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经世致用的要求 史学经世,存在层次水平问题,所以就有一些基本要求。可以说,史学经世是在解决矛盾中前进的。 为了经世致用,首先要求态度端正,不能任意摆布;要抓历史的重要事件和重要人物,不能抓了芝蔴丢了西瓜;还要抓得准确,不能片面失误;既要博古,又要通今。这就有了正直与否、重要与否、正确与否、以及博古通今等问题,从而显出高低深浅的层次水平来。 所谓正直与否,是指是否正直或随心所欲。古人治史,特别是官府写史,往往为我所用,掺以私意,做些手脚,弄得是非不明,甚至颠倒黑白。这不仅不能起到以史为鉴的作用,反而糟蹋历史,混淆视听。刘知几说:“史之不直,代有其书。”他曾举出两例:一是,“案《后汉书·更始传》,称其(按:指刘玄)懦弱也,其初即位,南面立,朝群臣,羞愧流汗,刮席不敢视”。对此,提出疑问:“夫以圣公(按:指刘玄)身在微贱,已能结客报仇,避难绿林,名为豪杰。安在贵为人主,而反至于斯者乎?”于是进而揣测其故:“将作者曲笔阿世,独成光武(刘秀)之美;谀言媚主,用雪伯升(刘縯)之怨也。且中兴之史,出自东观,或明皇所定,或马后攸刊,而炎祚灵长,简书莫改,更使他姓追撰,空传伪录者矣。”又一是,说近世缺乏“至公”,“国自称为我长,家相谓为彼短。而魏收以元氏出于边裔,见侮诸华,遂高自标举,比桑乾于姬、汉之国;曲加排抑,同建邺于蛮貊之邦。”于是进而指责如此行为:“夫以敌国相仇,交兵结怨,载诸移檄,用可致诬,列诸缃素,难为妄说。苟未达此义,安可言于史邪?”(59)刘知几所说两例,也是以史致用;但为史不直,是要受指责的。 所谓重要与否,是指是否抓住了历史主题、重要问题和重要人物。记述历史,本来是为了如实地反映历史及经世致用,自然要抓关键,但由于各个史学家的水平不同,或视角不同,往往不能尽如人意,即使是史学大家,也还有不能切中要害的缺点。例如:司马迁《史记》写秦汉之际的历史,总的来说,颇得要领,记述了重大的历史问题和历史人物。但是,立了《贾谊传》,却只记载《吊屈原赋》、《服鸟赋》等,而未收入《治安策》,实际上,这篇政论文是贾谊一生也是汉初之世最为重要的经世杰作,直到班固写《汉书》,才在《贾传》中补了进去。写汉武之世人物,传写了徐乐、严安等次要人物,却未为桑弘羊立专传,而桑弘羊乃汉武之世财政经济方面的重要人物,仅仅在《平准书》说上三言两语是远远不够的,桓宽《盐铁论》倒是写了他不少。而班固《汉书》又忽视了。这是有点令人遗憾的。 所谓准确与否,是指是否抓的对头或写的得当。往往有这种情况,有些史书已写及历史上的重要事件和重要人物,但着手评述却不得当,或只见树木不见森林,或混淆了黑白。如:始元六年(公元前81年)盐铁会议,是个重大的历史事件,所议盐铁专卖问题,不仅是当时也是有关两千年封建王朝重大的财政经济问题,参加者有桑弘羊、贤良文学及一部分朝臣。桓宽《盐铁论》详尽具体地记述其事及各种人物的表现。而班固专写西汉史的《汉书》,对此却未认真地记述,既没有专写盐铁会议其事,也没有描述桑弘羊其人;只是捡了《盐铁论》末尾的一段文字,摆到田千秋传末作为史论(60),真叫读者啼笑皆非。又如:西汉的衰亡,是由于经济问题、政治问题、阶级矛盾、统治阶级内部矛盾以及民族矛盾等诸方面因素所促成的。班固《汉书》似明未明地记述到了这些问题,足供后人之取资与借鉴;然作者却在《诸侯王表序》中说:西汉前期削藩之后,诸侯势力衰弱,“而本朝短世,国统三绝,是故王莽知汉中外殚微,本末俱弱,亡(无)所忌惮,生其奸心;因母后之权,假伊、周之称,专作威福庙堂之上,不降阶序而运天下。诈谋既成,遂据南面之尊,分遣五威之吏,驰传天下,班行符命。汉诸侯王厥角稽首,奉上玺绂,惟恐在后,或乃称美颂德,以求容媚,岂不哀哉!是以究其终始强弱之变,明监(鉴)戒焉。”说西汉削藩之后,诸侯王势力衰微,以至俯首于王莽,这是事实;但以为汉诸王势弱,王莽才得以篡权,或以为西汉衰亡乃因诸侯王削弱所造成,定要究汉诸侯王强弱之变,以“明监戒”,似乎如欲政权不亡还须加强诸侯王势力,此乃牛头不对马嘴之论,实在不当。 至于博古而不通今,避开社会矛盾而钻进“象牙塔”等做法,更说不上经世致用。 对于上述问题,不能不予以解决,不能不有所要求。从古代一些史学家的论述来看。他们大致提到了直书实录、博古通今、端正学风、提高学识等这样一些主要的也是基本的要求。 首先,要求直书实录。这是史学经世的先决条件。直书实录的反面,是曲笔伪录。曲笔既不忠于史学而成伪录,也就难言以史为用。刘知几对此有明确的认识。他说:“盖史之为用也,记功司过,彰善瘅恶,得失一朝,荣辱千载。苟违斯法,岂曰能官。但古来唯闻以直笔见诛,不闻以曲词获罪。……故令史臣得爱憎由己,高下在心,进不惮于公宪。退无愧于私室,欲求实录,不亦难乎?呜呼!此亦有国家者所宜惩革也。”(61)就是说,史学有记功过、明鉴戒的作用,如果史学家不能做到,就是未能尽职;而对于私意曲笔,更不能容许,应当惩革,意思是要做到“直笔”、“实录”。又说:“况史之为务,申以劝诫,树之风声。其为贼臣逆子、淫君乱主,苟直书其事,不掩其瑕,则秽迹彰于一朝,恶名被于千载。言之若是,吁可畏乎!”(62)意思是,史学要起到劝戒的作用,就要敢于对坏人秽迹“直书其事”,使其遗臭万年,不直书是不行的。 其次,要求博古通今。要想古为今用,就要正确地对待古与今。对待古(即历史),应当尊重,既不要“好贵古”(63),盲目崇古,美化古代,不可“泥古”,对古代亦步亦趋,“欲以先王之政,治当世之民”,乃“守株之类”(64);也不应轻视或否定历史,以为历史只是陈迹,就可抛入垃圾堆。对于历史,还应特别注意近代史。宋代学者就很注意这点。石介曾著《唐鉴》,说宋代“当以唐为鉴”(65)。范祖禹也著《唐鉴》,说“今所宜监(鉴),莫近于唐”(66)洪迈专论“前代为鉴”,(67)摆了不少史实为证,令人信服。他们所说的“前代”,即是其所处之世的近代。应当懂得古、今的历史联系,通古今之变,了解近代和现代,考察现实提出的问题。李翰为杜佑《通典》作序,说:“今《通典》之作,昭昭乎其警学者之群迷欤?以为君子致用,在乎经邦,经邦在乎立事,立事在乎师古,师古在乎随时,必参古今之宜,穷终始之要,始可以度其古,终可以行于今。”(68)这说明了古今的历史联系,“师古”与“随时”的辩证关系,以明确古为今用之大旨。章学诚更深明古今联系,既反对“好古”或非古,也反对“博古”而“昧于知时”。他强调“礼时为大”,说:“学者昧于知时,动矜博古,譬如考西陵之蚕桑,讲神农之树艺,以谓可御饥寒而不须衣食也。”(69)这是对博古而不通今者最有力的针砭和讽刺。看来,古代有识的史学家都已明白,史学致用,既要师古。更要通今。若对现实漆黑一团,还何言史学经世。 (责任编辑:adm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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