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条贯学术,发明义例,深窥古人著述的心源 《宋史》对郑樵颇有微词,惟谓其“喜为考证伦类之学”,则不为无见。按知类通达,始学工夫;创通义例,学者极诣。《通志二十略》,“总天下之大学术而条其纲目”,以为“百代之宪章,学者之能事,尽于此矣”。百代之宪章谓礼乐兵刑之属,系制度史范围;学者之能事则包括名物训诂之极深研几者,属学术史范围。《通志》中《礼》、《职官》、《选举》、《刑法》、《食货》五略,皆本前人旧典,删烦存要,故曰“汉唐诸儒所得而闻”;其《氏族》等十五略,出自胸臆,非因成说,实为郑樵首创性的发挥,故曰“汉唐诸儒所不得而闻也”。其中尤以《氏族》、《六书》、《七音》、《校雠》、《图谱》、《金石》、《昆虫草木》、《灾祥》八略为最。郑樵是有意在《通鉴》政治史、《通典》制度史之外,向学术专史和百科全书这一方向发展的。唯后人多以类书自限,鲜能条贯学术源流,若王应麟的《玉海》,亦只“以博学宏词自见”,虽成“比次”之功,初非“独断”之学。马端临《通考》有见典章经制沿革相因之道,“融会错综,原始要终”,以存其“粲然之迹”,考核精密,编次有序,自然是一部贡献极大的书,但较之郑樵《通志》的独具卓识,创通义例,窥见学术之真而开辟研究的新途经,则显已有间了。章学诚所谓:“郑樵无考索之功,而《通志》足以明独断之学”,正指他能够以独创的精神,摸索规律;不似《通考》等书仅使“俗学便其类例之易寻,喜其论说之平善,相与翕然交称之,而不知著作源流之无似”(《答客问中》)。假使不从大处著眼,只管在考据细节吹求,是不能窥见郑樵学术的真诣所在的。郑樵著《通志》的时代,正是“义理之学尚攻击,词章之学务雕搜……二者殊途而同归;是皆从事于语言之末,而非为实学”(《通志·图谱略原学篇》)的时代;难怪“后之溺文词而泥考据者,相与锱铢而校,尺寸以绳”,象《四库总目》的逐“略”指摘,甚至清代有名学者如戴震、吴颖秀等,也不免痛诋《通志》了。只有章学诚排除众议力为辩护,说“夫郑氏所振在鸿纲,而末学吹求,则在小节,是何异讥韩彭名将,不能邹鲁趋跄;绳伏孔鉅儒,不善作雕虫篆刻邪”(《申郑》)?又说:“《通志》精要,在乎义例,盖一家之言,诸子之学识,而寓于诸史之规矩,原不以考据见长也。后人讥其疏陋,非也”(《释通》篇自注)。(顾炎武亦称“渔仲博雅”,见《天下郡国利病书》卷五七)。 说到创通义例的地方,郑樵真有些发前人所未发的惊人之论。例如,占《六十略》中第一略的《氏族略》,郑樵在左氏五例之外,归纳出三十二类;同时还从中得出①“因生赐姓,胙土命氏”和②“男之称氏,所以别贵贱,女之称姓,所以别婚姻”两条姓氏学的基本原理。尽管后来有关古今姓氏书的材料很多,但是要从当中研究中国社会组织和族姓的沿革,还必须掌握郑樵的姓氏学基本精神,才能有点门路。独断之学所以可贵,即在于此。《六书略》、《七音略》,乃是语言文字史,向为史家所忽视,郑樵独从社会文化发展史的角度,把它单独提出来,作为重要研究对象之一。六书七音,都是郑樵一家之学。他说:“独体为文,合体为字”(象形指事、文也;会意谐声转注,字也;假借者,文与字也)。又说:“文有子母,主类为母,从类为子”。他在《六书序》上说,小学当识子母相生之理。母主形、子主声,批判了《说文》定五四○类为字之母”中误以子为母者二○一类为不识子母”。又说:“字书眼学,韵书耳学”。他在《七音序》上说:“汉人课籀隶,始为字书,以通文字之学;江左竞风骚,始为韵书,以通声音之学。然汉儒识文字而不识子母,则失制字之旨;江左之儒,识四声而不识七音,则失立韵之源”。这些有关语言文字学规律的初步探索,虽然还不十分明确,可是一到清代文字学家的手里,就更进一步把它发掘出来了。郑樵生在不讲小学的宋代,独能注意语言文字的发展规律,引起后来作史者重视语文的功用,实是杨雄《方言》以后的空谷足音,而南渡后一时博学通儒如马端临等,竟亦见不及此,益觉郑樵的别识心裁为不可及了。 再如,他于《器服略》则明制器尚象之原,迭为后来出土文物所证明;于《乐略》,发明“乐以诗为本,诗以声为用”的原理,而“风土之音曰风,朝廷之音曰雅,宗庙之音曰颂”的概括,专就诗之入乐分析,尤为朱熹、王应麟等所称道。这些都是郑樵采用归纳方法寻求义例,和扩大研究范围、继承前人成果,加以发展提高而得来的卓越成就,最足窥见郑樵史学的独创性,也正是《通志二十略》的精华所在。 (三)艺文校雠,图谱金石,扩大了史学研究范围 目录校雠之学,源出《庄子·天下篇》,司马谈《论六家要旨》,而刘向父子校书秘阁,部次《七略》,班固本之为《艺文志》,而后众书始有纲纪;自《隋书经笈志》总《七略》以下三十种二百十四卷之书以为《簿录篇》,而后目录始立专门。《隋志》谓刘向《别录》、刘歆《七略》,剖析条流,各有其部;自是之后,不能辨其流别,但记书名而已。章学诚说:“部次流别,申明大道,叙列九流百氏之学,绳贯珠联,无少缺逸,欲人即类求书,因书究学”(《校雠通义互著第三之一》)。所以郑樵作《艺文》、《校雠》诸略,首先揭出“学术之苟且,由源流之不分,书籍之散亡,由编次之无纪”的规律,而主张“编次必谨类例”,以明学术的演变。他说:“士卒之亡,由部伍之法不明,书籍之亡,由类例之法不分。类例分,则百家九流,各有条理,虽亡而不能亡”(《校雠略》)。因此,他把古今有无之书,区为十二类(就是经、礼、乐、小学、史、诸子、星数、五行、艺术、医方、类书、文),这就打破了经史子集的四分法。他把《星数》、《五行》、《医方》等部门单独分开,成为自然科技的重要一支,客观上促进了人们对于自然科学的重视。所谓“总十二类百家,四百二十二种,朱紫分矣。散四百二十二种书,可以穷百家之学,敛百家之书,可以明十二类之所归”(《校雠略、编次必谨类例论》)。然而,“册府之藏,不患无书,校雠之司,未闻其法”。欲“三馆无素餐之人,四库无蠹鱼之简,千章万卷,日见流通”,故又作《校雠略》。宋代馆阁诸官,虽都司校雠之事,然不识源流,不明类例,不知分校之宜,求书之道。所以郑樵特著《艺文》、《校雠》二略,以为古今学术流别的总结,而为学术史储备足够可靠的资料。发凡起例(如编次必谨类例,编次必记亡书,求书遣使,校书久任,求书之道有八),多为后人所取法。 (责任编辑:adm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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