说:“孔子作春秋,盖曰其事则齐桓晋文,其文则史,其义则孔子自谓有取乎尔。夫事即后世考据家之所尚也,文即后世词章家之所重也,然夫子所取不在彼而在此,则史家著述之道,岂可不求义意所归乎?自迁固而后,史家既无别识心裁,所求者徒在其事其文,惟郑樵稍有志乎求义”。此其所以卓立千古也。惟班固虽断代为书,其志表所涉,类多上下古今,会通之义未为无睹;刘知几虽意主断代,亦未尝不纠其重复烦费之失。但是从史学发展的总倾向上说,通史主张自是当时进步的学说,而郑樵《通志》一书,正是这种理论的卓越的体现。章学诚一再推其“创通义例。别具心裁”,决不是偶然的。 (责任编辑:adm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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