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子以史学经世的精神,对中国史学产生了重大而深远的影响。后世学者,一方面热烈议论孔子修《春秋》之旨,众说纷纭,有的不免言之过实,但大多是说《春秋》寓褒贬、明得失;一方面还有表示效法孔子的史学经世精神的,司马迁就是个突出的代表。 秦汉时代,是我国历史上出现统一、确立封建制的重要时期。这时,史学也进入了一个重要的发展阶段,出现了史学经世的大家司马迁及史学名著《史记》。司马迁曾在《太史公自序》及《报任少卿书》中大谈孔子修《春秋》的经世之旨,以及自己法孔子、继《春秋》而著述历史之意。同时,他也谈到以史为鉴,说“居今之世,志古之道,所以自镜”(15)。他说到做到,所写《史记》,略古详今,对当代人世政事,详尽记载,具体入微,或寓论断于序事,或直抒己见,甚至对“今上”汉武帝,也直书其事,评判其政。试以《史记·河渠书》为例:司马迁根据历史资料,通过调查了解,还亲自参加治河,才写下这个水利史专篇。他写了自从禹治洪水以来,先贤很重视兴修水利,蜀守冰(李冰)凿渠溉田,西门豹引漳水溉邺,秦开郑国渠以溉关中,以至汉代大力治河修渠。指出水利事业同国家兴亡、百姓忧乐大有关系:禹治洪水,“诸夏艾安,功施于三代”;蜀守冰凿渠,“百姓飨其利”;西门豹引漳水溉邺,“以富魏之河内”;郑国渠修成使用,促成农业丰收,“秦以富强,卒并诸侯”。汉兴数十年内,两次黄河决口,造成严重水灾,河水“东南注巨野,通于淮、泗”。二十多年未能修复,使得农业歉收,百姓苦难,“梁楚之地尤甚”。直到汉武帝搞了封禅,才于元封二年(前109年)下决心大修河堤,发动几万人,“塞瓠子决”。武帝亲临工地,命令从臣参加修堤劳动,还作歌词鼓舞士气,终于修好河堤,挖了分水渠,使得“梁楚之地复宁,无水灾”。同时,全国掀起了兴修水利热潮,大大促进了农业生产。汉武帝时代的文治武功,固然有多种因素在促成,但兴修水利而促使农业发展,无疑提供了很重要的物质条件。古时以农立国,农业以水利为命脉。水,不治则为大害,治则可获大利。司马迁探索水利史,认识到水对人类历史的利害,又“从负薪塞宣房”,亲自体验到治水的重要,大为慨叹:“甚哉,水之为利害也!”因而写《河渠书》。这是多么实实在在的经世致用,他相信后世稍有历史知识而又愿关心国计民生者,不能不发挥国家的管理职能而大抓水利建设,不可能不从此吸取历史的经验教训。自司马迁以后,历代多以治河修渠视为大事,正史或杂记多有记述此事者,这固然是各代面临的重大问题而不得不抓,但也与司马迁写《河渠书》的影响不无关系。 司马迁写《史记》是经世,而班固写《汉书》也是致用的。《汉书·沟洫志》写水利史,详载贾让的治河之策,申明治河修渠乃“国之利害,故备论其事”。岂仅如此,他写《贾谊传》,“掇其切于世事者著于传”,不切于世事者就从略了;写《晁错传》,“论其施行之语著于篇”,未施行之语一定抛开了;写《董仲舒传》,“掇其切当世、施朝廷者著于篇”,有些不切当世、未施朝廷者就不写了。所谓“切于世事”、“施行之语”、“切当世、施朝廷”者,就是经世致用;班固掇之,论之,就是记载经世之业。这还只是从一个角度观察。其实班固写《汉书》,还很注意究世变,“明监(鉴)戒”(16);通古今,以“备温故知新之义”(17);更有宣扬伦理教化、标明惩恶劝善,等等,无一不是经世而讲求史之功用的。《史》《汉》既然如此,全部二十四史何尝不是如此。黄宗羲说:“夫二十一史所载,凡经世之业,无不备矣。”(18)此话虽然说得笼统,但也有一定道理。当然,二十四史各家水平高低不一,经世致用也是参差不齐,但经世的精神与内容总是或深或浅、或重或轻程度不同地存在着。 唐宋时代,史学家几乎无不注意史学经世致用,杜佑、司马光等更强调史学有助于时政。唐高祖李渊在《修五代史诏》中提到修史“所以裁成义类,惩恶劝善,多识前古,贻鉴将来”。(19)唐太宗李世民在《修晋书诏》中提到历代修史“莫不彰善瘅恶”,“褒吉惩凶”(20)。故唐初所修《隋书》、《晋书》等八史,无不体现了这个以史为鉴戒和惩劝的精神。当时的大史学家刘知几在《史通》中谈史学功用,也反复强调“彰善瘅恶”。但他只是沿着古老的传统,似乎无所发扬。 杜佑著《通典》,就着意于史为政用。唐代处于我国中世纪前后期的转变阶段,土地制度、赋税制度、兵役制度、选举制度、礼仪制度等都有所改变。杜佑身处其世,又是执政宰臣,对制度变革极为重视,故著《通典》写历代社会制度史,作为当世施政参考,即意在“征诸人事,将施有政”(21),“将施于政,用乂邦家”(22)。李翰深知其意,故《通典序》中特意指出,杜佑著《通典》有“致用”之意(23)。 司马光主编《资治通鉴》,几乎是和杜佑著述同样的用意,只是他为皇帝写历史教科书,更注意于历史上的人物善恶、政治长短,以资鉴戒而已。他在《进资治通鉴表》中,提到《通鉴》之作,“专取关国家盛衰,系生民休戚,善可为法,恶可为戒者”,希望皇帝“监(鉴)前世之兴衰,考当今之得失,嘉善矜恶,取是舍非”(24),就是要求鉴古察今,以资于政治。宋神宗既知以史为鉴的传统,又明司马光编书的意图,故赐其书名曰《资治通鉴》。翻检其书,可以发觉司马光以史为鉴而“资治”的内容。这一点,胡三省早已点明了。胡氏说:“治平、熙宁间,公(按:指温公司马光)与诸人议国事相是非之日也。萧、曹画一之辩不足以胜变法者之口,分司西京,不预国论,专以书局为事。其忠愤感慨不能自己于言者,则智伯才德之论,樊英名实之说,唐太宗君臣之议乐,李德裕、牛僧孺争维州事之类是也。至于黄幡绰、石野猪俳谐之语,犹书于书局,欲存之以示警,此其微意,后人不能尽知也。”(25)这是言之有据的。可以说,杜佑、司马光的史学,已将史学致用推进了一步。 (责任编辑:adm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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