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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司马迁的悲剧心态及其精神(3)

屈原的为人,博闻强志,明于治乱,娴于辞令。入则与王图议国事,以出号令;出则接遇宾客,应对诸侯。”⑨“濯淖污泥之中,蝉蜕于浊秽,以浮游尘埃之外,不获世之滋垢,皭然泥而不滓者也。”⑩可与日月争光,与天地并存。然而却无端遭到小人的嫉恨,放游江滨,“被发行吟泽畔,颜色憔悴,形容枯槁”。(11)终身的抱负和满怀的哀怨只有付诸《离骚》、《天问》、《怀沙》诸作之中。因不忍遭尘世污垢,愤然独赴清波,以悲惨的结局终结了悲惨的人生。难怪司马迁“读《离骚》、《天问》、《招魂》、《哀郢》,悲其志”,常常为之流涕,想见其为人。
    李将军李广英雄一生,爱护士卒,“广之将兵,乏绝之处,见水,士卒不尽饮,广不近水;士卒不尽食,广不尝食。宽缓不苛。”(12)所以士卒多愿为之效力。李广为人正直不阿,遇敌从容,有大将之风。但其人却命运多奇,处处不如意。汉武帝元狩四年,随大将军卫青出征匈奴,武帝暗中嘱咐卫青不让李广为先锋,而使他迂回远行,终因失道后期,以失误战机罪被逼对“刀笔之吏”,李广义不屈辱,引刀自刎。当李广即死之时,“厂军士大夫一军皆哭,百姓闻之,知与不知,无老壮皆为垂涕”。(13)果因李广无才无能吗?不是,甚至连汉文帝就曾称说:“惜乎!子不遇时。如令子当高帝时,万户侯岂足道哉!”(14)一语道破:只因生不逢时,注定了“忠实心诚信于士大夫”的李广的悲剧一生。
    可贵的是,司马迁在“列传”中以多情的文笔,书写了一系列位卑人微的市井侠义之士的悲剧形象,把悲剧氛围扩展到广阔的下层社会,其《刺客列传》可称代表。专诸本是一介细民,为报答伍子胥与公子光的知遇之恩,冒死刺杀吴王僚;豫让因得到智伯尊宠,在智伯死后,不惜漆身吞碳,毁容变姓,两次刺杀赵襄子,不成功而自杀成仁;聂政不过是一个市井屠夫,慨然接受严仲子请求,在护卫禁严中从容杀死侠累,事后自破面皮,挖眼剖腹而死;荆轲性高气傲,莫视万物,哭笑任意,傍若无人,出于侠义情肠,奋然为燕太子丹到秦国刺杀嬴政,一曲“易水寒”唱出了人生的悲壮和大丈夫气慨。登车而去,义无反顾。他们以“士”的面目出现,以信、义为行为准则,在实现自身价值之时,却以悲剧而告终。
    2、《史记》充溢了司马迁个人的悲愤情感。
    由于司马迁本人的不幸,从而深刻地认识到人生的惨烈,世态的炎凉和人情的冷暖。对那些扶弱微于急难的侠义之士怀着深深的向往和崇敬之情,而对人世间自私自利,追风逐月的丑恶现实报以深深的痛绝和厌恶。这些都无形中在《史记》里流露出来。如《汲郑列传》借翟公的“一死一生,乃知交情;一贫一富,乃知交态;一贵一贱,交情乃见”的话,发表他自己对人情世态的深长慨叹。在《张耳陈余列传》中讥刺批判张、陈二人“始居约时,相然信以死,岂顾问哉!及据国争权,卒相灭亡。何向者相慕用之诚,后相倍之戾也?岂非势交哉!名誉虽高,宾客虽盛,所由殆与太伯、延陵季子异矣。”也不是偶然的史论。在《伯夷列传》中,司马迁对现实中的两类人进行比较:“若至近世,操行不轨,专犯忌讳,而终身逸乐,富厚累世不绝;或择地而蹈之,时然后出言,行不由径,非公正不发愤,而遇祸灾者,不可胜数也。”言外之意,他自己不正是因为公而发愤而横遭灾祸者之一吗?
    正因为这种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阴阳倒错,使西伯被拘,孔子困{K1BB07.JPG},屈原放逐,孙子膑脚,不韦迁蜀,韩非囚秦。这些都是世间人杰,可都是命运多舛,坎坷不平,均在不同时代以不同形式扮演着悲剧角色。司马迁以自己的不幸去推测他们的心境,以他们的遭遇来印证自己的不幸,在为古人鸣不平之时,也是在为自己高唱人生的悲歌。对此,袁文典《永昌府文征》卷十二《读史记》有一段极为精彩的论述:
    余读太史公自序,而知《史记》一书,实发愤之所为作。其传李广而缀以李蔡之得封,则悲其数奇不遇,即太史公之自序也;匪惟其传伍子胥、郦生、陆贾亦其自序,即进而屈原、贾生信而见疑,忠而被谤,痛哭流涕而长太息,亦其自序也;更进而伯夷积仁洁行而饿死,进而颜子好学而早夭,皆其自序也;更推之而传乐毅、田单、廉颇、李牧,而淮阴、彭越,而季布、栾布、黥布,而樊、灌诸人,再推之而如项王之力拔山兮气盖世,乃时不利兮而骓不逝,与夫豫让、荆轲诸刺客之切肤齿心为知己者死,皆太史公之自序也。可谓借他人之酒杯,浇胸中之磈垒。
    袁氏认为《史记》诸传皆为太史公自传,似觉言过其实,但在这些人物身上,确实熔铸了司马迁个人的思想情感,汇注了司马迁悲怆的心曲。所以鲁迅称其《史记》是“无韵之《离骚》”是不为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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