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世致用,是我国传统史学讲求为社会服务的宗旨问题,是史学对社会的反作用问题。探讨这个问题,对于今天史学工作者加强史学为社会服务的认识和观念,是“一件有很大意义的科学工作,也是一件有很大意义的教育工作。相当多的史学史工作者忽视这一点,我们应当做好拾遗补缺的工作”①。因此,我想就史学经世的传统问题,试作探讨,略抒己见。恳求方家指正。 一、经世致用的传统 史学经世是个古老而久长的传统,绵延数千年而不绝。在古代,大致经历了殷周之际、春秋时代、两汉时代、唐宋时代、明清之际等几个重要的历史阶段。 早在三千年以前,我国古人就懂得以史为鉴。《诗》曰“殷鉴不远,在夏后之世”。就是要从夏殷衰亡的历史中吸取教训,避免在政治上再犯已犯过的错误。《易》称“多识前言往行,以畜(读为蓄)其德”,又说“彰往而知来”,就是要求了解历史,提高修养,认识前途。古代俗谚所谓“前事之不忘,后事之师”,“前车覆而后车戒”,就是讲以史为鉴的。 古代的史官是最早讲求史学经世的。周初有个名叫佚(或作逸)的人,是著名的史官。《尚书·洛诰》提到的“作册逸”,《左传》和《国语》多处提到的“史佚”,《淮南子·道应训》、《汉书·艺文志》提到的“尹佚”就是这个人。佚,是人名。“作册”,是史官在简册上记事,所以后来称其为史佚。“尹”,大概是佚的氏,所以又有称尹佚的。佚很有学识,有不少富于历史哲理和政治经验的言论,为后人所参考。②还有“史佚之志”③,大概是他写的书。《淮南子·道应训》写道:“成王问政于尹佚曰:‘吾何德之行,而民亲其上?’对曰:‘使之时而敬顺之。’王曰:‘其度安在?’曰:‘如临深渊,如履薄冰。’王曰:‘惧哉王人乎?’尹佚曰:‘天地之间,四海之内,善之,则吾畜也;不善,则吾仇也。昔夏商之臣,反仇桀、纣而臣汤、武;宿沙之民,皆自攻其君而归之神农:此世之所知也。如何其无惧也!’”周成王向尹佚问政,尹佚回答,对待人民,应当“使之时而敬顺之”,谨慎地善意对待,否则就会树敌,并引夏商之臣“反仇桀、纣而臣汤、武”等历史,以为吸取的教训。 春秋时代,史官处于社会剧变的形势,大多面对现实,服务于社会。本来,古代史官从事宗教活动,起着交通神与人的作用。到了春秋时代,史官便借神为赏善罚恶的说教,使神为人世服务。还不止于此。他们进而通过记事,判断人们行为的善恶,起着审判世道人心的作用。有两个显著的史例:一是晋太史董狐写了“赵盾弑其君”,宣示于朝。赢得了孔子的称赞④。一是齐太史写了“崔杼弑其君”,被杀,其弟又写,而死二人,其弟仍书,终于写上了。南史氏闻讯,执简以往,听说已经写了,才返回去。⑤这充分显示出史官的经世和直书的精神。同时,这时的史官,既了解历史,又认识现实,还懂得社会变化之理。著名的晋国史官蔡墨(即史墨),对于赵简子之问“季氏出其君,而民服焉,诸侯与之;君死于外而莫之或罪,何也?”答道:“……天生季氏,以贰鲁侯,为日久矣。民之服焉,不亦宜乎!鲁君世从(读为纵)其失(读为佚),季氏世修其勤,民忘君矣。虽死于外,其谁矜之?”还说:“社稷无常奉,君臣无常位,自古以(同已)然。故《诗》曰:‘高岸为谷,深谷为陵。’三后之姓于今为庶,主所知也。”⑥他对鲁国的情况及季氏的历史,非常了解,故对鲁君出亡而无人过问的原因,说来头头是道,而且还指出了社会变化的法则。假如不是熟悉历史而老于世故者,是说不出所以然的。 正是在这种时代背景和史学形势下,才产生了孔子《春秋》。春秋以来,学下庶人。孔子熟悉历史,“信而好古”⑦;注意时事,所到之处“必闻其政”⑧。他私人讲学,编次《春秋》,对学生谈今说古,时称三代,以历史为教学内容之一,使学生增长历史知识,大概还要求学生懂得以史为鉴。孟子是孔子的后学,上距孔子的时间不远,对孔子修《春秋》有所了解,曾说:“王者之迹熄而《诗》亡,《诗》亡然后《春秋》作。晋之《乘》,楚之《梼杌》,鲁之《春秋》,一也;其事则齐桓、晋文,其文则史。孔子曰:‘其义则丘窃取之矣。’”⑨所谓“《诗》亡然后《春秋》作”,意思是说时代变了,才产生了《春秋》。章学诚对此作这样的解释:“盖言王化之不行也,推原《春秋》之用也。”⑩此说近是。所谓《春秋》,原非孔子书的专名,当时鲁史官所写的国史名叫《春秋》,大概还有别的国史称谓《春秋》的,所以《墨子》有“百国春秋”之说。孔子所修,大概只是对鲁国官史略为编次而已。但既经编修,自然渗入编者的主观成分,甚至有一定的寓意,即孟子所谓《春秋》之“义”。对此,孟子又有进一步的阐述,说:“世道衰微,邪说暴行有作,臣弑其君者有之,子弑其父者有之。孔子惧,作《春秋》。《春秋》,天子之事也;是故孔子曰:‘知我者其惟《春秋》乎?罪我者其惟《春秋》乎?’……昔者禹抑洪水而天下平,周公兼夷狄、驱猛兽而百姓宁,孔子成《春秋》而乱臣贼子惧。”(11)所谓“《春秋》,天子之事”,意思是说,史书,本应由史官所写,代表天子赏善罚恶。而孔子面对世道衰微,编修《春秋》,记善恶,辨是非,可以说是代天子行道,起到了“乱臣贼子惧”的作用。《左传》“君子曰“一再提到《春秋》“惩恶而劝善”(12),“善人劝焉,淫人惧焉”(13),是言之有据的。人所熟知,春秋时期吴、楚的国君自己称王,而《春秋》却贬其为“子”;践士之会,实际上是晋文公召见周天子,而《春秋》却讳言“天王狩于河阳”(14)这说明《春秋》是有经世的是非标准的。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