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君主专制国家意识形态建构的完成 正如封建土地所有制、封建君主专制政体的定型一样,封建君主专制国家的意识形态,也成熟并定型于汉代。 西汉王朝的发展,大致可分为三个阶段。从汉高祖立国至汉景帝后元三年(公元前202年至公元前141年)共62年,为前期;从汉武帝建元元年至汉宣帝黄龙元年(公元前140年至公元前49年)共92年,为中期;从汉元帝初元元年至孺子婴初始元年(公元前48年至公元8年),为后期。 在前期,统治者在政治上实行清静无为、与民休息的方针,以医治战争创伤,恢复社会经济。经过半个多世纪的努力,终于出现了天下大治的景象。与此同时,却也出现了豪强富商兼并土地、地方王侯割据叛乱的情况。在中期,统治者凭借前期所形成的经济繁荣和政治统一的局面,实行“内多欲而外施仁义”的有为政治,外拓疆土,内削封国,打击豪强,统一货币,盐铁专卖,推尊儒术,统制思想,从而造成了空前统一的局面,出现了空前宏富的文化景象,成为中国历史上光辉灿烂的历史时期。但在武帝晚年,由于连年穷兵黩武而出现了“海内虚耗,人口减半”的窘况,故后来虽有“昭宣中兴”,但汉代国力已由盛转衰。在后期,统治者推行所谓纯儒学,中央权力衰落,豪强权贵为所欲为,富商大贾重利盘剥,社会危机深重。史书所谓“汉世衰于元成,坏于哀平”(《汉书·佞幸列传》),便是明证。 与上述三个发展阶段相应,西汉学术思想的主流,也有三次转变。前期奉行黄老道家学说;中期采用王霸杂用、阳儒阴法的方针,开始了罢黜百家、独尊儒术的思想进程;后期确立了儒学的独尊地位,推行纯儒学。 西汉学术思想主流的这三次转变,与当时的社会、政治、经济等历史条件密不可分。同时,也与当时最高统治者的思想认识水平、政治领导艺术有重大关系。 要强调指出的是,西汉三个不同的发展阶段,虽然采取了不同的政治指导思想,但却有一个共同的特征,即学术思想便是政治纲领。这种情况至少有两方面的意义:(1)学术思想具有政治色彩和治国功能;(2)统治者用学术指导政治。这两方面的意义,昭示了一个道理:西汉政府是用学术指导建国的文治政府。 如前所述,从战国中期开始,寻求思想统一的潮流已开始涌动⑦,但由于军事统一的大业尚未完成,故这股潮流在当时中国社会统一的历史长河中,只是一股潜流而已。 从秦汉之际的历史趋势考察,从思想统一的逻辑进程审视,真正为汉代大一统思想体制的建构提供了全面启示的,首推《吕氏春秋》。该书不仅第一次明确地将天、地、人综合为一,欲图建立一个有着外在的自然构架的理论体系,而且第一次在一个思想体系内,兼容了先秦诸子的思想。这两方面,都是前无古人、后启来者的。有的学者认为,“《吕氏春秋》应当算作我国封建社会初期一部最完整的治国法典”⑧。我认为这是十分精辟的见解。同时,我觉得,《吕氏春秋》对汉代君主专制国家意识形态建构的贡献,主要在于它虽然兼容各家,却未突出重心;虽未以儒为主,但却重视了儒学的社会功能。而这,刚好从反面昭示了新的思想体系的选择点和建构原则。它为后来董仲舒思想体系的出现,提供了思想资料。 汉代开国以后,统治者以秦亡为鉴,努力探求建构一个全新的思想意识形态,以图长治久安。从汉初到景帝时期,统治者采取了两手方针。一方面,从恢复社会经济、安定民心、以求本固邦宁的现实政治需要出发,汉代皇帝奉行黄老道家思想,与民休息。另一方面,统治者又在积极探求新的统治思想,逐渐认识并接受了以陆贾、贾谊为代表的思想家的治国主张,即承认攻守异势,要文武之道合用,王霸之法兼综。经过七十多年的政治实践,以及思想家们的理性探讨,统治者终于认识到了儒家思想的守成作用,而于武帝时期实行了“罢黜百家、独尊儒术”的思想文化方针,从而确立了以儒为主、综合诸家的新的思想体制。 在新的思想体制确立之前,作为思想发展的一股回流,《淮南子》曾力倡以道为主、统合诸家的学说。它的基本纲领是“纪纲道德,经纬人事”。“观天地之象,通古今之事,权事而立制,度刑而施宜,……以统天下,理万物,应变化,通殊类”(《淮南子·要略训》)。全书以道家思想为主调,以“道”为最高范畴,承汉初黄老道家思想之余绪,以因应为主。它虽讲论道德,包容仁义,但“其旨近《老子》,淡泊无为,蹈虚守静……其大较归于之道”(《淮南子·高诱叙目》)。这种因应无为的思想,显然既不合积极有为、欲加强中央集权力量的汉武帝的口味,又违背了统一思想、建立刚健有为的思想体制的历史潮流。因此,它理所当然地受到历史的冷落。但是,作为在新条件下治国方略的一种摸索,《淮南子》自有其贡献。这贡献在于:第一,它兼容各家而有所侧重,企图以道为主统合各家;第二,它虽崇尚道家,但并不否认儒家道德仁义的功用。这在客观上为新型思想体制的产生,提供了思想参照点。 《淮南子》与《吕氏春秋》有着思想发展上的逻辑一致性,在内容和形式上都有相似之处。它们对后来董仲舒完成大一统的新型意识形态的建构,产生了深刻的影响。这些影响,就积极方面而言,主要有三:一是两书都将天地人视为一体,上观天文,下察地理,中审人事,以此确定人在宇宙间的位置和作用,视人为万物之长;二是两书都以阴阳五行为其理论架构;三是两书都讲天人感应。这些,都为董仲舒所吸收、继承,并进一步作了创造性的发展。就消极方面而言,两书从不同的角度和层面,给董仲舒以思想启迪⑨。如前所述,《吕氏春秋》诸家杂糅,不知所重,从反而启示后人,诸种学说综合一体时,必须有一个具有引领路向的思想主体;而它对儒学社会政治功能的揭示,则给董仲舒以深化的可能。《淮南子》以道为主,统合诸家学说的尝试,从正面揭示了大一统思想体制应有一强有力的思想主导力量;它片面强调道家的因应作用,则又昭示了儒学的积极能动的功能。这些,都被董仲舒在新的历史条件下,用积极的态度,加以扬弃,从而熔铸出了新的思想体系。 在扬弃前人思想的基础上,董仲舒根据统治阶级长治久安的需求,结合当时的社会政治状况,建立起了以儒学为主体,以阴阳五行理论为骨架,天地人相参,统合先秦和汉兴以来诸种学说的思想体系,从而完成了封建君主专制国家意识形态的理论建构。 由上可见,中国封建社会的土地制度、政治制度、思想文化制度,都确立并成熟于西汉中期。这个以君主专制为核心的制度文化的建构,是古代以自然经济为基础、以宗法血缘关系为情感纽带、以天下一统为终极政治关怀的农业文明成熟的内在要求和基本标志。 从文化学的角度审视,文化可分为物质、制度和思想三个结构层次。其中,制度文化的建设,是物质文化发展的必然要求,也是思想文化制度建设的社会前提;而制度文化的建设和定型,又必将大力促进物质文化和思想文化的进一步发展。特别重要的是,从文化模式的建构层面考察,作为文化中层结构的制度文化,它的成熟,正是一个新的社会形态成熟的重要标志。有了制度文化的成熟,才有社会稳定、政策连续的可能,才有文化心理上的认同感和归属感,才有民族凝聚力和向心力的形成。这些,从整个封建社会发展的长期性和稳定性来看,都是不言而喻的。正因如此,再考诸前述西汉制度文化建设的史实,所以我们说,中国古代中央集权君主专制国家的成熟,是在西汉中期。 (责任编辑:admin)
|