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清之际,是个“天崩地解”的时代,有社会动乱、阶级矛盾、民族矛盾问题,还有新旧矛盾(封建主义与资本主义萌芽的矛盾)问题。当时哲人智士多探讨国家兴亡、民生安危、民族盛衰之大故。顾炎武、黄宗羲、王夫之等史学大家无不如此。他们博古通今,关心时政,经世致用。顾炎武著《日知录》和《天下郡国利病书》,黄宗羲著《明夷待访录》和《明儒学案》,王夫之著《读通鉴论》和《宋论》,深入地探讨了古今变化及时政要害,议论到君主专制、制度改革、民族矛盾、学术变迁诸方面的问题,其中不乏新意。 顾炎武的史学,可以说“就是经世之学”。他重视史学经世,说:“引古筹今,亦吾儒经世之用。”(26)其史学具有注意古今源流与近世国情,偏重于政治、经济、风俗、学术文化等问题的特点。其史学思想中所提出的“保天下者,匹夫有责”,强调地方自治与地方经济,很值得注意。(27) 黄宗羲反对“以语录为究竟”,提倡“经纬天地”之学(28)。他认为古代学者著书立说,“大者以治天下,小者以为民用,盖未有空言无事实者也。”(29)意思是,经世致用是古代学术的优良传统。所著《明夷待访录》,是他经世之学的代表作。此书的特点是政论与史论紧密结合,纵论古今历史,往往举出汉、唐、宋、明等历代具有典型意义的史例而发论。其中有一些批判封建制度的内容,突出地反对封建专制,如,他说:“今也以君为主,天下为客,凡天下之无地而得安宁者,为君也。是以其未得之也,屠毒天下之肝脑,离散天下之子女,以博我一人之产业,曾不惨然,曰:‘我固为子孙创业也’。其既得之也,敲剥天下之骨髓,离散天下之子女,以奉我一人之淫乐,视为当然,曰:‘此我产业之花息也。’然则为天下之大害者,君而已矣。……今也天下之人怨恶其君,视之如寇仇,名之为独夫,固其所也。而小儒规规焉以君臣之义无所逃于天地之间,……岂天地之大,于兆人万姓之中,独私其一人一姓乎!”(30)这既指出封建社会君主以天下为私产,剥削和压迫广大人民,又谈到人民视君主为寇仇、独夫,还批判俗儒津津乐道的“君臣之义”。尽管论者尚无意于否定君主制,然而对君主专制是厌恶和批判的。他主张“工商皆本”(31),强调扩大学校的作用,提倡“发明”(32),在当时起了震聋发瞆的作用。 王夫之也以为史学是经世之学。他解释《资治通鉴》书名的含意,说:“‘资治’者,非知治知乱而已也,所以为力行求治之资也。”意思是,所谓“资治”,不仅是了解历史知识,而是为了增长力行求治的智能。所谓“鉴”,要求对历史认真研究,推究历史上的政治得失,“于其得也,而必推其所以得;于其失也,而必推其所以失。其得也,必思易其迹而何以亦得;其失也,必思就其偏而何以救失。”意思是,对历史上的政治得失和经验教训,需要推究和总结。所谓“通”是要求通识,善于运用丰富的历史,做到“自淑”和“诲人”。(33)他的《读通鉴论》是史学经世的名著,有许多论古说今的内容。例如:他认为,天子一人统治天下“则乱”,而“分统之则治”(34),即反对君主专制独裁,主张各级政权各专其职。他主张通商,开关交易,说“天下交相灌输而后生人之用全,立国之备裕”,才能“利于国,惠于民”(35)。他强调“夷夏之防”,以为民族大义高于君臣之义,“万世守之而不可易”(36),表现出强烈的民族主义思想。明清之际三大家,实际上又将史学经世推进了一步。 至于乾嘉之世,章学诚大谈“史学所以经世”,对古代史学经世的传统作了明确的肯定和总结。其代表作《文史通义》的精髓,可以说就是史学经世之说。他说:“史学所以经世,固非空言著述也。且如《六经》,同出于孔子,先儒以为其功莫大于《春秋》,正以切合当时人事耳。后之言著述者,舍今而求古,舍人事而言性天,则吾不得而知之矣。学者不知斯义,不足言史学也。”(37)就是说,“舍今而求古,舍人事而言性天”,都不能算是史学;只有经世致用,“切合当时人事”,才可称为史学。他的“《六经》皆史”说,也主要是论说《六经》之旨在于“经世”(38)。 一言以蔽之,我国的史学经世致用,有着悠久的历史,古代许多的史官、史学大家及史学名著,几乎无不经世致用。 二、经世致用的内容 我国史学的经世致用,涉及面较大,范围也较宽,笼统言之,无非是为政与为人;其内容,主要是关于历代兴亡、国家分合、民族矛盾、生民休戚、制度改革、政治得失、人物善恶的述评。可以说,自“殷鉴”之说产生以来,所有的史学名著或主要著作,几乎无不涉及这些内容,通过对这些问题的述评,以达到为社会服务的目的。 关于历代兴亡,或政权更替。这是很多史书记载的重要内容,也是抑扬褒贬其间的主要方面。《春秋》、《左传》是记载春秋时代治乱兴衰的,《史记》是注意历代盛衰的,《汉书》则专写西汉一代兴亡,自后所谓正史都注意记述朝代盛衰和更替,整部二十四史,也可以说是历代兴亡史。如:秦何以二世而亡?汉何以能兴?汉初的政治家、思想家、史学家很注意这个历史问题。陆贾写了《楚汉春秋》,贾谊写了《过秦论》,司马迁《史记》的重点就是秦汉之际,对秦亡汉兴展开了广阔的画卷,真实地再现了历史。如果说,司马迁记载汉初政治家、政论家陆贾、贾谊等人的言论,还只是一般地如实记事,而无强烈地经世致用之意;那么,他在《秦楚之际月表序》中所写:“太史公读秦楚之际,曰:“初作难,发于陈涉;虐戾灭秦,自项氏;拨乱诛暴,平定海内,卒践帝祚,成于汉家。五(按:当作八)年之间,号令三嬗,自生民以来,未始有受命若斯之亟也。……秦既称帝,患兵革不休,以有诸侯也,于是无尺土之封,堕坏名城,销锋镝,锄豪桀,维万世之安,然王迹之兴,起于闾巷,合从讨伐,轶于三代,乡秦之禁,适足以资贤者为驱除难耳。故发愤其所为天下雄,安在无土不王。此乃传之所谓大圣乎?岂非天哉,岂非天哉!非大圣孰能当此受命而为帝者乎?”这里对秦亡汉兴,显然有所抑扬,还寓有批判暴虐,以秦为戒之意。班固《汉书》也以不少笔墨写了秦亡汉兴。再如:隋朝何以亡?唐朝何以兴?唐太宗与魏征等大臣曾讨论过这个问题,吴兢将此记入《贞观政要》,魏征等人撰《隋书》作为一个重点问题精心地记述和评论。《资治通鉴》、《读通鉴论》等也注重记述和评论历代兴亡或政权更替问题。史学家如此记述历史,就是为了提供当世执政者参考或借鉴。古人说,“国家兴亡,匹夫有责”;对史学家来说,他们倒是确有这个觉悟而能尽天职的。 (责任编辑:adm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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